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嬷嬷和姹嫣哪里敢睡,早趴在外头听壁角了,中途好几次传来太子妃娘娘隐约的抽泣声,柔柔的又软又媚,像只无力地趴在枝头的猫儿,春雨无数次洒下,它就只能无助地攀着树枝婉吟。姹嫣听着不住捂着嘴儿笑,“嬷嬷,成功啦,咱们再也不担心了。”
说完,她又轻笑道:“我可以同娘娘复命了。”
齐嬷嬷“嗯”了一声,拉着姹嫣便走,“咱们先回去睡一觉吧,咱们明日起得晚,殿下和太子妃只怕更晚。”
“那也是。”
盛迟暮醒过来的时候,头疼得要裂开了,全身仿佛要被揉散了,胳膊和腿都不是自己的,有几处疼得教她脸红。这种酒醉的感觉她不陌生,早几年前,她第一次饮酒是在父亲大人的庆功宴上,因为叔伯敬的酒没办法回避,所以只能喝了,于是后来便醉了,回到府中据说闹了不少笑话,她也不知道怎么了,府中那些人那么开心,提起这事便忍俊不禁,但她脸皮薄,从此以后便再也不怎么碰酒了。
没想到昨晚齐嬷嬷给她端了一碗米酒来,她吃了几口,觉得清甜浓香,忍不住多尝了一点儿,然后就醉了……
再然后,只记得任胥来了,其余的一概不知。
但是出嫁之前,该做的功课她也都做过了,这种情况就应该是……盛迟暮微愕,一扭头,翻身过来,只见外头朝里睡着一人,正是脸色红润,额发还湿漉漉贴着脸颊、连睡梦里都是一脸餍足的任胥。
“你……”盛迟暮吃惊地捂住了嘴。
昨晚,昨晚他们……盛迟暮腰酸腿疼,艰难地发出一个声音,“任胥。”
他还没有醒,盛迟暮用手指推他的肩膀,很快,任胥模糊地睁开眼睛,一看到盛迟暮,傻兮兮地一笑,伸手将她抱了过来,“再睡会儿暮暮。”
“任胥。”
盛迟暮又唤了一声,才发觉不对,自己怎么又对他直呼其名了,可是,竟然意外觉得挺顺口的,像唤过无数遍?
任胥嘟了嘟唇,“嗯,我有点累,暮暮你不累?”
累啊,不光累,还疼。盛迟暮无声地张了张唇,没想到任胥竟然趁人之危,还、还那样欺负自己,盛迟暮又微微有些羞恼,推开了他,艰难却坚定地爬下了床榻,任胥只觉得手中一空,这下惊得睡意全无,忙扭头去找盛迟暮,她眼下就穿着件揉皱了的素纱衫,薄如蝉翼,掩着那玲珑曼妙,他暗骂自己禽兽,狼狈得跟好几年没吃肉的恶狗似的要,一定弄伤她了,任胥要下床,却发现自己没穿裤子,忙又套上来,跟着从背后抱住盛迟暮。
“暮暮,你别生气,我不敢了……真不敢了……”
这场景既荒谬又熟悉,两天前在河边他也是这么说的,那时候盛迟暮怎么回答的?她想不起来,就是现在全身疼着,让她有些心慌意乱,“我没事。”
“不行,你还是初次,昨晚,昨晚是我孟浪了,一定伤了你。”任胥说罢,十分严谨地抱了娇妻回床坐着,将她置于膝头,便要掀她下裳检查,盛迟暮咬牙推开他的手,任胥愕然,“暮暮?”
“不许看。”
“可是……”
“没有可是!”
盛迟暮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胆子敢顶撞任胥,但莫名就是爽快,好像闷了许久的气一下全撒出来了。
任胥被唬得一动不敢动,半晌,才挤出一句:“我都……看完了啊。”
“……”
门外传来齐嬷嬷敲门的声音,“殿下,太子妃娘娘,起身了么?奴来伺候洗漱了。”
盛迟暮看了眼自己这副形容,情知不是时候,便道:“嬷嬷过会儿再来。”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今日觉得嗓子有些不舒服,一大声便显得有几分哑,像哭过无数场似的。盛迟暮又是心惊,又是羞怒,又是无措,好容易等齐嬷嬷应了声转身走了,任胥又委屈起来,“暮暮,你更恼我了是不是?”
萧战那事儿还没过去,转眼又得罪了她,任胥虽是一直有那念头,可也不敢胡来,一直想等盛迟暮真的不气了原谅自己了再来真的要她,没想到她会喝醉了还那样……他,他毕竟是个正常男人,又被娇妻一番胡闹,立马就缴械投降了。要说,这事也不能全怪他。
盛迟暮冷了下来,隔了好大一会儿,才低声问:“我昨晚喝醉了么?”
她就怕是真醉得不省人事了,就怕是那样,因为她喝醉酒了会变成什么样她自己都不清楚,只有家里人知晓,齐嬷嬷也知道,她就怕她不小心暴露了什么。
“嗯。”
任胥轻飘飘一个“嗯”让她跌入了谷底,他还不死心似的,“酒后乱性,咱们以后都少喝为妙。”
盛迟暮的眼睛微微睁圆了,原来昨晚不是任胥趁人之危,是她狂性大发?
一想到这儿,盛迟暮更羞了,如果是那样,那她现在端着还怪任胥,脸皮不是更厚么,盛迟暮羞得低下了头,这一日几乎都不再敢同任胥说话。
任胥以为她真生气了,对自己爱答不理的,心里头更着急,用早膳的时候,便想着拉她出去散散步,再聊聊天,把这心结给解了,岂料这一大早,姹嫣来回话,说是皇后娘娘让她今日去一趟永安宫。
于是任胥眼睁睁看着媳妇儿被人拉走了。
嫁入宫中,每日也要对皇后晨昏定省,但盛迟暮也不知皇后娘娘用意,今日为何突然有些急切,还派人来传话,直到入了宫,皇后屏退左右,唤她到近旁坐,盛迟暮被拉住了手,她一抬头,只见皇后笑着问:“宫里头住得习惯么?”
秋天还有不少蚊子,先前秋猎的时候帐篷里通常一拍死好几只,宫里头用了特制的熏香,倒是没有了,马皇后昨晚又狠狠占了一回上风,身体舒泰得很,见盛迟暮一脸绯红,心里头想着姹嫣让人传的话,不由更开怀,“本宫那个儿子,自幼没正行,劝不得说不得打不得,也不好读书,没有礼义廉耻的,说有什么,那就是一身蛮力气,迟暮你不要见怪才好。”
总觉得马皇后言在此而意在彼,盛迟暮希望这是自己多心了,低声道:“殿下待儿媳很好,儿媳在宫里也住得习惯的。”
“哦,那就好,那就好。”马皇后呵呵地笑,她拉着盛迟暮不松手,又道,“我还以为,胥儿一下手就不知轻重的,想来迟暮你是武将世家出身,这点场面还是撑得住。”
那种言此意彼的感觉更浓烈了。
马皇后说到这儿又感叹道:“其实我年轻的时候吧,也是黄河边上秋宁县一枝花来着,胥儿他父皇百般讨好我,我都不干,但他要买我的鞋,我就做了,哪知道买鞋是假,觊觎我是真,每有了功夫,得了空儿便亲自来寻我。我心想他堂堂一个王爷,要拿几双草鞋哪用得着他亲自动手,可是心里却很喜欢,觉得他那模样太傻了。后来他又花言巧语骗我上了他的马车,我没名没分就和他好了,怕我爹知道不高兴,我一个劲儿地打他,怪他,他就承诺一定给我个正妻名分。我还想说男人花言巧语,满嘴里谎言,他堂堂王爷,我哪儿能配得上他,可是当时我哪能想啊,有朝一日我不仅能当王妃,还能做皇后哩。”
马皇后说的话在盛迟暮心底,悄然发了变化。
某些方面任胥同晋安帝一模一样。而她同马皇后一样,总觉得她那夫君有时候特傻,可是笑起来,她就招架不住,大概是那么张脸,再配上那么一副笑容,天生便是女人的敌人。
现在她从里到外都被任胥吃得死死的了,可是偏偏又对他气恨不起来。
要说恼是有的,可更多的却是羞,她羞得不敢同他说话,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好,明明是名正言顺的夫妻了。
马皇后心里头一阵一阵回忆的甜,又道:“胥儿他爹疼我,有了我之后就没再找别的女人,胥儿将来不知道会不会和他爹一个脾气,但是我一口气给他生了三个儿子,朝野上下虽说有微词,但也不好明面儿上说什么。迟暮,你要想留住胥儿,就得多努努力。”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同她说这个。
可是她……不行啊。
如果不能给他多诞子嗣,就要把他让出去是么?单是想想,心里头都一阵酸涩,她也明白了,自己应该是真将任胥放在心底了,哪怕动一动这样的念头,都觉得不舒服。
马皇后见她微微拗过目光,凝着一对秀美的黛眉,便道:“怎么了?”
又觉得自己可能太心切了,改口道:“这事暂时不急的,咱慢慢来,总有一日怀上了,也能叫任胥更收心,他那副性子啊,我就怕将来媳妇儿嫌弃他,迟暮你来了正好,我瞧他听你的话比听我的还多呢。”
盛迟暮咬了咬唇,“母后抬举我了,殿下他只是有些孩子心性而已。”
“那倒也是。”马皇后点了点头。
却说这日任胥一个人待着甚是没趣,盛迟暮进了永安宫这半会功夫不会来,他几度派人去催了,哪知母后却非要同他对着干似的,越是催,她越是不放人,任胥被下马威弄得心烦意乱,取了辆车便出宫找小程公子喝酒。
哪知小程公子今日兴致也怎么高,他酒中问了一句,“上回集雅轩的事,查的怎么样了?”
程令斐酒入愁肠,叹道:“唔,没有什么动静,大概是蹲点守着你吧,你不去,也就销声匿迹了,说不准你要是再大摇大摆进去一回,可能便要横着出来了。”
任胥皱眉,“那老板呢?”
程令斐抬起头,有些困惑,“说到这儿我还真是觉得有些奇怪,自从集雅轩前任老板换了人之后,总觉得哪哪儿都不对劲,上回那个送你玉坠子的老板,我后来让人问了,他竟只是个管账的先生,压根做不了集雅轩的主儿,这个幕后老板,可能另有其人。”
“嗯?”
“那个神秘老板到现在都没现身过,我派了两个小叫花子想打入内部,却被拦了下来。你说奇怪不奇怪?”程令斐抓着一把花生,愁眉不展地嚼。
他今天有些伤春悲秋的,任胥推了他一把,“你怎么了?上回叫你狩猎也不去,你不知道,就我的弓马功夫还得了个魁首。”
“我知道。”程令斐叹气。
任胥眉间褶痕更深了,“怎么了?我跟你说,要是你去了,未必就输给萧战了。”
上辈子小程公子后来成了小程将军,跟在他身边上阵杀敌英勇得不输盛家两兄弟,不过他后来他总是冷冷的一副生人勿进的模样,每逢上战场都要带着一副黑白凶煞的鬼面具,被人形容为“玉面鬼刹”,听说一见面就能被挑了脖子。
程令斐还是愁眉深锁,“银修,你不懂。”
“嗯?”
“我呢,就是一条停在岸边的船,很多年前还喜欢浪花,觉得浪花汹涌猛烈,打在身上舒服极了,但是我有个兄弟,他跟我一样行舟,直到猛浪过来将他打翻了,后来,我就再也不敢下水了。”
任胥愣了半晌,最后他拍桌,“以后谁他妈说你肤浅文采不好,老子冲上去就跟他干!”
太子殿下虽然义愤填膺,但是,他听不懂。
程令斐继续叹气。
酒喝了两盅了,但他今日大有不醉不归的架势,任胥本来就喝不过他,而且他可不能醉,他还要回去哄娇妻,于是拉住程令斐的衣袖,“少喝点,等下我又要派人送你。等你老爷子知道了,指不定打断你一条腿。”
“呵,”程令斐笑得眉眼弯弯的,“他一直说要打断我的腿,几时真断过?”
任胥要是没有两世为人,只有十九岁的阅历,就真信了他的鬼话,程令斐失魂落魄的,叫他看得晦气又难受,替他将面前的酒盅都砸了,“好了,本宫说不许喝了就不许喝了。”
听到陶罐落地的碎声,店小二忙急匆匆干来,因不敢得罪两位身份尊贵的大爷,于是谄媚地佝偻着腰笑问:“可是这酒不满意?小店还有更好的花雕,更好的酒菜,不知道……”
任胥看到一旁正提步上楼的侍卫阿四,挥了挥手,“先下去,有事传你。东西不用收拾了,记我账上。”
“是,是。”店小二这一退,阿四便提着剑缓慢走上来了。
程令斐托着下巴把玩着一只酒杯,任胥叹了一声,抬了头问阿四,“怎么了?”
阿四偏头瞧了眼程令斐,皱眉道:“宫里头出了点儿事。”
说罢,抿了抿唇,阿四不疾不徐地禀告:“属下听说昨晚皇上有意将长乐公主许配给萧战,封萧战为驸马,但圣旨没有下去,今日传旨的公公还没走出宫门口,萧战已带着聘礼文书求见陛下,口口声声要求娶长乐公主,陛下现在正与他在宫中叙话。”
“什么?”任胥猛地弹了起来。
“你说父皇真要把皇姐许配个萧战?”
任胥暴怒,阿四退了半步,撑着一口气道:“是的。”
“胡闹,胡闹!”任胥气极,说完便箭步冲下了楼。别说是长乐公主,他萧战想在长安娶他们任何一个女人,那都不行!
任胥走得太快,阿四忘了说,那圣旨都下了,应该是回天无力了。
第26章
任胥赶回宫中时, 萧战已经走了,小黄门和晋安帝的内侍不敢拦他,只高声报了一句, 任胥风火一阵闯入暖阁, 晋安帝眉梢一动,沉下脸道:“胡闹。”
任胥被喝, 却也不动,他往四下一瞥, 只见她皇姐长乐公主着鹅黄玺玉束腰的烟笼梅花百水裙, 正跪在一旁, 轻绡泄地,脸上沾了三两分薄粉,笑中透着一股灵动和羞赧, 还有一股得意。晋安帝赏赐的凤冠金帔,正稳稳地将要落在她手中。
他脸一暗,上去一把将盛放凤冠花簪的红木盘打落了,珠钏纷飞, 犹如迸溅的水滴,任长乐的欢喜被打乱,所有人都是一怔, 晋安帝更是动怒了,“任胥,这又是怎么了?”
任胥一把将任长乐拉起来,“什么婚事, 也值得你欢欢喜喜,跟得了多大恩赐似的。”
任长乐恼恨道:“你这时跑来做甚么?”
一想到方才来提亲的萧战,他那封文书上说了好些赞美自己的话,他声音朗朗地在暖阁里念着,她就躲在绣白鸟芝兰的印花屏风后偷听,他的声调低沉有力,说她秀外慧中,说她端庄贤淑,听得任长乐都不好意思了,幸得父皇还是疼她的,明白她的心思,答应了萧战的求娶,不然她一定自个儿从屏风后冲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