脱手而出的箭矢直接插入了萧权的咽喉,医者还未赶到他就咽了气。
自那以后,南阳公主就对幼子萧凯极为不喜,态度冷淡,而对世子萧烈加倍关爱,唯恐夭折。
萧凯长大后,娶了鲜卑大族长孙氏的贵女为妻,他的妻子未出嫁时就性格张狂,嫁人后更是言行不检,南阳公主对其十分反感,动辄责骂,加上她的长子娶的是自己的侄女建德公主,对长子媳更加偏爱,于是南阳公主和儿媳长孙氏的矛盾就越结越深,几乎与仇人无异。
萧宝夤造反时,少帝元子攸下令将萧宝夤的亲眷都软禁了起来,其中就包括别府而居的萧凯夫妻。
长孙氏与南阳公主原本并不居于一府,如今却不得不被困在了一处,平时相处的有多不愉快可想而知。
陈庆之有意要杀死萧宝夤的家眷的消息传到齐王府时,萧凯与妻子长孙氏以为死路一条,顿时惶惶不可天日。
在身边侍女的建议下,长孙氏向南阳公主自请下堂,希望能被休离回到娘家借以活命,却被南阳公主破口大骂,并严厉地拒绝。
长孙氏见离府无望,便给丈夫出了馊主意:
朝廷是想早日逼反萧宝夤,并不需要族诛,只要南阳公主死了就能达到目的,而南阳公主应当为保全王府而做出牺牲。
结果萧凯在妻子长孙氏的唆使下,竟以请安为名,用一根绳子绞死了亲生母亲,又在和兄长争执中与下人一起杀死了自己的兄弟萧烈。
萧宝夤府中的惨案传入朝中,满朝皆惊。
自古至今,儿弑亲母的事情几乎是闻所未闻,弑亲是十恶不赦的“恶行”,更别说这件事还发生在拓跋宗室之中,简直是悖逆人伦。
谁也没想到朝中明明驳回了陈庆之的建议,可结果却如此出人意料,甚至依照现在的情形,萧宝夤唯一的儿子萧凯也必须杀了。
不杀,不足以平息朝中上下、宗室内外的愤恨。
萧凯在冷静下来后也意识过来自己是被妻子坑了,而长孙氏也没想到萧凯会在争执中又一次弑杀了自己的亲生兄弟,可惜大错已经铸成,朝中也根本就不希望萧宝夤家人出事。
南阳公主是元冠受的长辈,他自然对这对夫妻憎恨厌恶无比,在群情激奋下,他下令将杀母弑兄的萧凯车裂,将其妻长孙氏斩首。
由于他们的罪行太过令人发指,两人都未等到秋后问斩,甚至没有经过关押,直接被内尉从王府拉到菜市口处刑,以儆效尤。
自此,一直因为出身宗室而被保全的萧宝夤一家,竟被族灭。
事情发展到这种地步,根本就没有了再招揽萧宝夤的可能,
于是正准备派出去安抚招揽萧宝夤的使者也不必去了,招安的诏书变成了“案情通报”,象征意义上的写了些诸如“你妻子儿子不是我们杀的,我们还帮你杀了大逆不道的孽子”云云基本没用的安慰,便令人将文书送往长安。
而之前被陈庆之搁置的“发兵防御萧宝夤”之事,又重新被在殿上提及。
尔朱荣的军队是骑兵,南下的很快,陈庆之之前便已经以此为由向魏国要了不少兵马,现在魏国可以动用的诸州兵马一共才八万,半数都交由了陈庆之指挥,陈庆之还要求增兵对抗长安的萧宝夤,元冠受和魏国朝臣便心生忌惮。
元冠受以自己还要领兵防御黄河南岸为由拒绝了陈庆之的要求,而陈庆之的大军开拔在即,也不宜在这个时候和元冠受产生争执,所以陈庆之并没有坚持再继续要兵。
反正萧宝夤要真打过来,魏国上下还是要求他的,真抵御不住再提增兵不迟,说不得还要向梁国求援。
但是马文才让陈庆之的盘算了空。
马文才原本就在思量该如何让魏国答应分兵给他,此事一出,简直是天赐的良机。
他在殿上主动要求领兵防御西线,向魏主求取五千骑兵,再由洛阳雇佣城外驻扎的黑山军,将两军汇成一军,驻守洛阳西边防御萧宝夤的大军。
马文才的请求一被提出时,陈庆之几乎是当场变了脸色。
两人之前虽有矛盾,但在刻意的回避之下,从未撕破过脸,白袍军上下甚至不知道主将和监军意见起了分歧。
“陛下,马将军领军经验不足,如今对上萧宝夤这样能征善战之辈,恐怕只能徒然折损人马,此事万万不可!”
陈庆之这时候也顾不得旁人怎么看了,立刻大声反对这样的请求。
坐在主位上的元冠受和殿下的诸臣交换了个眼色,彼此眼中都有着兴味之意,很乐意白袍军上下不是铁板一块。
“尤其是马文才,真要被萧宝夤大军砍了才是朕的乐事!”
元冠受心中如此想着,竟也起了兴致。
“不过是五千人马,陈将军过虑了!”
元冠受不以为然地说,“朝中正缺将士,粮草布帛却是不缺的,黑山军素来作战英勇经验丰富,正好弥补马刺史的经验不足……”
他见陈庆之欲要再言,连忙又说:“现在的燃眉之急是尔朱荣的大军,北线急需将军主持大局。至于萧宝夤的人马,现在既然按兵不动,我们也只要被动防御即可,既然马刺史主动要求防御西线,此时正是用人之际,自然要鼓励。”
不等陈庆之开口,朝中不少官员也意会过来马文才求兵的含义,纷纷出声应和,希望皇帝能允许马文才领军抵御萧宝夤。
他们根本不担心马文才得了五千人马后能翻出什么浪花来,而黑山军本来就不受朝廷节制,出一点粮草财帛就能让黑山军为其卖命,实在是划得来的买卖,他们驻扎在城外本来就吃的是朝廷粮草。
在众口一致下,陈庆之也无力翻盘,马文才极少在殿上主动发言,但第一次发言就取得了让人惊讶的结果。
此次朝会之后,魏国朝中上下都要知道这群梁国人自己内讧了,各方暗地里的打算、观望自然不必多提,也不乏想要趁机拉拢之辈。
陈庆之在下朝后直接拦住了马文才的去路,责问道:
“马参军,你这是何意?难道你改变了主意,现在不愿回国了不成?”
“我只是和以前一般,想要尽力完善将军的战略啊……”
马文才面露无辜道,“既然萧宝夤现在必然要反,将军的猜测成了真、却又分身乏术,作为将军的副手,我自然要为将军分忧。”
他说的每一句都合情合理,然而双方都明白这每一个字都是废话。
“再说,萧宝夤想要攻破潼关进军洛阳可不容易,我又不是将军,并没有击溃萧宝夤的野心,只是据守潼关抵御萧宝夤的大军还是可以的。”
“有潼关之险,至少能保将军后方无虞,不至于腹背受敌。”
马文才明明是笑着说话,每个字都体贴无比,却让陈庆之差点动了真怒。
考虑到这里是洛阳宫,此时绝不能让魏国人看笑话,陈庆之好不容易才控制住了情绪,丢下一句“你好自为之”,便抽身离开。
等陈庆之的背影远远不见了,马文才脸上的从容才陡然一收,面露疑惑。
“到底西边有什么紧要的?”
他自言自语,满腹疑问。
想不通这个关节,即便领军防御西线,也无法料敌先机。
他虽想不通其中的奥秘,但从陈庆之刚刚失态的情绪上,可以看得出他的“神来一笔”打断了他的某种盘算。
而这盘算不但不能诉诸于魏人,亦不能诉诸于他这个梁人。否则为了国家的利益,陈庆之应该选择下朝后对自己和盘托出赢取合作,而不是在朝堂上与自己争锋相对。
此事过厚,陈庆之还曾多次劝阻元冠受将潼关交给马文才,结果他的劝阻似乎适得其反,让魏国看出两人有分裂之兆,反倒推动着分化两人,不但那五千骑兵立刻划给了马文才,甚至还给马文才封了一个“平西将军”的官职,正式拥有了魏国的兵符,拥有在战时审核通关文书的权利。
到了这个时候,马文才和陈庆之一样,已经以梁人的身份身兼两国数职,他们一个是梁国的关中侯,一个是梁国的县侯,陈庆之能调度魏国在黄河沿岸的兵马,而马文才即是白袍军的监军,又负责白袍军内勤和军务的参军,还是梁国安排在在魏国情报人员的头领。
除此之外,他还领着魏国“徐州刺史”的正式官职,那平西将军不值一哂,只领着五千人,是为了随时驻守潼关而给的名分,但算上名义上受朝廷雇佣的黑山军,所能调度的人马就很惊人了。
然而他的这点人马,和现在因为魏国需要而手握军权的陈庆之比起来,只能算是小巫见大巫。
在马文才正式领军之后,两人的冲突也暂时停止了,非但如此,因为大军开拔在即,他们还不得不围绕着白袍军的出发继续合作。
好在无论马文才还是陈庆之都是十分会克制情绪、也能顾全大局的人,现在大家还在一条船上,也不会故意给对方使绊子,反而要为了主力的存续互相帮助,将白袍军一直武装到牙齿,以防给人做了炮灰。
于是一时间,两人好似又和之前一般合作无间起来,让原本想要挑拨、分化两人的魏国朝臣摸不清头脑,没敢继续动作。
领教过马文才狡猾的魏主元冠受甚至觉得自己可能是被马文才耍了,开始考虑起这两人是不是故意装作内讧,又向他要兵,又向他要官,甚至借由这种局面为黑山军要走了大量的粮草和兵饷。
这倒是元冠受想太多,他吃亏太多以至于成了惊弓之鸟,马文才也许存着在魏国坑钱的心思,却没坑人,可惜两人都想要让魏国人看不出深浅,并没有继续敌对下去。
到此时,局面在明面上已经非常明朗,魏国各路大军开始向黄河两岸汇聚,西边是马文才的黑山军与五千骑兵随时准备向潼关进发,东边有葛荣部下的贺六浑镇守荥阳,虽说不上固若金汤,也算得上是井然有序。
陈庆之以要建筑城寨为由,向魏国要走了大量的木材和火油、箭矢等物,做出了要誓死抵抗的架势。
魏人虽然不满梁国人对他们的内政指手画脚,可是陈庆之实在太会打仗,现在又扛起最危险的前线,私底下也有不少人对他敬佩有加,甚至有不少朝中官员向元冠受劝谏,要他以官职和厚禄为诚意,留下陈庆之在北魏出仕。
眼见着陈庆之马上就要出征了,被藏匿起的萧综要么随之出征,要么继续藏在洛阳,马文才也焦急起来,每日无数细作和游侠儿在洛阳内外打探一切可以用的消息,想要早点找到萧综的影踪。
就在陈庆之命令拔营的前一天,一直在洛阳城打探有关“僧人”消息的游侠儿,给马文才带回了一个奇怪的情报。
第493章 弱者强者
马文才出征前, 裴公不放心自己的入室弟子, 将能用的人手联系之法都交给了马文才, 甚至还送了一对讯鹰给他以作信物。
这些人便是应召而来的洛阳游侠儿,马文才出手阔绰, 找他们打探的又不是什么要命的消息, 他们自然也就做的得心应手, 甚至因为钱多, 还打探到许多其他的消息。
“我在洛阳打探消息时, 发现不少有名的豪侠和‘手艺人’都不见踪影, 仔细查探后,才发现他们大多在半年前被招揽了,如今都不在洛阳,下落不明。”
这游侠儿是裴公的弟子, 早些年游历魏国,后来就在魏国安了家。
“奇怪的是, 听闻招揽他们的人是某个出身不凡的僧人,很多人私下都传闻那僧人其实是落难的皇族之后……”
尔朱荣入主洛阳后,在洛阳大肆抢掠了好几天, 之后更是大肆屠杀官员和宗室,引得整个洛阳大乱, 无数豪门顷刻之间从云层跌落谷底, 为了斩草除根, 尔朱荣还暗地里追杀很多宗室, 譬如仓惶逃出洛阳的任城王。
那些逃不出去的, 要么托庇与佛寺,要么改名换姓隐匿在民间,等待着时局安稳才敢出来。
找游侠儿做事的,大多不能透露自己的身份,但游侠儿们又不是傻子,不弄清楚对方身份,帮人干完脏活儿被杀人灭口了怎么办?
所以游侠儿们大多有一套辨别身份的办法。
聚集在洛阳的奇人异事大多并不是为了钱财,而是为了高攀上“贵人”,从此从草莽之辈跻身与豪门,亦或者从军从政,改换门庭。
于是很多平时不大出手的奇人异士,出于‘奇货可居’的心理,纷纷都借由各种办法接触过这位僧人。
这方法也很简单,便是假扮成需要救济的流民,混入寺中。
永宁寺是大寺,平日里有逢初一、十五施粥赠药的传统,佛寺里也有专门的客居,为暂时没有落脚之处的男香客歇脚。
只是这种客居大多是大通铺,住的并不算太好,但凡有个去处的,都不愿意和很多不知身份的人挤在寺庙大通铺里。
永宁寺是胡太后所建,历史并不长,和同泰寺一样,都是为方便掌权者礼佛需要而建设的寺庙。
因为是胡太后敕建的,永宁寺的位置离宫城很近,周围太尉府、国子学、御史台和护军府林立,在整个洛阳的地理位置都很特殊。
也因为胡太后一旦出事,永宁寺必然会迎来衰败,再加上人总有灯下黑的情况,所以才有花夭和马文才早就计划一旦出事,就藏匿在永宁寺的打算。
萧正德几年前“北投”,会挂单在永宁寺,也是看中永宁寺的位置。
永宁寺是胡太后建的,当时为了拍胡太后马屁而进献永宁寺的达官官人不知凡几,而永宁寺里供奉着先帝的牌位,于是宗室也经常为永宁寺进添香油、粉饰金身,很是富庶。
寺是新建的,僧人比起洛阳其他大寺也就越发龙蛇混杂,除了南朝来取经的和尚,也有达摩这样的胡僧,还有一些政治斗争失败后心灰意冷褚出家的官员。
在寺庙扩张过程中,寺中又招揽了一些例如方脸那样有管理或经营能力的僧人,也给马文才安插细作提供了许多方便。
但安排的细作们都有一个缺点,那就是他们并不是真正的僧人,在佛法经理上并不精通,而永宁寺里重用胡僧,很多时候为了保密,甚至都是用梵语交流,有些核心的事情根本参与不进去。
萧衍尊崇佛门,几个儿子从小便和高僧大德往来,而他的儿子们搁在后世一个个都是智商过人的学霸,即便是对佛门不怎么感兴趣的萧综,出于攀比心理也能读写范文,所以到了永宁寺后,即使他深居简出,也受到了寺里的重视,否则也无法拜达摩为师。
游侠儿带回来的消息其实并不算什么“秘密”,但同样由于灯下黑的原因,寺里的细作很难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