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小白的白是代号?
我点点头,“给我,天国之门总部的……”门卡?
“通行卡。”
“通行卡。”我说道,同时半空中落下一张名片大小的金属色卡片。
那张卡片才刚出现一瞬就消失了,下一秒,卡片出现在小白手中,被他把玩着翻看几眼,确认:“就是这个。”
我完全没看到他出手的动作,仿佛卡片自己瞬移了一般。
真的好快。
“那么,下一样,玛丽·福特的项链。”小白收起通行卡,在椅子上略微向前倾身,从肢体语言里流露出一丝掩不住的紧张期盼。
神秘又强大的杀手组织天国之门总部的通行卡听起来已经是很了不得的东西了,能让小白更紧张得多的会是怎样宝物?
我问:“是项链的名字就叫做’玛丽·福特的项链’吗?”
“不,项链的主人叫玛丽·福特。”小白道。
“这太笼统了。”我苦恼道,“世界上叫玛丽·福特的人应该有很多吧?如果她们都有项链,就不能保证准确要来你要的那条。”
“这样……”小白沉吟几秒,立刻道,“那么,再加上约克纽顿——我要约克纽顿的玛丽·福特的项链。”
“哪一条?”我追问。
“银质心形吊坠,她最喜欢的那条。”小白不假思索道。
“……好的。”
我将他的限定条件用言灵重复了一遍,得到一条用银链子串起来的、吊坠比怀表小一点的项链,纯银无雕饰的外表看起来十分朴素。
但看小白单手摩挲吊坠,无限珍惜怀恋的模样,就知道这对他而言,绝不仅仅是一条项链那般简单。
是有什么纪念价值吧,我暗自揣测,爱人的项链?定情信物?
察觉到我好奇的眼神,小白微微一笑,道:“我在南分会呆了三年,一直低调度日,直到这次……莉迪亚,你知道我为什么支持你吗?”
我连连摇头——这正是我想不通的。
小白将手上的吊坠打开,露出里面一个小小的相框。他垂眸深深地看着吊坠中的照片,半晌才道:“玛丽·福特是我的爱人……你和她的眼睛有点像。”
惊讶地睁大眼,小白将吊坠内藏的相框朝向我们,我满怀好奇地定睛看去——那是一张黑白照片,背景是玫瑰花坛,花坛前一个长发姑娘亲昵地抱着旁边青年的胳膊,笑容甜美地看向镜头。被抱住胳膊的男人就是小白,他的脸对比现在分毫未变。
那长发姑娘肯定就是玛丽·福特了。我重点关注她的脸,甜美漂亮,一双眼睛是大而明媚的杏眼,纯净灿烂的笑容仿佛洒满阳光。
……我觉得一点也不像啊?我郁闷地暗忖,我的眼睛可没有那么大。尤其是笑起来的时候眼角向下弯,显得雾蒙蒙的眼带桃花,根本没有清亮的杏眼好看!感觉输了……
“哦。”库洛洛和我一起看了照片,在旁边音调扬落,表示赞同。
我不满还有点委屈地拐了他一肘,“并不像啊……”我怏怏道,“我没她好看。”
真的很好看啊,照片里的女人,绝对是个大美人,简直和旁边面目平凡的小白半点不搭。不过面对镜头两个人幸福甜蜜的表情倒是一模一样——要不是看到照片,真难想象小白那张总是漫不经心的冷淡脸还能笑得那么阳光灿烂。
他们肯定很相爱。
“好了,分享时间结束。”小白说着,将项链收回,珍而重之地带到自己脖颈上。我们没有问他照片上的姑娘现在何处——那位项链原本的主人。
“了却这桩心事,我要走了。”小白平静叹息道,认真看住我:“再次感谢你,莉迪亚。”
我连忙摆手:“应该的,白哥你帮我很多。就是要拜托你……”
“保密。”小白会意道,目光随即流转看向库洛洛——
“可以向你要个保证吗?”库洛洛适时道,“口说无凭。在这件事上,我不得不慎重。”
小白调整一下坐姿,没有立即答应也没有断然否定,一派轻松道:“说说看。”
我不由得暗中对比夏尔刚才与小白此时的反应,显然小白要比夏尔硬气得多。这是实力差距决定的。
库洛洛也平心静气的给出解释:“一份以念约束的契约,你承诺不以任何形式泄露任何与我们相关的事,违者丧命。同时,不得除去此念。”
“除了不得泄密以外,对我没有任何其他的影响?”
“没有。”
小白看看库洛洛又看看我,爽快应下:“好。你把契约拿来吧。”
小白很快离开了——不仅是离开南分会,也离开流星街。
他走之后我们又休息了一会儿,直到库洛洛伸个懒腰站起来,宣布:“我们离开吧。”
离开南分会。
大姊死了,战力凋零无几,这里也没有值得留恋的了……环顾四周,除了这间住了两年、一点一点布置起来的房间。
大家都没有异议。
“你们走吧……我要留在这里。”岚喑哑的声音道。
屋内一静,所有人都看向岚。埋葬完妹妹空手回来,他就一直死气沉沉地坐在烟的床边,垂首把玩之前被主人随手丢在枕边的一只脏兮兮玩偶,拒绝和任何人交流。
现在他说要分道扬镳,我并不惊讶,反而有“……终于来了”之感。
“你要留在南分会?”库洛洛不动声色问。
岚沉重地抬起头,声音沉重沙哑:“这里有烟的印记,还有她的……我留在这里陪她。而且……”他眼神疲惫而沉重地掠过我:“我无法面对莉迪亚。”
我心中一抽,反射性地张张嘴,又黯然闭上。
这种情况,的确说什么都没用了,只能面对……或逃避。
我心里重又难受起来——
我刚才反复问自己,我当时,到底有没有说出言灵?那一声言灵是否只是我的幻觉,其实并没有发出声音?
以掘地三尺的劲头搜索记忆,我始终无法确定那千钧一发之际,我究竟有没有喊出那一声言灵。当时的时间太短、精神又太紧张,我不确定自己是否在强烈的求生渴望下产生了幻觉……
不抱什么希望地问过库洛洛,他当时离得远,也完全没有印象。飞坦亦然——他还格外告诫我不要再纠结在这件事上,“没有意义。”他凌厉而冷漠道。至于除了我和烟外,当时唯一在天台上的岚……我不可能以这个问题去问他。
我始终倾向于自己是用出了言灵的,但记忆却无法相信。最后,这次探究还是只能不了了之——或许飞坦说的最对,我就是庸人自扰。是试图开脱或证明什么呢?结果已然这样。无论过程如何,烟都已经死了,岚也不会原谅我。而我自己……我得放过自己。
这不是我的错。我没错。
就像之前很多事一样,把往事抛却身后继续前行。天黑了,闭上眼睛等待,再睁开就是天亮。事情总会过去,记忆也会被淡忘。
就这样了吧。
回到眼下,迎着岚的目光,我知道我只要回头流露出意愿,库洛洛就会张开怀抱让我躲进去,毋庸置疑的维护我、给我支持。可是我只是独自坐在原地不动,挺直背脊,目光不闪不避。
已经结束了。
“你留下,可以。”库洛洛对岚道,“但问题是,你知道的太多了。”
你知道的太多了——我心中好笑,库洛洛说话好像反派。
岚的脸色陡变。他脸上肌肉抽动,沉默一瞬,哑声问:“你想怎么样?”
库洛洛慢条斯理,显然胸有成竹:“和你就没必要遮掩了。一,你和我签一份契约,泄密者死,不得除念。二,让派克洗掉你的这部分记忆。”
“洗掉……记忆?!”岚先是不敢置信,继而反应激烈——“这不可能!我不能忘……”他自己住了嘴,脸色难看地深呼吸,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隐忍。
“你能做到什么程度?”他黯然嘶声问。
库洛洛看了眼派克。派克为岚解答道:“没你想的那么彻底。模糊掉不能让你记住的信息,保留这三年其他的经历,仅此而已。”
岚挣扎半晌,难堪而羞耻地道:“我有选择吗?你们根本就不给我拒绝的机会……”
飞坦冰冷、一针见血道:“不感激吗?如果没有派克的能力,只好杀你灭口。”
岚一噎,顿时流露出愤怒屈辱的神色,却无法反驳。
曾经并肩作战的同伴,怎么走到今天这地步?我颇有些尴尬,如坐针毡,其他人却神色如常,只是气氛不可避免地滑向凝滞,带着猜忌和压抑。
库洛洛稳如泰山静默不语,岚最终妥协了。
大概他确实没有别的选择,也少了那一份鱼死网破玉石俱焚的血性。
他是这样的人。
“那……好吧。”他猛地低下头去,双手在膝盖上握拳,咬紧牙关道。
“开始、动手吧。”
如之前所说的条件,库洛洛与岚签了契约。之后,派克伸手接触到岚,问了他几个相关的问题,然后发动能力。
我不了解派克的能力具体的运作原理,以前只知道她能通过身体接触和提问探知对方的记忆。现在又多了一项,即通过类似的手段,模糊甚至清除对方特定的记忆。
前者简直天生为情报而生,后者……仿佛为我量身定制。
派克很快完成对岚记忆的修改,她放开手,向库洛洛示意完成了。
她转身离开后,露出坐在床上、双手撑在膝头捂住脸的岚。后者缓缓抬起头,看向我们的眼神有一瞬间的茫然,但很快恢复清明:
“库洛洛,你们走吧……就不说再见了。”熟稔又带着隔阂苦涩的语气。显然他还记得之前的事。
库洛洛很信任派克的能力,不再试探,只点点头,站起来道:“我们走。这里的东西都留给你。”
这就要走了?
我坐在自己的床沿,手指按住掌下床垫,环顾四周熟悉的陈设,那些每天目睹、经过、拿起又放下的大小物件儿,心中怅然不舍。
两年啊,七百多个日夜,就这么倏忽逝去。
再难追觅。
“走吧。”库洛洛伸出手到我面前。我抬眼看到他温暖的深沉的黑色眼眸,那样令人安心的熟悉,倒映着我。
我明亮地笑起来,把手放进他掌心,交握用力被他一拉,借力站起来,最后回首环视房间:床铺、台灯、橱柜……然后不再留恋,只专注的看着他眼睛微笑。
“走吧。”
我们离开这里——去哪里都好,我和你。
我们在一起。
没有告别,我、库洛洛、飞坦、玛奇、派克、侠客、富兰克林,鱼贯走出房间。岚被留在身后,沉默地坐在床上,把玩烟留下的小玩偶。
穿过幽静走廊、路过楼梯、迈出大厅,我们离开南分会的基地建筑,灼热而刺目的阳光骤然洒满头脸。
我们经过平台,窝金和信长还坐在平台的边缘。看到我们走出来,两人站起身走过来,窝金道:“你们要走了?”
库洛洛确认。窝金的呼吸有一瞬加粗加重,我几乎以为他要厉声质问我们为什么在这时候抛下风中残烛似的基地离开。
但出乎意料,窝金道:“你们去哪儿?我们跟你们一起!”
“你们要加入?”库洛洛平静地问。
“是啊!行不行?”信长恢复往日懒散神色,一手握刀,一手夸张地伸进衣服里抓痒,“反正基地是呆不下去了,不如跟着你们混啊。”
“而且半叔也是这个意思。”他补充。
“还有大姐以前就很看好库洛洛。”窝金也道。
说起半叔和大姐,虽然两人眼睛犹肿,但已全然恢复了往日那种神气活现、亲昵又桀骜的感觉。说到这里,他们还相互咧嘴一笑,用力又豪爽地碰了碰拳头,表示对彼此的默契和赞同。
感情真好!
而且……这就是流星街人啊——亲朋逝去会悲痛会不舍,但一味沉浸在追忆里不肯抬头上路,才是对死者最大的辜负!
哪怕心上留有疤痕,我们都是健忘的人。
面对窝金信长的入伙申请,库洛洛表现得风轻云淡:“好啊,欢迎。”
大家早都是熟人了,也不需要什么介绍。窝金信长和以前玩(打)得比较好的飞坦、富兰克林打个招呼,就懒懒散散地加入到下山的队列中。
一直走出老远的距离,窝金才想起来问:“库洛洛,我们去哪里?”
“不知道。”库洛洛冷酷无情无理取闹的回答。
我心中有感,不禁回头看向基地的方向。
此时已是黄昏,这漫长的一天终于即将落幕。落日余晖里,抬头就可以看到只剩下黑色剪影的半截垃圾山顶,基地已被我们抛在看不到的地方。
站在满地垃圾之上,头顶残阳,以天地为穹庐,我忽然就领悟了大姊死时,心中那股子铺天盖地的难过。
是被抛弃的痛苦吧,是被赶出家门的无助,和对无根可依的未来、浪迹漂泊的恐惧——有大姊在的南分会,已经是家了啊。
多少年,没有人给我们撑起一方角落,容我们栖息安憩?我和库洛洛、飞坦、玛奇,以及派克,我们躲藏、我们逃离、我们背叛,我们被垂涎如嘴边肥肉、被痛恨如刀外流蝇、被追逐如丧家之犬!从五区到十一区到八区到二区,我总感觉自己流转如飞蓬,不得落脚安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