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秀贞或许被一系列的疲惫麻木了,放到眼前的不对劲也忽略不计,不去看一眼。
十月怀胎,一朝分娩,胎儿在肚子里营养太多,她难产了。
没关系,只要能诞下那个人的孩子,一切也值得。
却听威严的婆婆和稳婆的对话。
——“宇轩和洛川都是我的亲骨肉,眼见宇轩已经不行了,让洛川借他一个孩子,以后也能有一个继承香火的人。”
——“可怜天下父母心,老夫人放心,是个男孩呢,就是这大人有些见红……”
——“洛川为这事,迟迟不能娶亲,趁这个机会一并了了吧。让她下去了,好继续伺候宇轩。”
……我是庶出……都是我的亲骨肉……你愿意嫁入我家里来吗……千挑万选选中你这扫把星……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原来不止开始是骗她的,连之后都是,一骗再骗。
冲喜……借腹生子……冥婚殉葬!
怪不得,白家的人从始至终对她莫名的坏,却每个人都无视了白洛川对她的维护和亲近,原来这是早就计划好了的。
“白洛川!你好……”
一声啼哭,一声魂断。
……
真一睁开了眼睛,不抱希望地感叹道:“燕十七,说好的少奶奶和大小姐呢?你这广告和现实差距也太大了吧。”
燕十七眯着眼睛笑容可掬:“有啊有啊。按照套路,后面你就要冤魂作祟,借白洛川新婚妻子的身份重新回来,搞风搞雨,在白家死绝之前,当了好一阵子货真价实的少奶奶大小姐。”
真一开始考虑,觉得他说得还行:“不过按照传统套路,正义战胜邪恶。总会有道士来收我。就算没死透,很多年后肚子里的孩子长大回来了,肯定还要用真情感化我的。”
燕十七毫不担心:“难道你还会让他有机会生出来?”
那倒也是哦。
真一生龙活虎地下床,开开心心准备去嫁人当少奶奶。
第四卷 深宅闺怨
第64章 从小可怜到鬼嫁娘1
真一喜气洋洋准备好结婚用的东西,当然除了把自己塞进白家送来的喜服里,实际也没有什么特别需要她做的事情。
冲喜的事情,白家瞒着沈秀贞,送来的婚书上可明明白白写着,白家大少爷白宇轩的名字和生辰。沈举人那里自然是说清楚了的,否则还怎么瞒过沈秀贞?
毕竟现在是民国了,国民政府要发结婚证的。
真一自然没有像沈秀贞那样,临出嫁前还帮衬贴补着家里,优哉游哉过完这天,当然也可能是白家最后清闲的一天。
第二天一大清早,白家请来的全福老人就来梳头了。
真一养足了精神,上好了新娘妆,左看右看觉得不满意。
旧时候的新娘妆脸涂得很白,嘴涂得一张血口,两个脸蛋还要两坨红胭脂,活脱脱类似烧给死人的纸人。
真一很不满意,抢过姨娘手里的化妆用具,把樱桃小口又涂得红了一圈,脸上的腮红也大了一圈。
她满意地弯起眼睛笑了,这样一来就更像了呢。
沈家没有适龄的男人,背真一出门的是白洛川,虽然不符合规矩,但有些时候的规矩也没那么严谨。
洋少爷换下西洋的服饰,穿上旧识的红卦袍,依旧是一表人才。
温柔的嗓音笑着低声安抚:“别怕。”
真一心想,我当然不怕,我怕你看见我的脸会害怕。
这么一想,还是得勒紧了他的脖子,万一风掀起盖头,对方吓得手松,岂不是绊倒自己?
知晓整个过程的燕十七,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上了花轿,一路颠到白家。
白洛川掀起衣摆,踢轿门,迎她下来,然后是过火盆。
遗憾地是,直到拜堂送入洞房,都没有来一股邪风,让她合情合理掀起红盖头。
不过,真一也不是很失望:“白洛川以后机会还多着呢,要是早点露出我如花似玉的美貌,等着我洞房花烛的夫君,岂不是毫无惊喜?”
白宇轩是昏睡醒来才知道自己今天结婚了,还是跟一个不认识的女人。他气得简直就要晕过去,可是一向宠爱他的母亲却坚持了要为他冲喜,白宇轩就不敢真的晕了。他怕那个不知道哪里来的女人,当真上了他的床。
真一优雅地两手交叠坐在床上。
白家人自然知道,自家的大少爷是不会起来掀盖头,喝合卺酒的。把新娘哄进洞房,自觉就算完成任务了。
一个个退下。
当然,他们也怕自己看错了人,这是一个表里不一性子烈的,万一受不了这落差,对大少爷不利,或者不配合洞房……特意安排了几个人守在隔壁。
白宇轩躺在床上,冷漠地说:“滚出去,我不娶你。”
真一掐着一口软糯的娃娃音,细声细气,语带娇羞:“嘤嘤嘤,大坏蛋真讨厌,小拳拳捶你胸口哦。人家也没想嫁你呀,是你母亲和你弟弟看中人家美貌天成,蕙质兰心,又骗又哄的把人家骗进白家的呀。嘤嘤嘤,人家也好不情愿的。妆都要哭花了,相公公你想看看吗?”
这一段浑然天成的嘤击长空,让白宇轩的脑子里嗡地一声,一片空白,好半天才摆脱天旋地转的感觉,但是胸口感觉好像真的被人用力捶了一下。
隔壁的人只听见里面模模糊糊,似是撒娇轻泣的声音,相视一眼,都觉得是新嫁娘认了命。这样一来,大家都能交差了。
真一盖头下面无表情,继续掐着娇羞的声音嘤嘤嘤:“相公公是太惊喜了吗?还是被你妈和你弟弟的良苦用心,感动的说不出话来?相公公的情绪还是不要起伏得太快了,毕竟后来还有更感动的呢。”
白宇轩勉强支撑坐起来,气得说不出话来,打算屈尊动手把这个不知道哪里来的妖怪推下去。
真一感觉到他的动作,侧首隔着盖头对着他,越发娇羞地说:“相公公别急嘛,人家这就告诉你,婆婆和小叔子担心你不行,打算过几天让人家和小叔子,一起帮你生个继承香火的。人家担心第一胎可能不是男孩,要不然相公你再坚持活几年,让人家和小叔子多努力几次,一定让你儿孙满堂。你看好不好嘛?对了,相公你喜欢什么颜色的帽子啊。”
门外的人听到那声暧昧的相公别急,都觉得事情妥了,一个个笑容暧昧。
后面那一长串话,真一可是掐着嗓音,单独给白宇轩一人的福利。
白宇轩听了,感动得就差厥过去了。
真一嘤一声扑过去,手劲很大地扶住他:十七,别让他这时候晕,人家难得的洞房花烛夜呢。千万不能浪费了。
燕十七扶额不忍直视:“只要你不嘤嘤嘤,一切都好说。”
白宇轩眼冒金星,居然甚至还是清楚至极,他好半天缓过一口气:“胡说八道……”
真一没给他说话的机会,时间紧急,她凹了个优雅袅娜的造型,无限娇羞说:“相公公,你可千万别有事,不然小叔子和婆母的苦心岂不是浪费了。对了,你要是见了我的美貌,一定会生出活下来的勇气的。我保证。”
她猛地掀开盖头,近距离面无表情死死地盯着白宇轩,露出一口整齐的小白牙,对他粲然一笑。
白宇轩:……
燕十七连连摆手,忍笑不已:“这不能怪我,你这核打击太过了,我也没折。”
真一自恋地捧着脸,很是幽怨了:“呵,男人。”
白宇轩晕过去不久,在燕十七的努力下还是醒来了。
一睁眼就见到一个“女鬼”在他床边嘤嘤嘤,差点想真的死了算了。
“相公公,你可不能这样欺负人家。毕竟你要是死了,人家还怎么和小叔子暗度陈仓。你妈和你弟弟,岂不是很失望。”最后一句,她捧着下巴,说得又冷又淡。
这张涂花的脸多看几遍,她又不刻意作怪了,白宇轩倒也能坦然视之了。
他深吸一口气:“我知道你不愿意嫁我,正好我也不愿意这门婚事,明日我就写放妻书,让母亲放你回家。只是,那种无耻的话你别再到处说了。”
真一歪歪头:“相公,我觉得比起做梦,你还是努力多活几年比较好。因为,你活着还能做梦,一旦死了,婆母可是连咱俩的冥婚都计划好了。以后我跟你,生同寝,死同穴呢。开不开心啊?”
白宇轩气得苍白的脸都红了:“你这妖妇,胡说八道,你到底想怎么样?”
真一似笑非笑:“我没有胡说,相公,你说今年是哪一年?”
白宇轩成日昏睡,不知时日,半响才思忖给出:“民国八年五月。”
真一笑了:“是民国十一年,七月。相公,现在都不兴放妻书了,人家那叫离婚证。”
一下子差了三年,白宇轩就是病得再糊涂,也不可能记错成这样:“又胡说。”
真一眨眨眼,面上毫无表情:“相公,人家可没胡说。你忘了,这一切都是已经发生过的了。你跟我死了三年了,今日鬼节,大家要把阳世的事再重复上一遍啊。不信,你看你我的影子。”
满室红烛高照,离得这么近,能看到个什么影子?
“相公想不起来不要紧,毕竟,人家已经为你重复两年了,以后生生世世我们都要一起的。”
在真一森冷暗示性地表情下,白宇轩一瞬间陷入了魔障,觉得这竟然就是事实,这一次是当真一言不发厥过去了。
真一舒展了一下筋骨,慢条斯理地去卸妆拆发,顺便对许久没听到什么特别的声音,破门来查看的下人,头也不回,懒懒地说:“去准备些热水来,小声些,相公累了。”
沈秀贞当初是被白宇轩骂了一顿,还没怎么呢,白宇轩把自己气晕过去了,她慌不择路喊人来救命。闹大了自然是她自己受罚。
真一作为一个即将给丈夫戴绿帽的毒妇,表示这个善良的人设,一点也不符合她妖艳贱货的人设呢。
反正直到沈秀贞难产前,这个时刻徘徊在鬼门关的相公公都还吊着一口气,大约一时半会是死不了的。
燕十七:要是他真的被你气死了呢?
要是真的死了……那就死了呗。反正,除了作为一个迫害沈秀贞的理由,这个人也没什么特别的存在意义。
真一懒洋洋地泡个澡,卷了被子美美地睡了。
第二天一早,她冰冷的手拍拍白宇轩的脸,强行把他叫醒,弯着眼睛笑眯眯地说:“相公公,鬼节里出来游荡的鬼,可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你可千万小心别漏了陷,不然他们一旦想起自己的身份做出什么事情来……”
她凑到白宇轩耳边,耳鬓厮磨:“后果,可比你跟我冥婚生生世世还要可怕哦。”
和新出炉的夫君你侬我侬完,真一打扮好自己,以一个优雅的新婚少奶奶的身份,移步去了前庭。
走到一半,她颇为不舍地回来,自恋地转了一圈,让白宇轩看看她装扮的好不好看,又体贴地给他掖掖被角,快乐地说:“人家要去给婆母和小叔叔敬茶了,相公公你说,我穿成这样,小叔叔和婆母满不满意?”
白宇轩睁着眼睛死死地看着她,一脸汗湿,咬紧牙关,一语未发。
真一出了门,回头看向他,少女美丽的脸上一片凉薄:“相公公,你这受害者小可怜的表情不对。这里面最无辜的受害者,可只有我这个被骗婚被借腹生子还被殉葬冥婚的小姑娘。你要是实在气不过,不如努力一下,打破这死后轮回。比如,让你妈和你弟弟做个人先。”
她想了想又笑了:“我忘了,他们已经死了呢,做不了人了。你说怎么办好呢?”
真一开开心心地往前厅走,听到燕十七慢条斯理地说:“你话里有个漏洞。请问民国八年结婚,民国十一年死了三年,是什么时候生孩子的?”
真一脚下一滞,如遭雷击,沉默了一瞬,表示:可能胎死腹中了吧。
第65章 从小可怜到鬼嫁娘2
虽然真一是被骗婚进来冲喜的,但是在所有人的眼里,经过这一夜,哪个女人都该认命了。作为新妇,真一还是要一大早去给白家长辈敬茶的。
堂上已经坐好了人。
最高的位置坐着白家的老夫人,鹤发鸡皮,稍稍有些清癯消瘦,整个人看上去却康健,连皱纹都是笑着的。
次尊位坐着的是白老爷,一个穿着民国立领长袍的中年男人。
他穿着虽是旧式保守的长袍,做工图案却颇为讲究优美,面白瘦削,脸上挂着金丝眼镜。温和儒雅,风度翩翩,一副正人君子的书卷气。
唇角习惯似的笑意,还有眉梢眼角不经意流露的神态,却叫人想到沉浮极深,老谋深算的笑面虎。
白老爷保养得极好,没有蓄须,身上有一种受过西式文化熏陶,兼具传统文化熏染的复杂深意。
他右手边的位置上,坐着一个端庄严谨,面容微沉的中年妇人,也就是白夫人。
白夫人柳眉细目,年轻的时候显然是个娴雅柔美的大家闺秀。但随着岁月的加持,现在的她,柳眉变得刻薄,本该妩媚有神的凤目变得严厉。眉心淡不下去的皱褶,让她像是随时准备发难斥责。
她老得很快,完全及不上丈夫的儒雅睿智,大约多年的婚后生活,都并不顺心。
白老爷的左手边位置,坐着一个穿着休闲洋装的俊秀青年,他的眉毛整齐,五官干净俊秀,眼睛是长长的,介于凤眼和桃花眼的形状。笑得时候,会显得含情温柔,不笑的时候,却优雅贵气。
这个人就是白洛川。
真一穿着桃红鲜艳的的百褶马褂石榴裙,额心一小簇整齐微长到眉心的刘海。可谓是非常符合这种,民国乡下城镇传统小媳妇形象了。
她走到放置的蒲团前,下人就端来了茶盘递上。
只等真一跪下,端了茶高高举起,挨个叫人改口。
谁知道,真一刚刚屈膝,白夫人就鼻子里哼出一声冷气。
“宇轩呢?你是这么做人媳妇的,还没有伺候相公起床,就自作主张自己一个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