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人]莉迪亚生活实录之后流星传奇——孟舒
时间:2018-12-27 09:24:40

  我眨眼,看到眼泪似有“啪嗒”一声地掉了下去,在雪地上砸出一个浑圆的浅坑。
  崩溃的情绪一旦消退,就像潮水毫无眷恋地离开沙滩,理智重新占据绝对的主导,如同被海水洗刷过的礁石,甚至比之前更加干净明晰。
  我跪坐在地,身上只穿着单薄的衣服,但却感觉不到身体的冷。一种更加凛冽的寒冷从我的心里泛起,冻住了我的四肢百骸,令我几乎无法呼吸。
  我在这样极致的寒冷、极致的清醒中站起身,抖掉身上的散雪,迈着有些僵硬的步子走回到屋里。
  亚林背对我坐在沙发上,手里握着方形的酒杯。我脚步迟缓地从他身边走过,他转头看了我一眼。
  我先走到餐桌旁,将吃剩下的餐具和餐盘收拾起来。
  手被雪冻得通红,还在细微的颤抖。但需要收拾的东西都是用言灵叫来的,我只要丢进垃圾桶就可以了。
  当我做完这一切,我的手也恢复了稳定。
  我走到亚林对面,垂手而立,视线恰好与坐着的他平视。
  “亚林。”我的声音干涩,竭力稳定住的平静,我问他:“以我现在的实力,你觉得我能一个人走到二区去吗?”
  亚林看着我,眼神平静无波。他的五官轮廓近乎华美,一旦严肃下来,立刻给人冷淡而矜贵的感觉,难以接近,但值得信任。
  “这要看你抱着怎样的决心。”他毫不惊讶的道。
  “铺一条血路……不惜一切代价。”我几乎是挤出牙关道。
  “哦,那你一天就可以赶到二区。”亚林颔首,语气轻巧地道。
  我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亚林也知道。沿途不问缘由的无数场屠杀,以及彻底押出我的命……就没打算收回来。
  “但你想好这么做的意义了吗?”亚林又道。他把酒杯放到一边,好整以暇地看着我。
  我抿了下嘴唇,这正是我决心中最脆弱的一点。
  “……是。”我让自己直视他的眼睛不要躲避,说给他听,其实更是说给自己听:“我不知道他那边出了什么事,但他一定遇到了危险。我要找到他,不管结果如何,我不能等在这里,什么也不做。他还活着,我保护他,他……死了,我给他收尸,给他报仇。”
  想到后一种可能,我心中充满哀恸和狠戾。那一定,要死很多人、很多人才可以。
  “然后呢?”亚林神色自若地等我说完,冷淡而犀利地指出:“如果他已经死了,你给他报仇,再搭上你自己的命?外四区的污染严重到你无法想象,以你的体质,走进去就别想出来了。”
  “我知道。”我声音有些颤抖地道,“但我怎么赌?除非他送来平安的消息,否则我什么也猜不到。他是死了,还是活着?也许我去了还能救他……我不敢赌。”
  库洛洛他,原来对我这么重要啊。我心中苦笑,就为了一个可能,我直接押上我的命。
  也许我该信任他,可我都不知道他遇到了什么,我怎么信任?是人,就会死啊。我在的时候,他还能死在我后面,我不在的时候……我怎么知道呢?
  万一他还在需要我呢?万一呢?
  只要他还活着。
  只是想一想他可能死去,我就恐惧得无法呼吸。痛苦只是想要尖叫,但恐惧让我想要闭眼。我没想过失去库洛洛以后的路要怎么走,我应该想想,但我现在做不到。
  没了他我一样可以活下去,但如果他在我们分开的时候出了事,而我不找到他,那我后半辈子就完蛋了。
  既然早晚要找到他,当然是越早越好。
  “一条命而已,本来就随时都可能丢掉。给他也好。”我深长的呼气,同时说道。如释重负。
  “既然如此,你还问什么?”亚林道。
  “总要和你说一声。”我略微茫然,继而失笑道:“也能算是遗言吧。”
  亚林也笑了。他拿过酒杯朝我举了举,祝我好运似的。
  我不知道是不是流星街人的骨子里都埋着疯狂的因子,而疯子,总是能够相互理解的。
  亡、命、之徒。
  当天夜里,我根本没给自己辗转反侧的机会,直接吃了一片安眠药。
  ——即使没有这件事,我也经常性的依赖安眠药。每晚如期而至的噩梦,走不出的堆满尸体的峡谷、暗无天日的绝望、被追逐的窒息感、浑身骨头被打断的剧痛……轮番出现将我反复折磨,令我难以入眠。
  我想我依赖库洛洛到了这样病态的程度,大概也因为我的心理状态本身已经足够糟糕。
  一夜无梦。
  第二天早上,刺耳的闹钟把我从死亡一般黑而宁静的睡眠中叫醒。
  我从基本已经属于我的长沙发上坐起来,看到窗外射进来的淡金色晨光,心中不是不悲伤、不留恋的。
  在出发之前,我还得做最后一次尝试。
  ……也是给自己最后一次机会。
  “给我六月三十日的日历,属于库洛洛的那本。”我拥被而坐,怕惊碎什么似的、不敢抱有希望地轻声道。
  一张日历纸飘然而落,上面写有黑色的字迹,力透纸背。
  “啊啊啊————!”
  我还没看清上面写了什么,先失控地尖叫道。
  “大早上的,你鬼叫什么!”卧室的门被一脚踹开,亚林穿着睡衣,暴躁地出现在门口。
  我根本顾不上他了,几乎是从沙发上扑起来,鱼跃地抓住了那张薄而脆的日历纸,帕金森似的抖着手将它拉到眼前,将写有字的那面塞进视野里。
  我是飞坦。库洛洛重伤,死不了。他刚才醒了一次,让我帮他写信,怕你担心。有什么可担心的?他敢自己跑去冒险,那就死不了。啧,这边乱成一团,我要去处理他带来的尾巴,你等他醒了自己给你写吧。
  是飞坦的信。他说库洛洛没事!
  “他没事!”我身子一软,直接在倒在沙发上,喃喃叹道:“太好了,他没事……”
  “他没事他没事!我不用去二区了!”我突然在沙发上跳了起来,像是打了鸡血一样一阵乱蹦,兴奋地尖叫道:“太好了他没事!我不用去二区了!哈哈他没死,我的命也保住了!啊——!”
  “没事了就给我闭嘴!”一个抱枕直接砸进我怀里,冲力带着我向后一倒,跌进沙发里。我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了,狼狈地咳嗽起来,咳着咳着,那股子绝处逢生的兴奋劲儿也退去了。
  我拨开被我甩的乱糟糟的黑发,窝在原地又将信纸展到眼前细细的看了好几遍,一直悬着的心彻底落回了原地。
  啧啧,都能想象飞坦写“有什么可担心的?”时不屑斜眼的样子,还有写完信,路过库洛洛身边瞪他一眼,还得认命收拾他留下的烂摊子的暴躁和无奈。
  库洛洛呢?都伤到晕过去了!真是……笨蛋。躺在那里脸色苍白,闭着眼睛的模样乖得不得了,一脸无辜和无知无觉,谁能想到他惹了一屁股麻烦……讨厌!也太让人担心了!
  不知道伤到哪里了,好心疼啊。
  ……不过没大事就万幸了,希望他是打不死的小强!
  “我说……你到底是开心他没死,还是开心你不用去二区了?”亚林靠在门边,犀利地问。
  我一怔,把信纸贴在胸前,转头时还带点迷茫:“都有吧?”
  库洛洛没死——我不用去二区找他——我的命也安全了。
  “这不是一回事吗?”我对亚林道。
  亚林点了点头,朝沙发这边走过来:“既然他现在没事了,那我就说了。”他看着我,眼神凝重:“你把你的命和另外一个人的命挂在一起。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我也皱眉思索,明白他想说的意思,但又不太明白。
  我拍了拍沙发背,对他道:“要来聊天吗?”
  亚林坐进对面的单人沙发里,我对他道:“我也是昨天晚上才发现,他一出事,我的人生就全乱套了……我也知道,这可能有点糟糕。”
  “你真应该看看你昨天的样子。”亚林道,“你依赖他到了病态的程度。”他极轻地皱了下眉,像是心理医生对待棘手的病人。
  他问:“他是你什么人?亲兄弟吗?”
  “不……我们没有血缘关系。”我慎重到字斟句酌的程度,不光是说给亚林听,这实际上是我反思的过程。
  某种程度上说,我需要倾诉。
  我一直知道自己依赖库洛洛,但我刚刚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程度。
  “事实上,我也觉得兄弟姐妹这样的关系,还不足以形容我们之间的……羁绊。”我顿了一顿,选择了羁绊这个词。
  “如果一定要说的话,我觉得可能用双胞胎更合适。”我思索着道,“我们从小就在一起,嗯……从我在流星街睁开眼,有意识起,第一眼看到的是他,第一个说话的人也是他,他也差不多。然后我们就一直在一起,从来没分开过,除了这次。”
  我无意识地刮着下巴,“我很依赖他,一开始只是行动上的。他很聪明,冷静,周全,甚至到有点吓人的程度。一开始还是我们俩商量着来,后来渐渐的,我就习惯听他的了。”
  我不好意思地对亚林承认:“他决定下一步往哪里走,遇到危险他挡在我前面,我……”我苦笑道,“说是同伴,我好像还是被保护的更多。”
  “这还不是问题的关键。”
  亚林听我说完,理智地评论道:“你追随他,但你也还没被养废。你的能力实在特殊,就算他保护你,你们仍然是合作的关系,分工不同而已。”
  “如果只是你说的这样,即使你们分开了,不过是这段合作结束了,而你找下家甚至会比他更简单。”亚林客观地道,“这不是你这么依赖他的理由。”
  我哭笑不得:“人的感情要是全都能用这种方式衡量,那就没有烦恼了,一架天平全能解决!”
  “好吧,下面说的才是重点。”我换了个姿势,试图让自己坐直一点。
  “其实是我啦,我好像有点问题。”老实说我为此感到挫败,又不得不气馁地承认,“心理问题。”
  “我就说么。”亚林颔首道,言语间颇有几分猜想得证的自得。
  我没心思反驳他,专注于捕捉内心微妙而复杂的情感,缓缓地道:“我小时候失忆过,而且和其他流星街土生土长的孩子不太一样。当然这些都不是理由,重点是,我想要有一个重要的东西。”
  我捂住心口的地方,“这里很空,我想要什么东西把它填满。一个在意的人,一个就够了。我一开始可能没这么想,但库洛洛自己走进去了。然后我就发现……这种感觉真好,整个人都沉甸甸的。”
  “然后,我现在戒不掉了。”我勉强牵起嘴角道。
  “这就有点意思了。”亚林换了个姿势,笑道。
  “是危险,这很危险。”我强调道。
  “我太在乎库洛洛了。我不记得有多久没想过他会死的事了,哪怕我自己的死亡,我都预想了无数次。在流星街,活在危险中,大家都做好了随时会死的准备。是的我可以,但是……他不行。”
  我攥住胸口的衣服,仿佛又感到那种如同窒息的痛苦,“如果他死了,我活着,那我会怎么样呢?”
  “我太在乎他了——这太危险、太危险了。”我低声自语,“赌注押得太多了,一旦失去他,我会一败涂地的。这已经……”我艰难地道,“已经失控了。”
  问题从来不在于离开库洛洛我会活不了,而在于一旦失去库洛洛,我会受很重很重的伤,重到挖掉大半的心脏一样……我会受不了的。
  我不知不觉就付出太多的感情了,收不回、斩不断、失不得。
  我太在乎他了,在乎到不能承受失去的一丝可能。他对我也太重要了,重要到我一旦失去他,就连前面的路在哪里都无法看到了。
  你在乎一个人,拥有他就像拥有全世界。在一起的时候怎么都好,可一旦失去呢?连整个世界都要一起崩塌吗?
  “我不要这样。”我喃喃道。
  这太危险了。也太沉重了。
  比把我的命直接交到他手里还可怕。
  我离不开他了,这让我隐隐感到恐惧。
  “嗯,你果然脑子有病。”亚林毒舌的评论道。
  我撩起眼皮瞅了他一眼
  “现在的问题是,你打算怎么办?”他摸着下巴看我,似乎对我将如何应对这样的困局饶有兴致。
  我抱着腿缩成一团,把下巴搭在膝盖上,懒洋洋地看了他一会儿,直到他等的不耐烦了,才拖拖拉拉地道:“不怎么办。”
  感情的事,你以为像杀个人那么简单吗?
  覆水难收啊。
  “……就这样吧。”我自暴自弃地道。
  昨天晚上还打算慷慨赴死呢,今天都是赚来的!
  总归他现在还活着,我也还活着,我们还会在一起。至于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
  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何不先快活呢?
  “你这样不行啊,”亚林皱眉看着我道,“你这样很危险,不是对你,而是对周围的人。你跟个不定|时|炸|弹似的,谁敢放你出去?”
  我心情恶劣,耷拉着眼睛和他抬杠:“谁是炸弹?我明明软萌可爱。”
  亚林嗤笑一声,不和我一般计较,转而道:“你还是应该和他分开一段时间。就像戒毒一样,没什么克服不了的。那个揍敌客小子不是一直试图拐走你吗?你不如和他走。”
  “这样离开流星街的机会可没有第二次了。”亚林难得好心地对我道,“到了外面的世界你再回头看,流星街小得像芝麻一样。那时候你就会觉得,当初把自己的未来和一个人拴在一起,简直不要太愚蠢。”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