周燃睁开眼就看到六只眼睛齐刷刷的盯着他。
“林生，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周燃看着陌生背着药箱的男人，漆黑的眼睛转了转，不发一语。
丁医生笑了笑，“看他这样子应该没什么大问题，只是身体有点虚弱，桂花你做点东西让他吃下就好了。”
丁医生走了，王桂花颤抖的握住周燃的手，喜极而泣，“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周燃做了一个梦。
他西装革履站在桥上，对面是一个巧笑嫣然的女人，女人轻飘飘瞥了他一眼就面无表情的离开。
他呼吸紊乱，面红耳赤的拉住她的手，“我、我……”
他也不知道要说什么，心跳像小鹿一样乱撞。
忽然间，整座大桥开始颤抖，不远处的桥坠断，人们哀嚎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
他拉着女人就跑，但到底没抵挡住灾难，一起坠进了冰冷的海水里。
他惊恸的喊着女人的名字，“芷芷！”
他淡淡地看了王桂花几秒，把手从她手中抽出来，感觉着背后的湿意，道:“我想洗澡！”
转眼间，屋内只剩下他一个人。
剧烈的阳光透过窗洒在地上，有一缕甚至打在他苍白的脸上。
他抬抬手摸了把脸，一片湿润。
第16章 .016
周燃脸上满是泪水。
他只会三脚猫式的游泳，而芷芷却把自己当做唯一的浮木。
等芷芷被救上来后，已经永远的闭上了眼睛。
那双总是欣喜的眸子再也不会睁开。
他看着她面无血色的脸蛋，踉跄地跪倒在她身边。
无力，茫然，痛苦……
程恩赐青着脸，大步流窜冲上来一把揪住他的衣领，不顾众人的拉扯硬是给了他几个拳头。脸都肿成面包了，他却感不到一点痛。
哀莫大于心死.
此刻，周燃躺在床上平复着胸腔剧烈的心跳。
脑海中的记忆如流水一闸闸放出，都在告诉他一个事实。
那种铺天盖地的痛苦他亲身经历过，不是昙花一现的梦境。
他仰着头眨眨眼，泪水不但没有倒流回眼眶，反而一路沾湿剔透的面孔，在光洁的下巴处汇聚滴在濡湿的脖颈里。
“我是不是很没用……芷芷？”
眼睁睁看着爱人死去，自己却无能为力。
他这是第一次厌弃自己。
老妈曾给他找了一个私人游泳教练，说我不要求你拿游泳金牌，但希望你遇到意外学会自保。
那时候他躲在太阳伞下打游戏，懒懒的翘着腿，听见这话眉头都没有皱一下，“不去，用不着！”
最怕一语成谶。
他巴巴跑回意大利找她，最终在海里失去了她。
此刻，他扭头看着屋外明媚的阳光，嘴唇都抿紧了。
或许，她的选择是对的。
程芷芷没有去看周燃。
她像往常一样上山捡柴禾，步伐不紧不慢。
眼前这一片树林野草很茂盛，几乎没有枯枝落叶，她看了几秒就决定转换方向。
眸子却突然一滞。
三米处有一颗粗壮的古树，树冠高大密集，枝叶几乎遮住了半边天。
而那遒劲的树干上却有几个不显眼的字，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
线条流畅，带着熟悉的风格，和那人写板书一样。
因为要当老师，他跟着字帖临摹了几个月。
这是他坚持最长的一件事了。
看着那几个字，程芷芷眼底泛出一丝笑意。
接着转身毫不犹豫的离开。
有风吹动树叶哗啦啦响，一只小虫爬呀爬，最终停留在几个字上。
芷芷，我很乖。
程芷芷脚步不停，她可以想象少年躬着身子拿着刀在树上刻字的情景。
时而抿唇，时而皱眉，或者会懊恼的看着天空。
那时候他应该是割草喂兔子吧。
程芷芷笑了下。
然而树木另一面的几个字却没被人发现。
那刻着少年不为人知的心事。
程芷芷捡了些枯枝，这应该够她做一段时间的饭了。
她有两只母鸡，今早她欣喜的发现已经下蛋了。
她原本以为有两个鸡蛋就不错了，没想到最终摸出来六个。
一个母鸡一天下三个蛋！
她的世界观受到了冲击。
不过想到一夜长大的鸡仔，她就很快觉得见怪不怪了。
唯一庆幸的是这件事只有她自己知道，不然她也不知道咋给人家交代。
等到回家，她就吃顿好的。
昨天还有剩下几个白馒头，到时候炒几个鸡蛋，再煮个大米汤。
如果有点肉就好了。
程芷芷正想着，忽然觉得手里一沉。
她下意识低头，对上一只蓝色诡异的眼睛。
她打了个寒颤，视线下移就看到一堆鳞片。
原来是条鱼呀。她松了一口气。
不对，怎么会有鱼？
她抬头看看天空，只有几只鸟儿飞过。
天降肥鱼。
看着活蹦乱跳的东西，程芷芷把它扔进了背篓里。
正好，吃红烧鱼。
她继续走，耳边传来草木异动的声响，回头就看见几只小脑袋冒了出来。
感觉到被发现了，它们也不再隐藏行迹，直接从草丛中跳了出来。
于是一溜溜兔子争先往后朝程芷芷的方向跑来。
程芷芷早就傻了，回过神来就见兔子呈一个圆圈，把自己包围在里面。
而在原本的草丛处，几只羊和鸭子仰着脖子看着这边。
她每动一步，那些动物就跟着挪一步。
程芷芷头皮都在发麻。
忽然，她眼前一亮。
朝不远处背着竹篓的身影大喊，“丁医生！”
丁医生转过身子，看见程芷芷愣了一下，“你咋在这？”
他记得这小姑娘是个知青，来这地方没几天就发烧了，还是他给人开了药方。
“我在捡柴，您能过来一下吧？”
丁医生看着小姑娘活蹦乱跳的样子，就走了过去。
直到看见她身边的壮观景象，他惊讶的张大了嘴巴。
“这、这是……”
他话都说不清了。
他哪里见过这种景象，一群群的兔子围着女孩打转，不远处还有鸡鸭鹅羊伸着脖子。
可偏偏女孩还丧着脸，“丁医生，我出不去了？”
丁医生：我倒是想进还进不去嘞！
他张张嘴，“不然你跳出来？”
程芷芷跳不出去。
“不然你直接说，你就说我想出去你们让下路。”
程芷芷点点头，看着一群兔子，“我要出去，你们让下路可以么？”
奇迹发生了，程芷芷一说完，所有兔子纷纷动了下，一条小路被留出来。
丁医生扶住了身边一棵树。
他怕自己站不稳。
“你、你到底从哪里来的？”
出来后程芷芷高兴的拍了拍手，“当然是从家里来的。谢谢丁医生啊，还是你说的话管用！”
管用个屁！
“丁医生你要去干嘛？”
“找草药。”丁医生看着她兴奋的大眼睛，“要一起去么？”
“去！”
丁医生觑了她一眼，“跟上吧。”
男人背着竹篓往前走，偶尔会在草丛中扒拉一下。
程芷芷看着林子，“会有人参么？”
人参个屁！
你以为是萝卜呀哪有那么容易找到。
不过看着她纯洁的眼睛，丁医生将脏话咽进了肚子里，“可能有吧，你找找。”
程芷芷果然在找。
丁医生看了她一眼后再没有理她，然后看到一个好不容易找到的草药，他小心翼翼将它挖了出来。
放进背篓后，他眼前猛然一亮，耳边女声娇俏，“丁医生，是不是这个？”
眼前是一个人形的家伙，身上长满了根须。
他僵硬的接过了它，像宝贝一样看来看去。
他眼中是满满的不可思议。
激动几秒后，他勉强维持住形象，“不错，这就是人参，你再继续找。”
最好多找几颗。
程芷芷又埋头去找，丁医生也跟在她屁股后面。
他抓耳挠腮的看着眼前人拔出一颗又一颗，真像拔萝卜一样。
他的心肝都在颤抖，“芷芷啊，下次你再找到让我来拔。”
哎呦，这都是好东西呀，拔断了多心疼啊。
程芷芷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
最后，看着满竹篓的东西，丁医生不舍得喊了停。
然后眼睛发光的打探了程芷芷一圈，“芷丫头，你可真是个小神仙。”
他半月上一次山，来往还算频繁，咋就没发现这地方还有此等宝物？
程芷芷哼了声，“丁医生，这东西怎么分？”
她记得这东西贵着呢，而且以她的眼光，这些家伙年龄也不低，最小的也有一千年。
丁医生转了下眼睛，“芷芷，这东西是为村里人服务的，我们可做不了主。”
“是么？”她看着他精明的小眼睛笑了一下，“那下山我就给全村人说一声……”
“芷芷。”丁医生知道这丫头不好骗，无奈开了嘴，“卖了分你一半，行了吧。”
“不行，我七你三！”
丁医生睁大眼，“五五！”
“我八你二！”
“真不行，还是五五分好吧？”
程芷芷冷笑了下，“我九你一！”
丁医生一口气吐不出来闷在了嗓子里，眼看搞不定这丫头，放弃了争论，“好吧，七三就七三！”
许是没了大便宜可占，下山时丁医生一句话也不吭。
死丫头。
程芷芷倒不介意，临分开时还高兴地朝他挥了挥手，“丁医生别忘了啊！”
丁医生假装听不见，留给她一个冷峻的背影。
路上有人打招呼，看着对方背着的竹篓，道：“二蛋又去采草药了？”
丁医生青了脸，“别叫我二蛋！”
程芷芷高兴的背着东西回了院子里，还没喝口水，就听见外边有人叫她名字。
哦，是程家父母寄给她的包裹。
程芷芷接过去，感觉着挺重的。
一打开，里面什么吃的都有。
麦乳精，牛奶糖，雪花膏……连毛衣都寄过来了？
程芷芷觉得白接受人家东西挺不好意思的，不然到时候她也寄过去点东西？
不过，想到手头不多的钱票，她窘迫的笑了一下。
哎，要是能够搞些钱票就好了！
第17章 .017
哪有钱放在身边来的安心。
第二天丁医生就背着一个袋子赶往县城，熟人看见，他就说到县城办点事。
他显然是个老手，卖东西专往家属院去，走到墙根就东张西望。
没多久，他就看见一个老太太出来。
老太太穿着干净的蓝褂子，头发盘的整整齐齐。
“我有好东西，你要么？”
丁医生走上前，站在老太太面前，脸色小心翼翼。
老太太看了下四周，领着他来到了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啥好东西？”
丁医生扯了下布袋，露出一个角。
老太太眯了一眼，随即惊诧了下，“你要多少钱？”
丁医生扯了个笑，伸出五根手指，“这东西一颗最少千年，我这个价钱还算便宜的，保准你买了不会后悔。”
老太太也是见过世面的人，自然识货。
想到自家孙子的身体，老太太硬是咬了咬牙，“我买两颗！”
丁医生高兴的小眼都眯住了，爽口一笑，“老太太您就是爽快，既然这样，我就再给你抹个零头。”
银货两讫皆大欢喜，直到三四点钟他才将背上的东西卖完，踏着轻飘飘的脚步往村里走。
大手一直在口袋里晃荡来晃荡去，手上满是钱票的味道。
哎，可惜要给那死丫头一大半。
咦，丁医生眯了下眼看着前方的身影，不确定的喊了一声，“林生！”
少年僵硬了下，转过头看到丁医生，“果真是你啊 ，身体好点了么？”
丁医生走上前，俩人并肩前行，少年声音有些哑，“好多了，谢谢丁医生。”
“咳，谢啥谢，我又没做啥。”
少年弯了下唇，不再说话。
丁医生看着越加单薄的少年，心里乐了下。
程芷芷和周林生的事他听了一耳朵。
郎有意妾无情，卧床几天也没见人看一眼。昨儿见那死丫头大大咧咧的样子，看样子是真不在乎林生啊！
果真，那丫头看着就不是个善茬。
“你身体还虚弱，咋自己来县城了？”
周燃抿了下唇，越加苍白，“没啥，随意逛逛！”
插在兜里的手有些发紧。
*
陆建华在医疗站门口站着，嘴角都快磨出泡了。
眼见中午过去了，下午也过去一半了，等的人还没有回来，他急躁的抬起脚一下踢在门口的石墩上。
好不容易人回来了，他气恼的险些踢在丁医生屁股上，“妈的你滚哪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