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嘿。”闲聊的婆子冷笑一声,压低声音,“咱们的少奶奶啊,不是活人。”
“什么意思?”
“我跟你说这话,谁都不能说出去。看到东院那口填实的井了吗?当年少奶奶进门第二天,大少爷和婆母磋磨得,连一口改口茶都不让她敬。一口一句骂着,造孽哟……少奶奶好歹读书人家出来的,一时想不开出门就跳了那口井……人到现在都没打捞上来。老爷亲口下令封的消息。要不然会搬走得这么快?”
听见这话的女人两股战战,双眼无神,许久才哆嗦着说:“可是,大少爷的房间里,真有个穿红衣的少奶奶。我亲眼看见了。少爷还对她说话。”
两人立时,面面相觑,脸色都煞白。
……
白老爷举家坐上去往上海的火车。
白家的生意做得很大,连外国都有产业。在繁荣的上海,自然也有自己的白公馆。
搬去上海的事情,早有计划。陆陆续续的产业、大件行李,就都先运过去了,如今举家迁去,也算轻车简行。
白老爷的神情有些放松,但眉宇还是惯性的皱着一点,像是时刻思考着什么深奥复杂的商场谋略。
他想的是大儿子白宇轩,既然举家搬走了,身边除了绝对衷心的老伙计,剩下的仆从就另换了。
那么,有些事情也可以省省了。
“当年沈家的婚书,政府那边记录消掉了吧。”
身边的管事低声道:“是老爷,保证没人知道大少爷有过少奶奶。”
白老爷神情冷静:“我倒不是担心这个,既然这样,发丧的事就算了。添那一副棺材,坏了风水就不好了。”
“是。”
长途车上,略嫌无聊,白老爷关心了一下儿子:“洛川在做什么?”
“二少爷在核对账册。这次大少爷和大奶奶留在后面,陪着老夫人慢行。事情都叫二少爷一人做了。”
白老爷的嘴角多了一点笑意。两个儿子里,他显然更偏好这个跟他一样,留过洋,行事手段,都是由他一手教出来的小儿子。
大儿子像他早逝的父亲,话少冷静,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早些年一直卧病在床,有些个心思手腕眼界,就跟不上时代了。
白老爷心里,白家只需要一个当家作主的人就好,剩下来的,只要不惹事,跟着大方向走,他也不亏待哪一个。
“到了上海,给那几位正商名流发帖子时候,记得着重看一下,家里有适龄小姐的。洛川年纪不小了。”
管事应了下来,又低声补充一句:“那大少爷呢?”
白老爷稍稍皱了皱眉,很快松开,眉心也有些暗沉:“谁知道他犯得什么病,一说亲事,就拿那女人的事堵我。他不愿意就算了。让他母亲自己愁去。”
当初白家上下,都怕那事刺激了白宇轩,只说那姑娘收到白洛川院子了。对外却还是以少奶奶身份粉饰太平。
谁知里外两套谎言慢慢过了界,许多人都言之凿凿说起大少奶奶与少爷恩爱,说得有鼻子有眼,颇为详实。外人都说白家是冲喜娶对人了,白宇轩的病才能“药”到病除。
白家自己人却知道,根本就没有那个女人。
但谎言是他们放出去的,自然还要笑着应了,心里自然感觉颇为不踏实。
谁知,问题竟然是出在白宇轩那里。
他时常做些仿佛屋子里还有一个人存在,却小心隐藏的举动。可若是白老爷厉声问起了,他又矢口否认,态度坦荡坚决。
虚虚实实的,白老爷这种不信鬼神的人,见了这个儿子都有些心里不平静。
否则,他这样孝顺的人,怎么会一意孤行要老母亲跟他一起背井离乡,举家搬到上海去?气得老母亲都不想看见他,只同意大孙子陪着她,慢腾腾不情愿的往上海来。
实在是那宅子,一日日的,真的不能住人了。
因为,白老爷自己亲眼在白宇轩的门后,看到一角抽走的百褶石榴裙……
作者有话要说: 燕十七:你怎么说跳就跳了?
真一:难道我还要挺着苦情小白花脸,让他们虐我一年半载吗?
*
气氛有点悚然,但是不用怕,后面是我们甜甜的真一小姐姐呀~
第67章 从小可怜到鬼嫁娘4
那天,真一演着苦情新嫁娘,却突然爆发冲出去跳井。
这神操作把抱臂看戏的燕十七吓了一跳。
“喂喂喂,你这是做什么啊?今天敬了茶你就能成为飞上枝头,正式成白家少奶奶了啊。你这一跳,这是直奔地狱难度了。”
对此,真一表示:“可我的人设是鬼嫁娘啊。”
燕十七指着剧本:“不,你的人设是知书达理、隐忍苦情小白花冲喜少奶奶。”
真一弯着大眼睛,甜甜地笑:“我帮你问问我相公公,看他认不认?相公公,请问你跳井的媳妇,是知书达理少奶奶?还是苦情隐忍小白花?”
燕十七眼尾垂下,生无可恋:“白宇轩一脸冷漠,表示都不是,我媳妇是个神经病,而且不用跳井,她已经是个鬼了。”
真一满意地点头,示意就是这样没错了。
如果人设本来就是个鬼,那自然不存在死不死的问题。
最惊喜的是,白家把所有知情的仆人都弄走了,还搞了内外两套谎言体系。这简直是惊悚片的最佳舞台啊。
那么,真一完全可以光明正大出现在白家之外的人面前,因为,白家也极力让那些人相信,她还好端端地活着,还存在着。
白家人就是她这只鬼出现在所有人面前,最大的助力。
最有意思的是,白家人里,最里层的白宇轩和最外层的普通人是一样的,他也被隐瞒了,认为真一还活着。
这就很好玩了。
当天入夜,白宇轩的房门发出轻轻吱呀一声,缓缓被推开,又关上。
白宇轩因为常年生病卧床,白日觉多,晚上就睡得极浅。
他睁开眼睛,想来或许是母亲交代的哪个下人,来看看他有什么不妥。
“是谁?”
一盏红烛的光映照在青蓝色的床帐上,红色的火苗遇见青蓝色,变成一团焦黑的色块。
那黑色的阴影不止是火烛,还有穿着红衣的人影。
黑影无声缓慢地移动接近,走到屋子中间。
“怎么不说话?”
一种莫名的死寂压抑在空气里蔓延,白宇轩黑长的眉毛微压,支起身,猛地拉开床帐。
屋子里却没有人。
他微微皱眉,逡巡一圈。
“找什么呢?”声音在床右边的窗台那里响起,那里摆着红木梳妆台,一个熟悉的人影背对着他,坐在那里,正一下一下梳着头发。
西洋镜里,整个房间都暗沉沉的,唯坐得近的她,在红烛的照耀下,皎洁秀美的面容纤毫毕现,仿佛工笔白庙的仕女。
镜中那张尚未脱离少女青雉纯澈的面容,因为嫁为人妇的装扮,多了一丝特别的妩媚神秘。
白宇轩看清梳妆台前坐着的人,皱着的长眉松开,淡淡地说:“你怎么在这里?”
真一透过镜子看着他,梳子一下下通着发梢,忽然顿了顿。
“那我应该在哪里?”
白宇轩想到白天母亲对她的苛责辱骂,她跑出去后不久,母亲回来,沉着脸说,洛川把她收到院子里去了,她自己也愿意的。婚事就此作罢算了。
他却记得,昨夜和今晨,这女人提起母亲和弟弟,分明满腹嘲弄怨气,怎么看都不会愿意被洛川收房。
“还是送她回家去吧。”
母亲嘟囔着讨了个丧门星,又很快脸色愀然的住了嘴。
“你放心,你爹心里有数,就当咱家没这个人吧。”
可是,这会儿沈秀贞却又回到他这里来了。
白宇轩想了想白天的事情,平静地问她:“你是不是不喜欢洛川?”
真一没有回头,两个人的视线在镜面里相遇。
她脸上的神情似笑非笑:“他误导欺骗我嫁给你,我既是他的嫂子了,他又总是对我殷勤温柔,满眼不得已的苦衷。你若是我,喜不喜欢他这种小叔子?”
白宇轩摇头:“你不喜欢他没关系。但洛川不是那样的人,让你嫁进来是我父亲的意思,我母亲做不了主。洛川更不能违背。他受过西式教育,对你好是不忍心,也或许有愧疚。你若不喜欢他,就在这里好了。等过几天,我想办法解决此事,送你回家。”
真一散着头发,身上穿着素白软缎的睡衣,起身慢慢走来,脸上神情轻慢漠然。
床很大,她非要睡一半,白宇轩除了皱了皱眉,也没有办法赶她睡地上。
真一单独盖着一床被子,闭着眼睛很快没有声响。
梳妆台那盏烛火熄灭了,昏暗的室内,真一的脸色很白。
规规矩矩的直挺挺的睡着,看起来就像躺在棺材里的死人一样。
白宇轩想到白天她被谩骂苛责,哭着跑出去的样子,看到她小小的还未张开的脸,微微叹息一声。
他倒没觉得有什么好同情的,毕竟沈家欠了他们白家的钱。虽然他不愿意娶她,但就是在白家当个丫鬟抵扣债务,也是绰绰有余了,不觉得有什么好亏欠了她。
白宇轩久病不出,不知道现在是民国,买卖人口是违法的,顶多只能雇佣下人。
他只是从最基本的利益角度看,以沈家的情况,她不是在白家,也可能是其他地方。
至于新婚之夜,真一满嘴的鬼啊死啊,骗婚、借腹生子、殉葬,鬼节重复什么的,无稽之谈,他当然是不信的。
白家没必要骗婚,洛川不是坏人,母亲也不是。
他觉得,这只是小姑娘会错了意,对洛川由爱生恨。听多了话本故事,臆想出来的可怖未来,这才做出说出这些不着调的事情。
到目前为止,除了几声谩骂,白宇轩没有看到任何白家对不住沈秀贞的地方。
他想,若是父亲实在不愿意退婚,自己就照看着点她,让她衣食无忧过一辈子好了。
若是他能活得长一点的话。
白宇轩躺下,闭上眼睛,不多久又睁开。
方才他的手无意识碰到真一的,感觉像碰到沁凉的井水一般。
“起来,盖好了再睡。我身子骨弱,你要是病了传染给我,劳累的还是你。”
左边的人毫无反应。
白宇轩忍了忍,艰难的坐起来,把她的手塞进被子里,掖了掖被子。
他躺下,翻了个身背对着她,迷迷糊糊一觉到天亮。
醒来后,房间里却只有他一个人了。
左边的被子枕头都不在。
他摇了摇铃,门外的佣人们走进来。
白宇轩发现,很多人都很面生:“怎么回事?其他人呢?”
“回大少爷,翠儿姐姐回乡嫁人了,其他人被老爷打发去做别的,我们是夫人调过来的。”
白宇轩只是随便问一句,家里的人来来往往,他并不在意,名字也没有记全。
“少奶奶呢?”
那几个人面面相觑:“少奶奶……不知道,没看见。”
那几个人一问三不知,白宇轩也没有生气,他脑子里什么也没有想,问也只是下意识问,并不是一定要找真一做什么。
只说这几句话就让他有些虚弱劳累,干脆闭了嘴,沉默的熟悉换装。
虽然久病在床,白宇轩也极力按照正常人的作息生活。
吃早饭的时候,他并不是跟全家一起的,毕竟他生了病不舒服,没得也影响其他人。
所以,吃饭的时候没看见真一,他只当她是和其他人一起吃了。
吃过不久,白宇轩就觉得乏力头晕不适,很快回房躺在床上,手脚都发冷。
但他没有说什么,只是问这里哪个人识字,给他读一本书。
结果那些人都不会,之前唯一会一点的翠儿还被打发走了。
白宇轩也没有说什么,更没有让人告诉母亲给他找个新的佣人。
他只是默然了片刻,就说算了。
让其他人下去,他自己吃力的翻了几页书,终于还是头晕眼花,书滑到踏板上,他闭目养神。
迷迷糊糊的时候,感觉有人走到他床边来。
轻柔微凉的嗓音念着《资治通鉴》,正是他叫人随手拿来的几策书之一。
听了一阵,白宇轩好多了,睁开眼。
穿着红色石榴百褶裙的真一坐在屋子正中的凳子上,红色的绣鞋空中一摆一摆的。
她虽然算言情书网出身,那脚大约因为要干活,竟然没有缠足。
白宇轩的神情就又微微好了些。
“怎么出去这么早?今天有人欺负你吗?”
真一埋首书本:“没有,他们只是不理我,当做看不见我。”
白宇轩平静地说:“安静点也好。那你就别出去了,书房你知道在哪的,想看书或者什么,都可以。”
真一慢慢抬起脸,她的唇笑起来很红,眼睛弯弯的,眼珠似乎很深,眉细长又黑,皮肤却比象牙还白。
穿这深色暗红的衣裙,又是在门窗紧闭的室内,光线稍显昏暗,显得她整个人格外浓墨重彩的艳丽。
艳丽得稍稍有些不祥,让人莫名的紧张。
她笑着起身进了左侧的书房,室内那种压迫浓郁的艳色还是很明显。
白宇轩摇了摇铃,安排进来的人说:“去账上支十块大洋,买些新近的书,再去铺子里看有什么适合少奶奶穿的新式样的衣服,买几件回来。悄悄的,别让母亲知道。”
下人心下虽然疑惑,但还是连忙应了去办。
只是私下里几个人嘀咕发现,这院子里似乎没有人见过少奶奶,少奶奶到底在哪里?
可是大少爷娶亲这事大家都知道的,他总是跟他们提起少奶奶,还总是给她买东西,听上去,少奶奶每天都有在这里生活的样子。
而且,大少爷每回起来没看到少奶奶,神情都有些古怪。好像是不高兴,又像是发现了什么。
众人百思不得其解,不过他们被勒令只能在这院子里,不能去其他地方乱串门说话,便也疑惑后就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