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燃仿佛没看见这架势，直接回了家。
丁医生揪紧了裤脚，“咋了？”
陆建华呸了一口，“二蛋，你是村里唯一的赤脚医生。不用上工不说，每天给人还给你十个工分，你就说亏待你了没有？”
丁医生心里打了个突，冷汗要冒出来，“没、没有。”
“好，那你今天干嘛去了，咋这时候才回来？妈的你知不知道猪要死了？”
生产队里的猪可是大事，年底上交一次，剩下的大家瓜分。
这猪若出问题了，年底的肉就没了。
丁医生焦急，“队长到底咋回事，你说清楚！”
陆建华直接把丁医生带到了养猪场，指着不远处的几头猪，“你看看，这些猪已经没精打采好几天了。可特么今天直接绝食了，一个个都窝在角落里，你给看看咋回事？”
丁医生擦了下脸上的汗水，“队长……我不是兽医。”
陆建华心里在骂娘，“丁二蛋！这有区别么？要是你连个猪都治不好，那医生你也别当了，给老子滚去种地！”
当然有区别，可这话丁医生可不敢说。
这直接把名字都喊出来了，可见有多么生气。
丁医生白了脸，“那我……试试。”
他直接跳进了猪圈，琢磨了一会儿，面有难色。
“不然我开些药看看效果？”
陆建华不耐烦的挥了挥手，“快滚去开药！”
陆建华要愁死了。
本来喂猪的是另一个妇女，可近些日子那妇女肚子鼓起来马上要生了。
然后他就让另一个人接替了过去，没想到没几天就发生了这事儿。
丁医生转了转眼睛，“不然让程芷芷来试试？”
“谁？是那个女知青？”
就那娇娇样儿，肯来喂猪？
“大队长，你别看不起程知青，我敢打包票这姑娘绝对行！”
能号令兔子，能轻易挖到野人参，就这本事谁能有？
养猪比种地轻松多了，这是好多人想要的活计。
就这么给程知青，大队长还有些纠结。
先不说那姑娘娇气，种个地都往树荫钻，就说这养猪，哪里都是臭味，她能受得了？
眼看大队长不肯开口，丁医生道，“大队长你也看到了，刘大妞养几天猪就生病了，这明显是不会养，难道你还不想换一个人？”
刘大妞就是接替孕妇养猪那个人。
大队长也奇怪，先前那孕妇养猪时也没这么多麻烦事儿，一换人立马就不行了。
难道真的是不对盘？
琢磨了一会儿，他轻哼，“那这事交给你了，你去给程知青说说。如果弄不好照样给我滚蛋！”
丁医生高兴的眉飞色舞，“大队长您放心，交给我了！”
*
丁医生连家都没回，直接奔去知青院子里找程芷芷。
到了门口才想起来她上工去了，顿时苦了脸。
眼看还有一个小时才下工，他不想多等，拐个弯回家去了。
躺在床上，他一动也不想动。
猪病了开药？死丫头看猪一眼保准它们后蹦乱跳吃嘛嘛香。
就这样心里一松他睡了过去。
再睁眼天已经快黑了。
他吓了一跳，赶紧下床去找程芷芷。
程芷芷正在吃饭，看见丁医生来了，还以为人参卖了给她送钱来了。
当即把碗一放，示意他往后院去。
“卖了多少钱？”
丁医生敲了敲她的头，“嘿，咋回事，一见你就给我要钱！”
这心跑钱眼里去了？
程芷芷怒瞪圆眼，“既然不是给钱那你来干嘛？”
丁医生摸了摸口袋。
出来得急确实把钱丢家里了，这是他不对。
所以此刻他也不跟她置气，一脸笑着看她，“当然有事，我可给你找了个好活儿。”
他能找啥好活？
在这个年代农村就没有轻松的活计。
程芷芷就这样撇着嘴，“你说说看。”
眼见小姑娘不相信，丁医生这下可把这活夸得天花乱坠，“这个活不用你多操心，就每天割些猪草，给它们做顿饭，隔几天收拾一下屋子就行，剩下的时间你自由安排！”
“有这好事？”
“嘿嘿，就是这么好，很多人抢着要呢，你干不干？”
眼见小姑娘激动，丁医生还以为这事有谱了，却压根没想到她没那么好骗，幽幽一句，“说吧，到底是什么活？”
丁医生揪了揪头发。
让娇滴滴的女孩子喂猪这种话他不好直接说。
程芷芷眼中划过一抹了然之色，“噢，我猜猜，不会是养猪吧？”
丁医生脸都憋红了，随即破罐子破摔，“芷芷就是聪明，这活可是我从好多人手里抢过来的，虽然猪有点臭，但也就那一会儿，根本不用你时时在旁边守着，多好啊！”
“所以，你刚说的做饭就是拌猪食，收拾屋子就是打扫猪圈？”
她嘴角冷笑。
她宁愿种地也不愿天天闻臭味，这活谁爱干谁干！
眼见她转身要走，丁医生急了，“芷芷，养猪这活儿对你来说就是小事，你忘了在山上连兔子都喜欢你了？”
“我一定不会看错，你天生就有动物缘，哪怕你去看猪一眼，它们都会对你点头哈腰。”
这话说完，果然她身影停住了。
程芷芷僵硬了下。
一夜长大的鸡仔。
一天三个鸡蛋的母鸡。
天降的肥鱼。
兔子围攻。
最终，她犹豫了一下，“我考虑考虑。”
要是别人哪用考虑，巴不得直接抢。
但面对这个极有动物缘的程芷芷，丁医生吐出一口气。
“好，你可要好好考虑。”
*
有知青看见俩人从后院出来，笑了起来，“哎呦，丁医生这是干啥，有啥话不能在这说，非得偷偷摸摸。”
丁医生也笑，“说的也是，可这些话当着谁的面说都行，就是不能当你的面啊！”
“丁医生你啥意思？”
眼看对方怒了，丁医生翘了下嘴，“自己理会喽。”
程芷芷早就进了屋，不愿理会这俩杠精。
丁医生见事情办完了，也伸了个懒腰打道回府。
留下那知青忿忿不平。
*
周燃一进门王桂花就丢掉了手里缝补的衣服小跑过去，看了他惨白的脸色一眼，骂了起来，“你嫌你命大啊？好不容易醒过来眨眼就没影了，你跑哪去了？”
她嘴唇都是干裂的。
好家伙，昨天刚醒过来，自己就做个饭的功夫人就没了。
如果不是他长大了，估计她要满村去找人了。
这身体还没恢复就跑出去，这不是玩命么？
周燃扯了个笑，“娘，我没事，我就是随便转了一圈。”
嘴角虽然在笑，但眼睛里却没有半分笑意。
黑漆漆的，麻木冷然。
这一笑，嘴唇更白了。
王桂花动了动嘴，想说啥最终憋了回去。
她转过了身子，轻微的声音飘进他的耳朵里，带着点不知所措，“饿了吧，娘去给你做碗饭。”
周燃站在原地，看着王桂花沉重的脚步，愣了一秒。
“娘，我来给您烧水。”
第18章 .018
“林生，想啥呢？”
王桂花把挂面下进锅里，看着沉默的儿子。
他蜷着腿坐在低矮的凳子上，弓着脊背，手里无意识的捣着一根烧火棍，垂着头，只能看见一个白玉般透亮的耳朵。
仿佛被惊醒，周燃长长的睫毛颤了下，这才意识到火快熄灭了。
他狼狈的添加一些柴火，生硬的拿烧火棍翻来翻去。
几秒后，动作又停顿下来。
漆黑的眼睛里没有焦点，长睫低垂着，映着火光在眼睑处打下一层细小的阴影。
王桂花叹了口气把他推出去，“算老娘欠你的，你出去吧，让我自己来。”
周燃出去了，在厨房门口又蹲了下去。
高高大大的身影抱成一团，双腿被束缚在臂弯里，看着地上的蚂蚁。
蚂蚁成群结队，乌漆黑一片，此刻驮着一粒大米往家里运。
前面有开路的，后面有保卫的，一行蚂蚁没有停歇，就那样停在了小小的洞口。
那是昨天王桂花专门给他熬得大米粥，剩了几粒掉在地上。
一片阴影压了下来。
周小黑背着破旧的书包，看着无精打采的少年，“哥。”
周燃抬起头“嗯”了一声，“放学了？”
周小黑：“今天老师有事，就放学早了一会儿。”
“哦。”周燃随意问道，“今天学的啥？”
“一百以内加减法。”
“哦。”
周小黑抿了下嘴唇，抬步离开。
脚下的蚂蚁露了出来，并没有被踩死，甚至那个大米已经入洞半截。
周燃闷着头。
只有自己强大了，才能取得食物，对不对？
第二天，丁医生又跑来找程芷芷。
“程知青，你考虑好了么？”
程芷芷没个好脸，“急啥？”
丁医生当然急了，队长像狗一样一直追着他要药方。
猪再治不好，他这医生的帽子就没了。
偏偏公社里的兽医这几天不见人影，说是去其他村看病去了。
丁医生简直要跪下求她了。
“小姑奶奶，你咋样才肯去嘞？”
“不是我说，你就这么相信我能把猪养好？”
丁医生当然信了，他现在可是程芷芷的脑残粉。
要说他也是见过大世面的人，当年为了学医在省城医院混了段时间，甚至兽医也接触不少，但从没见过像程知青这么有动物缘的人。
他曾眼睁睁看着一个兽医朋友把脾气暴躁的大狗摆置得像小猫一样温驯，所以他相信有的人天生就适合和动物打交道。
那天林子里的动物他还记着呢，那一个个眼睛亮的巴不得扑上去。
程芷芷昂了下头，“既然你这么求我，那我就去看看吧。”
丁医生笑成了花，还没来得及说两句，就被少女接下来的话打断了。
“听说你昨天去县城了，人参卖了多少钱？”
丁医生嘿了一声，“是哪个臭小子说的？”
“甭管谁问的，你就说是不是就行了？”
“芷芷，你也知道，那东西太贵了，县城里一般人买不起。我逛了好几个地方，好不容易低价卖了三颗。”
幸亏他没把剩下的俩带去，不然得亏死。
程芷芷皱皱眉，“一共卖了多少，有一万没？”
她也知道这东西在小县城根本就卖不出去，先不说价格贵的离谱，就那东西一般人还真不识货。
这要放在现代，起码要以百万起价去拍卖。
丁医生笑了一下，“差不多，不过我还留了两颗，想等着过两天去省城卖。”
他从兜里摸出一把钱票，“一共九千多，还有各种粮票布票什么的，你看看？”
程芷芷接过去，挑了下眉，“兜里还有没有了，确定没少给？”
丁医生一副你不相信我的样子，满脸受伤，“死丫头，我是那种人吗？”
想起床铺下那几百块钱，他心虚的转了下眼睛。
混娱乐圈的人哪能没点察言观色的本领。
看了他稍显变化的眼神，程芷芷就明了了。
不过语气还是一如往常，“剩下那俩给我吧，就不卖了！”
不卖了？
丁医生急的脸都红了，“咋能不卖了呢，到省城这东西肯定能卖大价钱。你是不是觉得你不方便去，没关系，这不有我吗？”
他才刚刚尝到甜头，咋能收手呢？
“就这样吧，一会儿我到你家去取。”
眼看她铁了心，丁医生觉得心肝都在颤。
钱啊，就那么没了！
他心痛地抬起头，猛然对上程芷芷凛然的眼睛，顿时打了个哆嗦。
明明是个小姑娘，不知为何，自己好像被扒光了衣服，一切手段被她识破了。
*
丁医生在家琢磨的好久。
小姑娘无亲无故一个人呆在这破地方已经够辛苦了，你怎么还好意思昧她的钱？
想起那瘦瘦弱弱的身影，平常连个白面馒头都没得吃，他就愧疚。
就算不说这，说不定人家也是个眼睛亮堂的，早就知道他耍心眼了。
人家那么信任你，你怎么可以这样？
于是，下午等程芷芷来家取人参的时候，他慢吞吞从床铺下揪出六百块钱。
他面红耳赤，脸上带着羞恼，“你，是不是早发现了？”
程芷芷淡淡地将目光从钞票上移开，一点一点落在他的脸上。
眼前的男人二十二三岁，和上辈子的她年纪差不多。
可能是第一次做这种事，男人还有些不好意思，整张脸红彤彤，还有几分尴尬。
他已经做好了挨骂的准备。
却见少女陡然笑了，打趣道：“还有六百块钱啊，你不说我还真不知道。看来和你合伙没错，挺诚实的小伙子！”
原来你不知道啊！
这句话比挨骂还凄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