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九宁于是穿上鞋,自床上下来,问道:“可要妾身打了水来,替皇上梳洗?”
“阿宁。”声音比壮壮还娇气的,裴嘉宪就来了这么一句,然后,便顺势躺到了床上,拍了拍枕头道:“来,与朕一起躺一会子。”
他看起来格外的兴奋,亲昵,与梦里那个冷漠的挥着说,对着她说厚葬了吧的男人全然不同。
当然了,在俘掳了萧蛮之后,他率着铁甲三十万直捣西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就把辽国的西京给纳到了大康的版图之下。
烨亲王随他出征,鞍前马后,五皇子更是得力的干将,朝中大臣个个都是先皇留给他的栋梁之材,他能不春风得意吗?
“那妾身传杏雨,让她打些水进来,替皇上擦身?”罗九宁于是又道。
裴嘉宪的脸忽而就冷了:“阿宁,你该明白,朕要的不是这个。”
罗九宁当然明白,他想要的是什么呢,他想要她依旧像往日一般,温顺,乖巧,偶尔任性,但决不过分。
当然,罗九宁也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太皇太后不是张罗着要选秀,并扩充后宫吗?
此时她只要骑到裴嘉宪的身上,再揪扯着他胸前的茱萸,叫他疼上一疼,顺势再哭两声,说自己决不许他选秀纳妃,这事儿裴嘉宪自会自己出头。
而她呢,她只要在后宫之中,作一个贤惠善良的皇后,并且再在烨王妃并贤王妃,长公主面前散播几句,自己苦心求着纳妃选秀,皇上却执意不肯的风凉话儿,也就完了。
横竖裴嘉宪在别人身上也不行,他也乐得拿这事儿哄她一哄。
但是,自打作过那个梦之后,看过梦中那个冷漠的,至死时不肯救自己的裴嘉宪之后,罗九宁就对于面前的这个裴嘉宪,产生了深深的疑惑。
她当然知道,是因为自己契而不舍的努力,才换来了壮壮的性命,以及,最终知晓真相,找到了孩子的父亲,然后,才有的如今的这一切。
否则的话呢?
她将永远被裴嘉宪禁在南宫之中,永世不得超出升天吧。
既心中这样想着,罗九宁哪还有心气儿去跟裴嘉宪撒娇耍横?
她如今只想肚子里这两个不要因为什么西宫太后、杜若宁和太皇太后们的作妖而顺顺利利出生,再有,就是裴嘉宪那后宫之中,便他不行,她也绝不允许再有女子出现。
因为,他不是非她不可,而是非她不行。
但是,非她不行这种事儿,只是因为他经历的女子少,再来个杜若宁那样儿的,他有什么不行的,罗九宁看他行的很呢。
作者有话要说: 书中的故事,就是罗九宁所梦到的,这个样子啦。
第126章 太后之喜
且说宫中。
要说也是件怪事儿,西太后住在东华宫,丽太后却是住在西华宫。
而给皇帝选妃嫔的懿旨,是由住在北宫的太皇太后娘娘颁出来的。
而且,虽说是在先皇死后半年才能行选秀之礼,但如今,先皇丧去已经有三个月了,此时各公王侯府的贵女们,便得要入宫,一个个的叫太皇太后与皇太后等人仔细酌选了。
毕竟新皇并非那等昏庸荒淫,又无道的皇帝,要把天下的女子们全都唤到宫里来,便选妃,也不过是选各府那中那最得意的女儿入宫来。
她们在后伺候皇上,朝臣们在前朝辅佐皇帝,如此,才是古往今来的中兴之相。
“真是奇了怪了,好端端儿的,皇上又不是没儿子,此时选的什么妃,这事儿,哀家不准。”丽太后一听太皇太后说起此事,先就来了一句。
太皇太后抿着唇,一言不发。
西太后却道:“为皇上选妃,这是古往今来皇帝继位之后后宫的第一大事儿,丽芙你是小性儿,咱们当然也不会用这事儿为难你,还是等皇后来了,咱们再商议,可好?”
这西太后傅婉仪,便是先皇至死时都一直惦记着的德妃。此妇相貌粗陋,娘家也不算德力,只是山东胶州一个普通富户而已。
比皇帝还年长两岁的德妃,自少女时入宫,为先皇女官,一直作到三十多岁时,才与皇帝有了烨亲王,而在有了烨亲王之后,她不因子而骄纵,反而是继续着自己女官的使命,直到五十岁时入寺修行,其德行,在这大康朝,无人能够撼动。
丽太后原本以为,皇帝死后,只有自己是太后,想自己一生就算错付了爱,倒也还有个结果,谁知等皇上的遗诏颁了来,才知道就这太后,自己还不是独一份儿的,此时虽说还在宫中,也在为了皇帝和皇后而支撑着,但那颗心,早已经千疮百孔了。
而于她来说,自己都已经这样儿了,王伴月也就罢了,横竖是裴嘉宪早在洛阳时就有的,而且还能力卓著,可以帮衬皇后。
但要再叫儿子的后宫进新人,丽太后怎么就觉得那么恼火呢。
“你们要真想选秀,就先把我陈丽芙弄死,否则的话,我决不能允。”气势汹汹的,她一把将茶盏狠狠砸在桌子上,率人自大殿中出来,才发现外面,女官王少便就站在廊庑下,而烨王妃、五皇子妃、乃至长公主,还有中书令王涉府的夫人郭氏,外命妇们密密麻麻的站了一排子。
见她出来,众人自然要见礼。
而丽太后了,便成了太后,她本身也没个太后的样子,横眉冷目扫过,哟的一声,就道:“哟,这不是郭夫人吗,你家王绾姑娘,一直立等着,就是想送入宫的吧?那我今儿明明白白儿的就说一句,只要我陈丽芙在,你休想。”
郭夫人自来少见太后,当然,也因为自家长女王绾颇富才情,又相貌娇美,一直以来,都想把她送入宫中为妃,也算是为家族争光了。
谁知这位传说中脾气暴躁的丽太后,竟是这般的不顾情面。
须知,便她再是太后,郭夫人再是命妇,到底她们同样都是妇人,太后如此当着众人的面折辱一位一品重臣家的夫人,郭夫人又岂能受之?
而且这位郭夫人也是个脾气极硬的,当场便跪:“咱们这些外命妇们,也是为了一番孝心想要入宫伺候太皇太后的,岂知自打入宫以来,不曾见过皇后不说,没想到丽太后竟这般忌恨咱们,罢了,臣妇们给太皇太后磕个头也就退了,碍到了丽太后的眼,还请您多多担待才是。”
“哀家有什么好不好担待的,只是可笑你们这些妇人们的愚不开眼,须知,这天下间,最难得就是夫妻彼此一体,好好儿的女儿家,为何非得要送入宫来,难道就没觉得,这后宫它就是座活死人墓?”丽妃的毒舌,也就只有先皇才能受得住。
“太后娘娘怕是听了什么人捣闲言说事非了吧,我家绾儿何曾有入宫的心思?”
“你脸上写着呢。”丽太后说完,扬长而去。
这郭夫人给丽妃堵了个哑口无言,是抹着眼泪出宫的,待回到府中,一想到自己在宫中丢了大丑,左思右想难安,竟就一根白绫,上吊了。
还好,府中姬妾们多,两个姨娘进来请安,连忙就把她给救了下来。
但是此事轰传出去,在整个长安城中却是传了个遍。
且说乐游原上,罗九宁本是想第二日就出发的,岂知当天夜里,裴嘉宪非得要叫她见识个什么叫坐观音坐莲,好吧,才三个月的胎身,最是不稳的时候,罗九宁提心吊胆的,见识了一回观音坐莲。
次日,原本大家都收拾好准备要走了,这快马策鞭,甩了所有人而来的皇帝,大清早儿的,非得教罗九宁什么是个罗汉揽月,等这罗汉揽完一回月,罗九宁忧心肚子或者颠着了,自然不敢行动,于是,又耽了一日。
而偏偏孕中女子似乎更容易得欢喜,她虽说推着拒着不肯要,真要到一处,那种滋味儿,还是原先从来没有体验过的快活,于是俩人带着壮壮儿,就又磨缠了两日。
当然,等驾车回到宫中,罗九宁甫一入宫,听说的就是这件事儿。
且说长安宫城之中,太极殿建于正中,在中轴线上,而北宫与南宫,则是分建于左右,当然,也是当仁不让的,太后与皇后的居所。
罗九宁虽说自裴嘉宪登基之后就搬到了乐游原上,但并不是撒手了宫中庶务,什么都不曾管过。
她在乐游原的时候,便与如今新任的宗正寺卿顾泽海商议着,要如何改建南宫,将它作为皇后新的居所。
而重新改建并修缮南宫的事情,一直是王伴月在负责的。
这几个月来,工部与都水清吏司一起,便将这座南宫重新装饰成了个焕然一新的样子。
“我擅作主张,将原本废后所居的东偏殿整个儿给砸了,清了,如今装成了咱们大皇子的卧室,而西偏殿,这是原本废后宴客的地方,我替皇后装成了起居之处,您瞧着如何?”顾泽海问道。
罗九宁带着壮壮转了一圈子,见寝室之中那张紫檀森的床格外的宽大,一想自己很快就得生两个,届时这张倒是很够用,由衷赞道:“还是伴月最了解我。”
王伴月也瞧见罗九宁的身子有些偏壮,尤其是腰身,上下巡了许久,悄声道:“娘娘不会是怀上了吧?”
罗九宁笑着伸了两根指头出来,亦是掩不住的欣喜:“只怕有两个呢。”
俩人正说着,王少使率人前来传话,说太皇太后听闻皇后还宫,命她前去相见。
“那郭夫人投梁之后,西太后立刻便派了人去慰问,而咱们丽太后就……”
就为了不想给皇上选妃,丽太后差点逼死一品大员家的夫人,罗九宁这个皇后甫一入宫,要应对的不是皇帝有了三宫六院之后,自己该如何调停宫妃,而是,婆婆惹了大祸,她得前去收拾。
“我们大房的嫡妹遮月昨儿入宫来看我,说民间如今传咱们丽太后,□□说的一套又一套的,甚至有许多大臣们想要联名上疏,说丽太后不堪太后之位,想让皇上废了太后。”
“这太后,还可以废?”罗九宁觉得新鲜了。
王伴月道:“当然了,始皇帝当初想要亲政,却捉到太后与吕不韦私相往来,又还养着嫪毐,一怒之下,不就把她给废了?”
罗九宁忽而就想起来,在那本书里,丽太后似乎在皇帝丧后,确实与一个男人有过一段情缘,而也正是因此,皇帝不堪其辱,最后将她给废了,被废之后,丽太后独居冷宫,就幽幽而亡了。
暂且压下这事儿不提,却说罗九宁舟车劳动,还未坐稳,因太皇太后的传诏,就到了北宫。
“皇后在乐游原这几个月,当是息养的很好吧,瞧这圆圆的脸蛋儿,就是太稚嫩了些,很是少些为皇后的老成。”烨亲王妃也在,见面就迎了出来,握过罗九宁的手,见她身上一件青碧色的袄衣,下着白裙,清爽的仿似一朵白莲一般,就悄声说:“你这衣服,要在太皇太后娘娘看来,或者就有点儿看不过眼了。”
罗九宁笑了笑,未语。
而杜若宁也是立刻就走上前来,行跪拜礼。
毕竟她才是个皇子妃,不比烨亲王妃,是亲王之妃,见了皇后可以不行跪礼。
“皇后终于回来了?”太皇太后的性子涵养还算好的,但是也因为罗九宁逾三月而不归,很是生气,迎门见面的,语气便不甚好:“大约你也听说了吧,丽太后险些逼死重臣眷属,那郭夫人投梁未遂,还在府中躺着呢,皇后是否也该亲自去慰问一番?”
罗九宁给太皇太后见过了礼,目光投向角落里,便见一个身着缁衣的老妇人,瞧其容样,一脸的粗笨,是个比太皇太后还老的样子。
这,显然就是先皇临终之时,策封的那位西太后了。
这位西太后在民间威望颇高,当初那些支持烨亲王的朝臣,有很多都是她当年提携起来的。
当然,她一出口,也是与太皇太后完全不同的语调:“皇后是国母,亦是国体,亲自去探望臣下之妇,虽说能得朝臣的心,但到底与国体不符,要哀家来说,亲自前去探望就算了。不过,皇后此时当召那王绾姑娘前来,让她入宫侍奉您一段时日,如此,既不必以国母的身份屈礼道歉,还能广搏民心,算是两全齐美之举,皇后您觉得呢?”
罗九宁此时还站着呢,而大约是因为怀了两个的缘故,胎动早,她的反应也更大,本就舟车劳动过,腰酸腿困的,站也站不住,遂就在宫人送来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只是,她还未开口,便听外面大太监柳航的声音:“皇上驾到。”
好吧,她才刚坐稳了,又因为裴嘉宪的到来,得要站起来行礼了。
裴嘉宪着一袭绣明黄色腾云龙海纹,石青色底子的缂丝质龙袍大步走了进来,环顾一番,见罗九宁一手欠腰的站在那儿,一幅欲恼不恼的样子盯着自己,顿时便道:“皇后不必掬礼,平身便是。”
一个太皇太后,一个皇太后,他还未给这俩人打招呼了,倒是先来扶她,还就来了一句:“不是叫你入宫之后就躺着,朕自会过去看你的,怎么好端端儿的,跑到这儿来了?”
太皇太后一脸愠怒,西太后冷眼看着,他都二十七八的人了,小时候都老而在在的人,此时竟是不管不顾,当着俩尊老泰山的面,就来了一句:“今儿一早不是还在喊腰酸,为何此时朕让你坐,你倒不坐了?”
太皇太后与西太后对视一眼,相互就交换了一下心中的所思所想:皇帝在外识大体,但对于皇后太过骄纵了些,而皇后呢,显然也就有点儿,恃宠而骄的味儿了。
“听说王中书家的夫人投了梁?”整座大殿之中,到处都是椅子,而皇帝,此时应该坐在太皇太后身边的,可他偏偏就,挤着坐到了罗九宁身边的一张杌子上。
他顿了顿,道:“入宫搬弄口舌已是不该,出宫之后,又把自己入宫后的事情广为传播,那郭氏便已是该死,母后派人慰问,已是于她的恩典,此时还让皇后召她家之女入宫侍奉,难道母后就不怕那王氏女心怀恨意,于皇后不利?”
西太后一生,是连先皇都要敬着的,叫皇帝当面这样一通数落,虽说心中不高兴,面上倒也还过得去,而说的话,也是分毫不让:“郭氏乃是一品诰命夫人,其人与哀家相交二十年,若说为人品性,哀家可为其担保。而且,一个人被逼到投寰自禁的份上,皇上难道就不想听几个当时在场的人来说说,丽太后当时到底与郭氏说了些什么?”
裴嘉宪皱了皱眉头。
丽太后撒泼大闹的事情,他当然也听说了。而丽太后的为人脾性,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要说对于选妃,裴嘉宪的观点是这样的。
徜若有女子想要入宫为妃嫔,他无可,也无不可,横竖只要不是被逼,而是自愿入宫,能像王伴月一样帮罗九宁处理六宫庶务,能陪着罗九宁说说闲话儿,他就很高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