剩下的,就是肃王府这嫡孙,还未有大名的壮壮儿了。
两个皆是男孩,又是头一夜同床而宿,自然会有摩擦。
但是,说两岁的壮壮能把五岁的哥哥给打晕,罗九宁觉得自己无论如何都不能信。
太后正叫褥疮折磨的难受,寝食难爱,听赶来面禀的公人说起此事,叹道:“虽说孩子都小,但到底兄弟之间,不该总是吵吵打打的,阿宁,既你在,赶紧赶去看看,究竟是谁把谁给打了。”
罗九宁白日里就曾见过裴琮打自家壮壮儿,那小拳头可是一点都不曾惜过力气。
孩子打架,虽说是件很小的事情,但是,谁也不愿意自己家的孩子受欺负不是。
这不,等罗九宁赶到东内的时候,裴嘉宪和烨王两个,也赶到了。
俩小王子一起进的东内,要陪皇爷爷睡上一夜,结果到了半夜,裴琮还在里头,小壮壮却已经给踢出来了。
小家伙分外的委屈,叫几个大太监围着,坐在一张格外高大的檀木椅子之中,小嘴儿撇着,见了自家亲娘和亲爹,欲哭不敢哭,撇着小嘴,也不敢从那椅子上溜下来,就那么定定儿的坐着。
“怎么回事,究竟是谁打了谁?”裴嘉宪总归不信,自己才不过两岁的儿子,能把二哥家五岁的儿子给打了。
而烨王了,则是叫皇帝直接给请进寝室去了。
罗九宁也是着急,上前直接便说:“白日里娘不是都说过了,他要不跟你玩儿,你就自个儿躲到一旁玩去,好不好的怎么还打上了呢?”
哇的一声,小壮壮直接就哭上了。
裴嘉宪一看这个样子,直接将儿子抱起来,转到大殿深处,也不知在说着些什么。
这时,小安子才于罗九宁说起了事件的原由。
却原来,裴琮一直都好好儿的,就在皇帝进来,也安寝了之后,也不知哪儿学来的坏习惯,便伸手去捉小壮壮的牛牛儿。
他一捉,再一扯,壮壮疼了,自然要叫。
这时候,陪寝在旁的小安子自然就要过来警告壮壮,叫他不准再出声,安安稳稳睡觉。
小壮壮于是离裴琮远远儿的,护紧了自己的小牛牛,就睡下了。
毕竟孩子,还是头一回离开娘亲,这时候跟哥哥玩的新鲜感已经过去了,想娘,又觉得这陌生的屋子黑乎乎的,隔壁的皇爷爷还在打呼噜,小壮壮小声的啜泣着,刚刚迷迷蒙蒙欲睡,那裴琮就又掏了一把他的牛牛。
这时候,壮壮就不肯忍了,摸黑一拳头捣过去。
正如裴琮所言,孩子虽小,拳头却是实心子的。而裴琮了,大约也有夸张作戏的成份,从床上跌下去,头磕到地台上,磕起好大个包来,也就假作自己晕过去了。
在外等了约莫一刻钟,大太监柳航亲自出来通传,说肃王一家三口可以进去了。
皇帝因为这两个调皮的孙儿,大约也有些不耐烦。他勒着抹额,穿着明黄色的寝服,因为太瘦,再兼夜里烛光太黯,兼直仿如一尊只在骨上附了层皮的蜡塑。
他原本坐在张椅子上,见裴嘉宪夫妻进来,反而是转身,入寝室里去了
而小裴琮了,此时还未醒,给挪到了外头,躺在一张春凳上。
“真是壮壮打的?”裴嘉宪终于还是开口,问道。
烨王负手站在一旁,不语,但明显已经带着气恼了,因为儿子头上果真一个好大的包。
皇帝虽说睡在另一侧的龙榻上,但毕竟当时睡着了,也不清楚情况,倒是柳公公说了一句:“奴才一直在旁看着,是肃王府的小公子踹的。”
“大约是给踹坏了脑子,琮儿到了此刻还不醒,御医们也是束手无策。”烨王抑着腔调里的怒气,淡淡说道。
“御医怎么说?”裴嘉宪问。
几位围着裴琮的御医道:“瞧头上肿的并不算大,但是位置不太好,是在囱门之上,囟门这地方,于幼儿来说,便是个格外凶险的地方。”
要说孩子挨了打,原本也不过件小事,但是,裴琮若是醒不来,那麻烦可就大了。
罗九宁见儿子缩在他爹的怀里,一幅犯了错的样子,遂走了过去,毛遂自荐道:“我在洛阳的时候,也曾行过医,对于妇儿颇懂一些,要不,让我瞧瞧。”
说着,她走过去,屈膝在春凳前,轻轻儿就唤了声裴琮。
小家伙睫毛都不扇一下,呼吸匀匀的,睡的很沉。
御医么,为了推脱责任,人有三分病,他能说成七分。但罗九宁一眼就看出来,这孩子没事儿,是装的。
并且,孩子的囱门,一般来说到两岁左右就愈合了,这裴琮都五岁的人了,怎么可能囟门还开着?
她托起裴琮的手来瞧了瞧,于他掌心里轻挠了挠,孩子毕竟小,忍不住痒,那睫毛就开始忽扇了。
罗九宁再将手伸进被子里,一路摸下去,便见裴琮呼吸一凛。她依旧不动声色,手滑到下面,于他脚心轻轻扣了两扣,小家伙啊的一起,应声而起。
而他这一应声而起,也就昭示着,当时也不过一场闹剧而已。
“你要觉得还痛,四叔让你四叔母替你配方药来,将头上的肿消了去?”裴部宪盯着才坐起来的小裴琮,一字一顿道:“但是,从今往后,可不准再摸弟弟的牛牛,须知,匹夫不可移志,他讨厌别人摸他的牛牛,你徜或再摸了,估计他还要踢你。”
这种事情,可不能一味认错,裴嘉宪觉得,该撑腰的时候,还是得给儿子撑腰。
而烨王了,未免觉得老四夫妻太护短了一点,而且裴琮因为聪颖,他自己都舍不得责一句的,居然给罗九宁这样威胁了一回,心中那股子气简直就腾的压不下去。
不过,此时为着大局,他也不好再说什么,反而是一巴掌就拍到了裴琮的屁股上:“好容易你皇爷爷唤你们进来,伴他一宿,却闹出这样的事来,丢人现眼,还不赶紧与父王一起回府?”
裴琮是一挨就哭的,当然哇的一声就哭开了。
而就在这时,裴嘉宪把儿子放到地上,壮壮一溜烟的走过去,伸手就欲要替裴琮揩眼泪:“好啦,哥哥别哭啦,我原谅你啦。”
这不火上浇油嘛。
裴琮一听,愈发哭了个大声儿。
但自此,俩孩子的去留还是问题,毕竟皇上也没发话,说要送走他们。
于是,烨王和裴嘉宪夫妻就退到了外头,在东内前大殿的廊庑下,等回信。
“叫人摸了牛牛的事情,你不该当着众人的面说出来的。”罗九宁小声说:“他虽小,也有他的脸面,你这般说了,他只怕从今天起,都要给羞的抬不起头来。”
裴嘉宪声音不算大,但烨王肯定能听得见。他道:“或者于别人来说没什么,但身体发肤,受自父母,为人若连身体都不能自爱,自保,又何堪为人?”
烨王听了他这话,便知他这是还在忌恨当年之仇。
这仇掩不下去,万一真要是皇上百年之后,选他为帝,烨王觉得,自己一府老下几百口人,估计都得玩蛋。
竭力掩藏着欲/望装作淡然,但俩兄弟之间,那股子汹涌的暗流已经快要掩不住了。
就在这时,柳公公自殿门上走了出来,清了清嗓音,显然是要传旨。
“二位王爷,大喜,皇上并不介意这事儿,还想留俩位小公子多住几日,不过,今夜奴才会将他们分开,横竖东内床多得是,也会多派些宫婢们进来照料,您二位就放心,如何?”他道。
烨王顿时松了口气,显然,皇上并没有因为今夜裴琮的佯装而厌弃于他,这就是万幸了。
裴嘉宪低头笑了笑,也是明显松了一口气。
显然,在他自己心中,极隐秘的,总还是希望儿子能同自己一般,也得到皇帝的认可的吧。
且说北宫之中,皇太后此时也醒着,在等消息。
东内来的太监复述替皇帝复述完了当时在东内,俩孩子之间发生的一切龃龉,便问太后:“皇上让您裁断,您觉得那个孩子更好?”
太后道:“若是哀家再年青十岁,哀家会觉得裴琮更好,毕竟那孩子更有规矩,也更懂礼貌,虽说比之世孙总还差那么一点儿,但是在皇家的孩子之中,也算翘楚了。
不过经了世孙的事情,哀家算是明白了,孩子总不能皆拨尖儿,更不能从小就揣着害兄弟的心思。哀家倒觉得,壮壮那孩子更好。”
太监一听太后的话,就明了老太后的意思了。
显然,虽说只不过一日相处,皇帝和太后的心思,都倾在了肃王一侧。
而接下来他们还要考量的,也是最重要的,就是俩位王妃了。
第104章 凑趣儿
“王爷,您能不能不要总跟着我。”罗九宁从东内出来,见裴嘉宪一直跟在自己身后,颇为恼怒的,就来了一句。
此时眼看入更,月光正好,驳斑的宫墙上,人影幢幢。
裴嘉宪问道:“给皇祖母的薄药可制好了不曾?”
“还不曾呢,缺味十年的竹叶青蛇泡酒,昨儿丽妃娘娘送来了一坛,但是用不成,我大约还得重新再找。”罗九宁道。
裴嘉宪一听蛇,顿时就吓了一跳:“不过是治个褥疮而已,竟也要用到蛇?”
当初陆如烟生病,陶九娘就用过很多蛇,其中一条在酒里泡了三年都不曾死,还把陶九娘咬了一口,若非她自己是郎中,护理得当,只怕当时就得死。
“听孤的话,太后的病自有御医来医,你再不必插手此事,横竖今夜也差不多就要罢了,到北宫打个招呼,便与孤一起回王府去。”
罗九宁白了裴嘉宪一眼,试着问道:“最近可曾见过长公主?”
裴嘉宪连忙道:“不曾。”
罗九宁转身翻了个白眼儿,也不知为甚,从来不曾见裴嘉宪撒过谎,但是他撒谎时的样子,她竟是一眼就分辩了出来。
很好,罗九宁心说,杜若宁既敢送蛇,就绝对不会藏的太久,等那一日撞到一处,我倒要看看你怎么说。
“娘娘,太后说今儿天也晚了,她也歇下了,正殿的门就不开了,要不,您往佛堂里歇上一宿去?”
到了北宫正殿门上,恰正面迎上王姑姑,她就来了这么一句。
此时宫门已关,不到四更是不会启的,烨王就宿在东内了,而裴嘉宪与罗九宁呢,除了北宫的佛堂,似乎还真的无处可歇。
但是,佛堂觉缘斋就只是间小小的佛堂而已,裴嘉宪自己凑活一夜倒无甚,怎好叫罗九宁已经熬了一夜的人,再熬一夜?
“北宫除了正殿,还有东西两侧偏殿,后面还有三处配殿,难道说,就没有一个王妃可以小憩的地方?”裴嘉宪道:“给孤找去。”
王姑姑也是分毫不让:“肃王殿下,后面是有三处配殿,但是那里面并不设床寝,堆置的,也皆是太后娘娘的藏品。至于东西两侧配殿,也没有置着床铺,毕竟北宫的配殿,就不是住人的地方,您要觉得娘娘在佛堂里住委屈了,莫若,奴婢带她去宫女房里宿上一宿,如何?”
这些宫婢们,不轮值的时候,是宿在宫女房的。
要说皇宫之中,也是可笑。
像柳航那样的大太监,虽不过个阉奴,但只要皇上重用一日,便是丽妃那样没头脑的人见了他,也得客客气气。
而像五皇子裴钰正,虽说是皇子,但只要有点脸面的奴才,还要给他气受。
裴嘉宪站了片刻,约莫是怕罗九宁要冷,解下鸦青色的外裳来替她披了,并不说话,冷冷盯着王姑姑:“你只告诉太后,孤从不曾有意于帝位,也不想陪她在此演戏,此时我们已然出不得宫,叫她开门,放王妃进去睡觉。”
王姑姑吓的立刻就跪下了:“王爷,这也是太后娘娘的意思,求求您莫要为难奴婢们。”
罗九宁连忙上前一步,就道:“宫女房就不必了,我身上不干净,佛堂也去不得,不过,横竖今夜也没几个时辰了,王爷,我记得皇祖母那后面的大殿中有很多的名贵药材,不如您陪着我一起去,咱们去翻拣翻拣,看有什么可用的,能替太后娘娘将那褥疮给治了的好。”
裴嘉宪还欲再辩,罗九宁一手在他掖下,忽而就狠了一把。
同时,裴嘉宪于鼻腔里忽而冒了声怪声儿出来,益发吓的王姑姑并一群宫婢太监们瞬时就跪下了。
后面的二重配殿,进殿之后西边一侧置着的,全是这些年各地贡上来的名贵中药材,全都蒙着绸面的上好锦盒装着,分列着名类,一匣匣的摆了起来。
等婢子们将各处的油灯,烛台全点上,也就退出去了。
罗九宁见裴嘉宪站在自己身后,抱拳站着,一脸的愤愤不平,指着高处一只匣子道:“替我把那只匣子拿下来。”
颇为抱怨的,她又来了一句:“放的这般高,也不知谁才能够得着。”
“那是因为你腿短,跟高低无关。”裴嘉宪不过微一踮脚,就将匣子拿了下来。
这匣子里装着的,是铁皮石斛,算得上名贵药材了,与人参鹿茸等物相比,其滋补的价值当然不如,难被要给高高搁起。
但这味药滋阴清热,明月强腰,对于如今一咳嗽就漏尿的老太后来说,委实是味不可多得的良药。
罗九宁将它放到了一边儿,再继续往里走着,翻出许多已经絮成糠的人参,还有因为年成太久而渗着油的鹿茸,另有各类药材,种种不一。
直到寻到最后,罗九宁停在一处,忽而弯腰,从架子底下掏了个盒子出来,扑开灰尘,上面一行小字,九死还魂草。
这九死远魂草,可是味妙药,徜若再能有一味十年的药酒竹叶青,太后那腐掉的肉,便可以去腐再生了。
罗九宁一回头,却不见裴嘉宪,于是便转了出来,并不见裴嘉宪的踪影。
抱着两盒子药,她从配殿中走了出来,这才迎上裴嘉宪,他淡淡道:“孤与太后商量过了,回正殿,进去睡觉。”
罗九宁悄声道:“你不是不明白,太后与皇上,如今待你,已经没了原本的成见,咱们此时乖爽些,或者你不必那么辛苦,皇上他……”
“孤想要什么,可以自己去争,犯不着陪他们如此作戏。”裴嘉宪停在北宫正殿的后殿门上,顿了片刻,道:“孤在佛堂中等着,待明儿一早,太后徜或再这般作戏,你就出宫。”
罗九宁笑道:“行了,我知道该怎么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