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声不响的把她哄出去,竟是送回了阴山,她险些叫那杜宛宁给折磨死了你知道不知道?”长公主愈说愈怒,啪的一声,一只黄底蓝边牧童横笛的青花茶盅拍到根雕茶案上,哗的一声就碎成了几大片。
杜若宁一声不吭的,坐在木根雕成的杌子上,低声劝长公主说:“义母,表哥大约并不清楚我嫡姐的脾气,您就别说了。”
“你嫡姐红皮袄一穿,一根鞭子从长安城东头能打到西头,老四能不清楚她的脾气?”长公主恨恨道:“我看他就是故意的。”
“杜姑娘,你这一回,又是怎么到的长安?”裴嘉宪对于杜若宁此番的来,却是产生了极大的好奇心。
站了起来,他道:“借一步说话。”
青苔细细,两侧皆是丹椒,靡芜与风连的石径上,裴嘉宪走在前头,直到出了长公主的视线,才回头,道:“你是跟着萧蛮一起来的。”
杜若宁也不扯谎,垂了垂眸子,道:“是。”旋即,捂着胸口又道:“裴大将军,人活着就是一条命,您自己也是有妻有子的人,把我送回阴山时,可曾想过,我这条命,或者就得葬在阴山?”
“你和萧蛮往来有多久了,到什么程度,他如今又在何处?”裴嘉宪并不答杜若宁的话,而是径自追问。
他当初把萧蛮放走之后,以为萧蛮当时肯定会与裴靖联络,在长安掀起动乱。
塾不知,萧蛮却是行了一招上计。他从曲池苑逃出去之后,快马加鞭回到雁门关外,在西京集结大军,却是直接对阴山发动了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的进攻,而当时杜虢尚在长安,他直接就从阴山王杜猛手中,把可谓是雁门关咽喉的代州给夺走了。
若非陈千里及时赶到,只怕雁门关都要破。
听到军报,裴嘉宪气的一脚就踹翻了桌子。
萧蛮所行的每一招,可以说都在他的预料之中,也在他的控制范围之外,他简直,就仿佛是他肚子里的蛔虫,熟知每一招逃脱之计。
而这杜若宁,显然就是搭上了萧蛮,否则的话,就不可能再从阴山回到长安来。
亏她还是一幅全然无辜的样子。
见裴嘉宪一脸的究寻,杜若宁忽而就噗嗤一笑:“昨儿才从萧蛮那里听说的笑话儿,他说,王爷因为总被那罗氏拒于榻外,前些天的夜里,一怒之下拉了个丫头强行房事,谁知行房不成,反而还差点害死了个丫头。”
裴嘉宪原本不曾将这杜若宁放在眼中过,听她这般说,忽而就想起来,罗九宁曾于他说过,说他此生,除了在她,以及这杜若宁的身上,于别的女子们身上都不行。
可以说,这是他决难改变的宿命。
“王爷,萧蛮如今就在长安,而且,图谋一场叛乱,而与他勾结的人是谁,想必你也知道。而我,我虽借着他的力量重回长安,也不过为了讨条活路而已,您能否,给了我这条活路?”
说着,杜若宁又往前走了一步。
裴嘉宪这个人,其实无趣得很,他所有的专注力,似乎全在公事上。
就像那本书里说的,他不曾继位的时候,一直在与萧蛮斗法,日以继夜,心里想的总是如何为大康开疆拓土。
既位之后,除了与朝臣们斗心眼子,心里想的,大约就是如何能叫这大康四海升平,海清河晏。
他不懂得取乐于女子,更没有什么温柔小意,还不如杜若宁上辈子所傍的那位有钱人来的有情调。
但是,他生的俊貌啊,肤色呈着微微的古铜,鸦青面的长衫,衣衽雪白,两道长眉微弯,鼻挺而目毅,那两只眸子,质地纯澈,仿如宝石,清正而又冷肃,也难怪皇帝要赐他一个肃字。
“那,杜姑娘,孤且问你,萧蛮在何处?”裴嘉宪依旧是直来直去的追问。
杜若宁道:“他神出鬼没,藏在你最意想不到的地方。”
“那孤要怎么作,杜姑娘才肯定告诉孤,他藏在何处?”裴嘉宪反问。
杜若宁顿时就垂下了眸了了,艰难的哽噎了起来:“您总得先保证了我的安全才可,否则的话,总是这般活的不知明日在何处,我怎能告诉你?表哥您可知道,我这条胳膊,就是嫡姐生生折废的。”
说着,她一手扶了自己的左手起来,瞧那胳膊软软的样子,显然是废了。
而且,还是叫杜宛宁给生生折断的。
曾经,罗九宁怀着孽种,就因为可怜巴巴的想要掐死自己又掐死孩子,裴嘉宪就忍了常人所不能忍的辱,认了一个孽障作嫡长子。
可见他虽面冷,但内心是柔软的,只要一个女子够可怜,他就绝对会怜悯于她。
“表哥您就没想过,这世间的缘份,本就是天注定的,那小月娘又算得个什么,您难道就不曾想过,我与你之间,又该是段什么样的缘份?”
那本书中写过,说她身上有股独特的香气,其实与罗九宁身上的香味是相仿的。而体香,是这世间最复杂的味道,可以说是独一无二。
也是因为这种独一无二的体香,书中的杜若宁,才能在裴嘉宪宿醉之后,与他一夜缠绵,并怀上孩子。但书中的杜若宁,志不在情/欲,而在于皇后之位,在于复仇,在于后宫那片疆场,所以,那个杜若宁并没有将这种特长物尽其用。
但她身上的香气,于裴嘉宪具有催情的效果。
靠的这般近,又是在一条幽黯无人的狭径之上。杜若宁虽还端着身姿,但也渐渐儿的靠了过去。
她分明听萧蛮提及,说裴嘉宪求欲不成,竟去找个小侍婢的。
而裴在小侍婢身上不行,他只要靠近她,就会发现,他在她身上是能行的。这是书里的魔咒,也是杜若宁身为本书的女主角,作者特地给的金手指。
两眼迷蒙,望着裴嘉宪冷光下微泛着股铜色的脸,他动情了否,杜若宁看不出来,但她体内的情/欲已经腾起来了。
毕竟沙场老手,这肩膀宽阔,胸膛平坦的男人,只看他那挺拨的鼻梁,便知道,这男人徜或真炽烈起来,是可以叫女人□□的。
但就在这时,裴嘉宪忽而勾唇,就是一笑:“杜姑娘,若孤猜的不错,萧蛮在肃王府当有眼线,但是,不幸的是那眼线进不到内院,就只能在外头徘徊,按理来说,当是在后面的马厩里头。”
言罢,他竟是再不曾多说一句,甚至不曾多看这杜若宁一眼,就转身走了。
杜若宁半是惊讶,半是困惑不解,顿了半天,都没明白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他不曾再逼问萧蛮的下落,也对她没有任何的表示,来也匆匆去也匆匆,竟就那么走了?
而半个时辰后,行动能力超强的裴嘉宪就从肃王府搜到那个,萧蛮的眼线了。
紧接着,逼问这眼线萧蛮在于何处,然后,迅速召集人马,便去追捕萧蛮了。
要说裴嘉宪怎能于一瞬间就知道眼线在何处,无它,因为只有马厩的人,见过小月娘跳井,也误以为,是他强小月娘而不遂,害这小月娘跳的井。
事实上,当夜的事情,不过是他欲求不满,气咻咻的从内院出来,恰就碰上小月娘,小月娘也不知是给什么鬼迷昏了头脑,就跟奶妈似的问了一句:“王爷,娘娘若不要您,您瞧着奴婢如何?”
裴嘉宪本就火气大,听见个才不过十四五岁的小丫头,竟跟奶妈一样,脑子里竟想这种事情,往外走了几步,重又折了回来,见回廊上挂着一柄拂尘,摘下拂尘,对着小月娘的屁股就狠抽了几拂尘柄。
这种打法,他也就只在阿媛和壮壮犯错时,打过俩孩子。
小月娘是因为受不了这种羞辱,才跳的井。
要萧蛮的眼线真在内院,又如何能不知?
第101章 大笑而出
且说宫中,太极殿。
自打裴靖之后,裴琮和小壮壮,是所有皇孙之中,唯一能有幸,与皇帝一起用饭的。
皇帝的膳案太高,俩孩子又矮,放到椅子上一坐,裴琮皇帝还免强能看到他的脑袋,但小壮壮就整个儿淹没在桌子下面了。
“朕意欲请你二人吃顿饭,但你二人这般的矮,朕想看到看不到你们,这可如何是好?你们谁能想到更好的办法,朕今日重重有赏。”皇帝对于这些龙孙们,虽说见的不多,但只要见了面,还是很和蔼的。
裴琮在这方面,比他风流又花心,心思全用在女人身上的哥哥裴瑄更聪明得多,立刻就伸手,指着站在黑漆牙雕云海腾龙的屏风前面的,一个细白净面的小内侍说:“你来,抱着上我,我就可以看到皇爷爷了。”
这小内侍凑了过来,初时并不敢僭越,皇帝点头,准他坐之,他才提心吊胆的坐了。很好,有内侍的屁股垫着,裴琮果然可以看到皇帝了。
皇帝于是笑眯眯的,又去看壮壮。
便见小壮壮艰难的从椅子上溜了下来,奔向离自己最近的一只杌子,然后,便想搬那把杌子。柳大总管瞧着这小短腿的家伙认真的可笑,遂上前,悄声问道:“小公子,要不,让奴才来帮你?”
小壮壮虽小,那力量却大着呢,而且,他明显搬不动,于是一脚将只杌子给踩倒了,竟是用滚的办法,滚到了椅子旁。
“朕明白了,你大约是想把这杌子放到凳子上去,那么,如今又没人帮你,你这两条小短手,究竟要怎么着,才能把它放上去呢?”皇帝煞有介事的问道。
柳公公赶了过来,想要帮忙,但叫皇帝给回止了。
小壮壮仰望着比自己还高的凳子,一排小米牙咬着唇,苦思冥想了半天,搬它不上去,却是转头去看皇帝:“皇爷爷,坐。”
他这意思是,要让皇帝帮他。
诸太监赶了过来,皇帝却示意诸人退后,而是亲手,将那杌子放到了凳子上。
小壮壮爬上凳子再坐到杌子上,好了,这下他非但坐着,而且也能看到皇帝了。但小家伙也给累的不轻,这时候脸红脖子粗,气喘嘘嘘的。
“切,真是麻烦,叫个内侍抱着不就得了嘛,吃那么大的苦头。”裴琮幸灾乐祸的看着小壮壮儿,还问皇帝:“皇爷爷,我说的对不对?”
皇帝和颜悦色,笑眯眯的,但也不置可否。
而这厢,裴嘉宪一骑快马,身后带着胡谦昊,胡东方等人,快马跃入西市,调转马头入了牛马市,侍卫们整个儿将牛马市后面一处臭气熏天的肮脏之所给包围了。
依旧是鸦衣笔挺,胡谦昊跃身下马,示意全员退后,自己提着剑柄,亲自上前,静待片刻,一脚踢开了破门,牛马尿溺成堆的院子里,一派鸡飞狗跳。
胡东方率先跑了进去,出来时,手中只捧着一张纸。
裴嘉宪站在这整片场地最干净的地方,甩手接过纸,纸上两行字:本府向来,只比裴大将军更快一步。
“罢了,收兵吧。”阳光下,肃王殿下鸦衣青青,星眉玉目,在这肮脏哑暗的天地之中,仿如一株松柏般清然卓立。
他就不信了,抛开杜若宁,他能于这长安城中,找不到个萧蛮。
再说宫里头,太极殿。
太监们开始摆膳了。为了照顾孩子们的口味,今天上的菜式,全是孩子们喜欢吃的。
柳公公在替皇上布菜,而另有两个大太监,是在替裴琮和壮壮俩人布菜。裴琮明知自己为何而来,谨尊父亲的教诲,分明很喜欢吃那道龙井虾仁,但也不过吃了三口就止。
但毕竟小孩子的馋意是掩不住的,虽说不吃了,但裴琮的目光,一直不曾离开过那道菜。
反观壮壮,坐在只小杌子上,太监盛来什么,他就吃什么,胃口极好,吃的也极香,直到吃了个肚子滚圆,皇帝都未发现,他究竟喜欢吃那道菜。
用罢了午膳,柳公公便问俩孩子:“二位,你们向来中午吃罢了饭之后,是要先午歇,还是要出去走动走动?”
烨王府养孩子,向来以静养为主,所以饭后,必定是先休息。
而小壮壮则是土匪的养法,不到他自己困倦,罗九宁是不会强求他上床的,所以,小家伙吃了饱饱儿的肚子,攥着小拳头就说:“耍拳,我要耍拳。”
皇帝因为壮壮一餐饭吃的香,也是胃口大开,吃的有些撑了,就随着小壮壮的脚步,信步出了大殿。
而裴琮呢,见壮壮出去了,自己不好独睡,也就跟着出来了。
小壮壮雄赳赳气昂昂的走在最前面,也不说话,率着一群人,出了太极殿,七弯八拐的往前走着,沿路也不拐弯子,走到太极殿后面的校场上时,伸了伸自己的小胳膊,有模有样的,就开始打拳了。
他毕竟还小,小胳膊小短腿儿,但是招式打的有模有样,通身上下一股子的稚气。
“你这拳,是谁教你的?”皇帝叫这孩子一本正经的模样给逗乐了,于是问道。
小壮壮停了拳头,先是合掌一拜,才说:“爹爹,爹爹还说,饭后百步走,活到九十九,徜若再加一套拳,洪富乐齐天。”
且不说皇帝,就是诸太监们,也叫这小家伙一本正经的模样给了个哈哈大笑。
裴琮本是个聪明的,一看皇爷爷爱的是打拳的孩子,而他自己本是个一学就会的,立刻就站到了壮壮的对面,一套偷学来的拳,打的有模有样,到底大些个儿,比壮壮打的还要好。
这时,柳公公过来请示,问是否要把俩孩子给送回去。
皇帝想了想,道:“不必,就让他们在此,陪着朕呆两天。”
这不,赶晚儿,裴嘉宪入宫,到北宫来看太后时,便听罗九宁说,壮壮此时还在太极殿中呆着呢。
“似乎他还挺讨他皇爷爷欢喜的,这个你就莫管了,徜若无事,早点儿回府去。还有,记得到烨王府再确认一番,我总觉得,那萧辞和萧蛮脱不了干系。”罗九宁抽空出来,说道。
她也是瞧着太后叫褥疮折磨的不行,此时正在替太后配药了。
裴嘉宪却是一派忧心耿耿:“不行,得把壮壮唤回来,且不说裴琮,皇上那太极殿,一直以来是孤管不到的地方,孤怕萧蛮的探子会渗到太极殿去,届时,予壮壮不利。”
“王爷也是风声鹤唳,哪那么容易,萧蛮的探子就能渗透到太极殿中。而且,我儿子虽小,大智若愚,这个你就不必担心了。对了,您不是一直在追捕萧蛮,可有什么消息不曾?”罗九宁笑问道。
裴嘉宪顿时神色便有点儿不那么自然。
自然了,他最先想起来的就是杜若宁,那丫头跟着萧蛮又跑回了长安,倒也没什么,一个不知天高地厚,雄心勃勃的小丫头而已,但要叫罗九宁知道,肯定得气的跳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