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人都爱马文才——祈祷君
时间:2018-12-27 09:31:51

  这些人听到有人打进台城了,甚至开始命令家人收拾细软准备逃跑,还有躲避到地窖、暗室里把自己活生生闷晕过去的,除此之外,各种因为逃跑而争家产等等引起的闹剧、事故更是数不胜数。
  于是等知道台城未失、皇帝回宫之后,天还没亮,群情激奋的宗亲和士族们就已经纷纷聚集到太极殿门口,痛斥攻城之人的行为,并且要求皇帝给他们一个说法,弥补他们家中的各种人力、无力上的损失。
  这和浮山堰之事不一样,浮山堰的事情群起攻之的对象是皇帝,结局以皇帝直接斩了两个反对的臣子告终,这些在朝中有影响力的官员和宗室虽然有心“劝谏”,却无意为了劝谏丢了自己的性命和大好的前程,所以浮山堰出事之前还是出事之后,这些人都不敢再多置喙,任由皇帝爱干嘛干嘛,全凭天意。
  可此事不同,此事所有人攻击的是攻打台城的“逆贼”,是人人得而诛之的乱臣贼子,这些逆贼把他们吓得一夜没敢睡,人人家里乱成一团,还以为有人打进城来了,就这么算了?
  皇帝能够躲在同泰寺“修行”,一是浮山堰灾民的事情太棘手,谁也不愿先做那个出头鸟,二是迫于临川王的蛮横,怕还没叩到寺门、没见到皇帝,就被他半路宰了,所以没人出声。
  现在群情激奋,围在太极殿双阙之前的臣子宗亲们就差没把太极殿掀了,晚上一回宫就“休息”去的皇帝在同泰寺里能稳如泰山,可一听说住在内城的人家里有人死的死伤的伤,心中顿时一惊。
  难道那他不像话的弟弟不但“攻城”了,还趁机洗劫了这些人家?还是烧杀抢掠了?
  这也不是他不能做出来的事啊……
  如此一想,萧衍也慌得一背冷汗。
  他原本想着既然是萧宏小打小闹,也没造成什么损失,干脆就大事化小,小事化无了,所以才闷声不出,可要他真做了这样的混账事犯了众怒,就不是他压得住的。
  于是萧衍只能一面立刻召了御史台的人来问清前因后果,一面派太子去安抚群情激奋的朝臣,再令了禁军出宫去临川王府上“请”来萧宏,兄弟两个先对对“口供”,看看他干了什么混账事再说。
  听到父亲传来的旨意,太子萧统也是头疼。
  他一夜都没休息,听说有人攻入台城,他先是领着东宫官员和内卫上了第三道城墙“督战”,后来发现是一场闹剧之后也不敢放松。
  父皇回宫后没有宣他,他也不能真去休息,谁也不知道父皇哪时就要召他,万一那时他在睡觉,就显得怠慢天子。
  所以萧衍在休息的时候,萧统却忙着去安抚宫中受惊的弟弟妹妹,以及感谢守第二道城墙有功的将士,谢谢他们既没有被对方诈开了城门,也没有小题大做使得局面恶化,分寸拿捏的很好。
  等他将一切忙完,料想着天都快亮了,父皇应该是不会召见他了,刚准备休息,一道口谕下来,让他去安抚太极殿前“告状”的官员和宗室。
  萧衍向来宽待宗室到了“溺爱”的地步,而他对高门士族的宽容也使得宋、齐两朝曾被打压过的高门一个个复起,俨然又回复了当年“上品无寒门,下品无世族”的年代,一个个趾高气扬。
  这样的宗室和高门,也许不敢对皇帝不客气,对他一位太子“发飙”,却还是有底气的。
  太子怎么能不头疼?
  “这还不如不被解除禁足。”
  萧统苦笑着领命,
  皇帝给他差事的潜台词就是他的禁足令到此为止,作为他去应付这些人的补偿,但这补偿也未免太可怕了点。
  “太子不能这样说,大臣们还是尊敬您的……”
  太子冼马有些虚弱无力的安抚道。
  “罢了,父皇有令,就是这些人要活剐了我,我也还是要去的。”萧统叹了口气,对身边的属官吩咐道:“只是我现在太困,去取些冰水来,让我洗个脸。”
  属下满脸同情的去了,少顷之后,整了整衣冠的萧统用冷水洗了个脸,冻得直哆嗦,赴法场一般去了太极殿。
  到了太极殿前,黑压压的人头惊得太子头皮发麻,差点生出退却之意,但他毕竟不是性子懦弱之人,只能硬着头皮上前安抚。
  大臣们见到是太子来了,不怒反倒一喜。若真是皇帝前来安抚,他们还不知道从哪里去闹,如今是太子,倒是正中下怀。
  于是一群人把萧统围得水泄不通,这家说家里七十岁的老母被吓得滚落阶下摔断了腿,那个说八十岁的祖父以为有乱军宫城吓犯了心疾,还有家中奴仆趁乱偷窃的、逃跑的,一个个都要太子给个“交代”,直吵得萧统头晕脑胀。
  “此事不好给各位交代。”
  萧统紧皱着眉头,向诸人回应着。
  “怎么能不给交代!”
  大臣们又怒了。
  “昨晚闯台城的是临川王叔家的人。”萧统露出一个“你们懂得”的表情,“父皇昨夜还未入宫,那些人就跑了,抓到的没几个,虽知道了闯宫之人的身份,可父皇并没有立刻处置……”
  他语意未尽,可这些人都不傻,哪里听不出太子话里的意思,一时间,刚刚还喧闹如市集的太极殿前,竟奇异的静了一静。
  “既然陛下另有打算,我们也就不强求交出‘人犯’了。可各家因此造成的损失、还有被连累到的人,殿下难道不该给我们一个交代吗?”
  混在人群中的谢举见不少人听到“临川王”三个字就生出了退意,连忙在他们反悔之前开口。
  “这里不少俱是萧氏宗亲,这既是国事,又是家事!”
  谢举此话一出,许多被煽动的脑子已经大热的宗亲们立刻叫了起来:“没错,按辈分本王还是临川王的叔叔呢!”
  “他萧宏在京里一人独大惯了,但咱们也不是任人轻视的贱民啊!”
  临川王的跋扈不但让许多士庶看不过眼,一直在皇帝面前争宠的宗亲们也是一样,这时候略一撩拨,立刻嚷了起来。
  宗室先开的口,这些高门清官们也不怕再被当出头鸟打了,原本退却的心思立刻又动了起来。
  “就是,临川王富可敌国,赔偿我等损失难道过分吗?”
  “就算他不伏法,至少要谢罪吧!”
  萧统原本已经用临川王的名字压下了不少喧闹之人,可此时人群里一声质问就成功又让许多人锲而不舍的追责,这样的口才和心计让人不得不注意,萧统眯起眼,往人群里看去,正巧和看向自己的谢举对上了视线。
  谢举并没有避让太子的视线,反倒微微一笑,神情从容。
  这一笑,让萧统一怔,脸上出现了意外的神色。
  谢举其实和他是有渊源的。
  虽说谢家自刘宋之后声望已经大不如前,但世家谱学之中,还是公认第一等门阀为王、谢,高门无不以与王、谢联姻而为荣。
  谢举则是上代谢氏家主谢览之弟。
  谢览曾担任吴兴太守,后任吏部尚书、侍中,因为风度出众,政绩不俗,皇帝一直重用他,所以谢举起家就是秘书郎,后来又被委任了太子舍人。
  但那时候萧统还没到知事的年纪,只是个牙牙学语的孩童,而谢举这个“太子舍人”也不过是个清贵的虚职,两人并无什么交集。
  后来谢举历任秘书丞,司空从事中郎,谢览英年早逝,他继任了侍中,“太子舍人”的官职依旧还是虚职。
  那时候太子已经十岁,他应当开始接触太子为日后辅佐他做准备,可这时朝中却一纸调令,将他任命为宁远将军兼豫章内史,去治理地方了。
  直到今年年初,他才又因政绩卓越而被调回京中,,复入为侍中,领步兵校尉,这步兵校尉也是虚职,他手中其实并无兵丁,但因为有这个可掌兵权的官职,反倒不好和太子接触。
  谢举这个太子舍人是有名无实的,但并不代表萧统对谢举一无所知。
  萧统自幼被立为太子,更喜欢“引纳才学之士,赏爱无倦”,所以他身边招揽了一大批有学识的士子,经常在一起讨论学问。
  但他知道,自己需要的不仅仅是会诗词歌赋的读书人,还需要谢举这样精通官场、地方上的规矩,有才干和阅历,而且身份高贵的能臣辅佐。
  朝中不是没有这样的臣子,但这样的臣子大多位极人臣,只向皇帝效忠,即便对萧统表现出的好意表示出乐于接受的态度,可是真正能帮到他、为他出谋划策布置大局的,几乎是没有。
  所以谢举一回京时,萧统也曾向他表现出“招揽”之意,毕竟他起家时曾担任过自己的“舍人”,如今若是他愿意,再进一步晋升个“太子庶子”甚至“家令”的地位也不是不可以。
  这并不算是出格,大部分人升迁后曾经的虚职也会加官,这是只是为了待遇上更加优厚而已。只不过谢家并不缺这些俸禄,并没有向朝廷提出“加官”。
  但不知为何,那时的谢举虽然接纳了他的好意,却没有加官,也没怎么和东宫接触,而是花了大半年的时间,接触京中的故交旧吏门生,重新熟悉京中的环境,凭借他谢览之弟、谢家郎的身份,在离京数年之后,又站稳了脚跟。
  萧统并不是强人所难之人,谢举没有表现出对东宫的兴趣,他也就没有再勉强,平日里依旧做到了太子对臣子的礼节,没有因此对他生出心结。
  可绝不会为了一点府中的损失在人前吵嚷的谢举,却公然地挑拨起了已经安静下来的气氛,而且有将此越闹越大的嫌疑,为何?
  正因为带着这样的疑问,萧统没有再用临川王的身份和父皇的迟疑做借口敷衍臣子们,而是谨慎地分辨着其中的各方声音。
  没一会儿,不知是无意还是有意,众臣之中有一年轻的臣子激动地面红耳赤地叫道:
  “临川王把建康令傅翙都软禁了,还有什么是他不敢的?若是傅令公主持建康治安,大晚上有哪路人马能明火执仗地穿过大半个建康闯到台城城下?都尉卫是吃素的?北府兵是吃素的吗?”
  此人似是对临川王早有意见,叫的也最凶。
  “傅翙和临川王没宿怨吧?他大儿子还是扬州祭酒,临川王的属官!这样的行为也叫‘无意为之’?谁无意为之会先拿下卫戍京城的官员,再去闯宫?这还不叫蓄意,什么是蓄意?若陛下又将此事像之前几次那样重重提起又轻轻放下,那临川王是不是可以三不五时的‘闯宫’玩玩?”
  他怒吼着。
  “今日关这个建康令,明天就该关台城卫了,后天走在路上不高兴,还可以抓几个守城的门官。此例一开,人人皆可闯宫,天子威严何在!”
  “就是,临川王要每天晚上去台城和陛下‘叙旧’,我们还要不要住了?”
  被煽动的人群也躁动了起来。
  “他临川王可以闯宫无罪,我南康王是不是也可以闯一闯?”
  “建康令若在,怎么会有这种事!傅家自己就在内城,怎么能让人闯了内城冒犯他的家小!”
  一时间,有四五个声音突然发生,每一个声音都直指建康令傅翙,俨然昨夜会发生这种事,全因为傅翙不在任上的缘故。
  远远的,谢举对着又一次看向他的太子颔了颔首,眼神意味深长。
  霎时间,萧统什么都明白了。
  傅翙掌着都尉卫,为何会轻而易举的被临川王的人带走。
  危害京中多年的萧正德,怎么突然就有了闯宫的底气。
  为什么守第一道门的门将轻易就将人放进了内城,可同样的伎俩却在第二道门毫无用处,甚至宫城上的守将对临川王的攻城毫不紧张,连个滚石都没丢下去。
  为何台城外一点小小的“摩擦”,却有人将消息大喊大叫着传到了东宫,甚至请了他的令符去点烽火。
  父皇为何会回宫……
  他为何解除了禁足令站在这里……
  想着想着,萧统心头一片狂热。
  他想要他!
  他想要这样第一流的谋臣!
  他要谢举做他的太子家令,记录、指导他的一言一行!
  萧统眼中的狂热几乎是无法抑制的,他再怎么谨言慎行也还是个少年,这样的眼神让一直注意着他的谢举也不由得微微露出了得色。
  他不是不想投向太子,但如果太子一招揽他就去了,岂不是无趣?
  谢家人不出仕则已,出则定国安邦。
  见太子懂了,谢举心中也一定,遥望着人群之前的太子,默默做出了“傅翙”的口型。
  到了这一步,萧统哪里不知道谢举接受招揽的条件,便是要他救出作为布局第一步棋子的傅翙,他们这样的聪明人总是有这样那样的顾虑,但有一条是共通的。
  ——我可以作你的棋子,但绝不可做弃子。
  萧统鼻尖微微出汗,他知道自己若不在这么多臣子和宗室面前给出谢举明确的答案,也许下一刻,刚刚解决了朝中和他最大麻烦的谢举就会拂袖而去。
  所以,在四五个人连声痛斥临川王的“无状”之下,萧统咬着牙,似是为了安抚情绪最为激动的臣子,又像是赶紧想办法逃离这般可怕的“问罪场”一般,抬起了右手。
  众人的喧闹因为他的举动戛然而止。
  在诸多宗室官员的注视中,萧统缓缓放下了手臂,朗声开口:
  “诸位臣公所受的委屈,本宫已经全部记下了,必会让父皇知晓。临川王之事,也必会给各位一个交代。但本宫毕竟只是太子,父皇也已经回宫主政,可以左右的事情不多……”
  他说这番示弱的话很是艰难,又怕自己说的太慢、太犹豫会引起谢举的失望,所以一鼓作气继续道:
  “不过诸位所言亦有道理,因为此事被牵连的建康令傅翙确实无辜。况且有了昨日之事,京中防务越发成为重中之重,相信诸位也不会放心卫戍京中治安的建康令一位继续空悬……”
  “就是!这样的事多来几次,还要不要人过了!”
  “晚上宵禁现在都松懈了,要是有蟊贼摸入内城乘火打劫怎么办!”
  之前闹得最凶的几人大叫着。
  “正是如此!”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