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这么好的小程,这辈子就够了。
任胥摇摇头,没想到程令斐表现得比自己去年大婚还莽撞,婚典礼俗都不顾了,好歹任胥还知道“矜持”二字怎么写,程令斐压根都没听说过什么叫体统和礼法啊。
新婚夫妻拜了天地,几人欢送新娘入洞房,虽则高堂上程家父母不怎么见喜色,但许是气氛所染,倒也没出什么蛾子,顺顺利利将任长乐搀入婚房,临走前,新嫁娘忽然一股风似的冲入内堂,众皆大惊,只见长乐公主勾住任胥一只肩膀,太子殿下也吓了一跳,没反应过来,只听到任长乐压低了声音威胁:“不许给他灌太多酒。”
太子殿下秉持着“识时务者为俊杰”的观念,友善而听话地点头。
当晚酒宴上,任胥还是使出浑身解数给小程灌了大把酒,然而没用,比酒量,任胥自幼就喝不过程令斐,最后自己醉得东倒西歪,被东宫的小太监一左一右地搀扶出府,任胥醉得东一脚西一脚,差点折了程家祖宅里的名贵海棠,两个小太监吓得赶紧将太子爷拉出门,一把送上马车,直至马儿在长安街道上跑起来,两人才算是放了心,坐回去专注驾车。
却说被送入洞房的程令斐,也打了个酒嗝,任胥这厮使坏他岂能不知,虽然把他喝倒了,但程令斐自个儿也没好多少,脑子里一阵晕眩,一把推开门,婆子丫鬟们齐刷刷仰起脖子来,程令斐嘻嘻一笑,这群女人便红了脸纷纷退避。
没摆好的花生桂圆散了满地。
门被阖上,程令斐映着幽幽红烛高照的火光,走向红帐深处的娇娘,不过,还是狼狈地踩上了地上的花生,于是嘎嘣脆一声之后,小程公子脚底一溜,便将新婚妻子扑倒在榻,任长乐“啊呀”一声,要推这个醉汉,忽地察觉到那吓人的某物,全身紧绷起来。
她扯下脸上的红盖头,颤颤地伸出指头,戳了戳程令斐的肩膀,对方迷蒙着双眼,撑起身,发髻散乱,墨发披下来,俊容通红地望着任长乐,傻傻痴迷地笑,“长乐。”
“醉鬼,任胥又欺负你了?”
“没醉……”
还说没醉,一出口那酒气熏得她直蹙眉。
任长乐凑上去咬了他,将满嘴的脂膏涂到男人的薄唇上,程令斐感觉到一阵刺痛,微微一惊,这下霎时间酒意全醒了,一伸手,红罗帐覆落下来,遮住了软红光里的温香和绮丽。
程令斐喃喃道:“好像,梦还没醒。”
任长乐会心一笑,“傻子,不是梦。我爱你,所以嫁给你了……”
这样的话真好听,程令斐忍不住亲吻公主的红唇起来,吃了满嘴甜蜜的芳津,月满中庭,琐窗朱户深处,有女子低低的呜咽声,被什么堵住了,渐次传来。
那样的欢喜,那样的无助,一直持续到深夜,那牙床摇晃的声音才停歇了,女人轻轻啜泣着骂人,然后男人柔声哄着什么,只听得窗外的婆子们都欣慰地点头,然后纷纷散去。
一个十年的梦,在今晚终得圆满。
任胥回东宫时酒还未醒,盛迟暮本来正照料着两个孩子,怕他把酒气过给儿女,只得将孩子们放在摇篮里睡着,自个儿换好金钗罗裙,将任胥领到耳房里照料。
姹嫣直道:“殿下以前胡作非为惯了,这还是您嫁入东宫以来,他头一回喝醉。”
盛迟暮用毛巾擦拭男人的脸颊,微微弯唇,“他酒量很好的,我也从未见他喝醉过。”
姹嫣不说什么了,服侍两人上床之后,便吹了灯叫盛迟暮安歇。
屋内只剩下一天月光映入,盛迟暮侧过身,将任胥抱在怀里,让他的头枕着自己的胳膊,任胥嘟囔着唤:“暮暮。”
她知道他没醒,只是说着醉话,心里却莫名地酸软下来。
任胥轻轻蹭了蹭她的胳膊,她觉得怀里仿佛揣了只无害的兔子,还求着她抱得更紧一点似的,盛迟暮就如他所愿,任胥得寸进尺,干脆整个人都偎了过来,“暮暮,暮暮,暮暮……”
也不知道他在喊什么,但盛迟暮总是柔声应着,他喊多少遍,她回应多少遍,丝毫都不嫌烦。
原来任胥醉着,是怎么一副模样,太乖巧安静了,就像个缺爱的小孩子似的,盛迟暮的心软得厉害,有求必应,躺得胳膊酸疼也没忍心唤醒他。
任胥醒来时,头疼欲裂,才发觉自己躺在女人的臂弯里,想到自己醉了酒,先是一愣,还没等到看清女人的面容,便嗅到了她衣领间那股熟悉的混着奶味儿的香,嘴角微微上翘,瞬间心情便好转了,盛迟暮还在睡着,修长的眉眼,玲珑的粉唇,脸颊白皙如雪梨花般清雅秀美,心中挠着的小爪子,促使他将嘴唇送到盛迟暮的唇边,偷偷亲吻了一口。
盛迟暮一睁开眼,就看到了使坏的男人,无可奈何地轻轻摇头。
任胥俊脸绯红,干脆抱着她又温存了好一会儿。
天色破晓,任胥被光刺得眼睛疼,搂着怀里的妻子问:“昨晚都在照顾我?”
盛迟暮点头,不答话。
任胥面色一喜,“没去看那两个小讨债鬼?”
“……”
自从孩子出生之后,任胥就倍觉受到了冷落,因为孩子小离不开娘,一来又是两个,盛迟暮只得将心思都花在儿子女儿身上,任胥就算心里头吃着醋,也不敢把这些话说出来。
盛迟暮一听他称孩子们“讨债鬼”,立马脸色变了。
任胥自知说错话,笨拙地打嘴,“嘴巴坏,我说错了。”
这个男人偶尔幼稚又无赖,盛迟暮也不是第一日领教了,叹息着道:“养儿育女哪里是那么容易的,生下来就要负责任啊,银修,咱们都不是小孩子了,你是一个父亲,以后喝醉酒的事能少就少,免得孩子们跟你有样学样。”
“……好吧。”
任胥委屈了一阵,盛迟暮破开微笑,仿佛从积雪里抽出一朵傲人的红梅,他呆了呆,盛迟暮也过来用唇碰了碰他的脸颊,“我心里永远有你,不要吃醋啊……”
任胥眉开眼笑,他才舍不得吃醋,妻子是自己的,孩子也是自己的,有什么道理为了一点小事斤斤计较?
“两个娃都该饿了,暮暮,咱们该起啦。”
两人换上常服,盛迟暮替他束发,铜镜上映着两张几乎无可挑剔的脸蛋,任胥摸住她的手,低声道:“孩子满月酒该操办了,东宫近来忙得很,到时候你也要出席的。”
“嗯。”
不知道为什么,盛迟暮近来总有种被人看着的感觉,也不像监视,就是有些不自在。
第67章
两个孩子满月宴那日, 盛迟暮才从月子里出来,姹嫣和轻红将她装扮得素雅秀美,换了身翠绿色穿缀淡蓝芝兰暗纹的绣袍, 绫罗绿绮衬得那恢复苗条楚楚的腰肢, 犹如水波一般堪怜。
满月宴上只请了皇室族人和一干外戚,晋安帝的妹妹也赫然在列, 专程从千里之遥外赶回梁宫的,宾客欢飨, 十分热闹融洽, 盛迟暮让齐嬷嬷她们照料两个孩子, 心中放心不下,倒不是怕他们伺候不周,只是她这个做母亲的, 总是怕一离开,这两个不省心的顽童又开始闹腾。
因此在用膳时,她也兴致不高。
堂前廊下笙歌如慕,舞姬翩翩, 更衬得她心中烦闷不胜,右眼皮跳得厉害,捧着青花瓷小碗的手也在一阵鼓声后不自觉乱了方寸, 险些将汤羹都洒了。
任胥蹙眉,就坐在她旁侧,只能抽出丝绢来替她擦手,“又不放心了?”
他总觉得盛迟暮近来有些多疑, 他当然但愿这只是错觉。
盛迟暮摇摇头不说话,身后仿佛有叶落之声,带起一长串风,她柔软的鸦发鼓起来,又安逸服帖地落在了脊背后,总觉得背后微凉,盛迟暮微微迟疑。
任胥低声道:“很快就结束了,咱们一起回去。”
在两个小讨债鬼学会喊“爹”和“父王”之前,他在极力忍耐着两个家伙没日没夜的哭嚎,每次一号,他到手的软玉就飞了!
盛迟暮敛唇,就在他们耳鬓厮磨时,身旁任胥一个表弟看得眼热不已。
他一直在马皇后老家住着,这也是破天荒来长安道喜,本意只是来看看自己的小外甥,可没想到传说之中,太子表哥的这个美人太子妃,竟是如此一个倾城绝色,肌肤白如春雪,眼波如柳映澄潭,更重要的是那股弱质纤纤的风韵,他看惯了乡镇上粗鲁地挽着衣袖杀猪的女人,蒙着头满身泥垢的跑江湖的粗鲁女人,还是头一遭见到如此姿色。
不由自主地,他眼眶猩红,全身燥热起来,连灌了几盏大酒,借故如厕,马阳偷溜间至后花园。
马阳一面走一面想着方才女人的面貌,她低着头和任胥说话,那股子体香隔了老远都能教他嗅到,嘴角忍不住翘起来,眼底泛起了贪婪和渴求。
碰上一个捧花的侍女,面容也端庄周正,马阳忽地从青石后头冲出来,衣袍一撩,吓得那侍女花容失色,掩面便逃,就着宫灯烛火的那光一照,马阳忽觉没意思,比太子妃差太远了。
正当他失落地转入假山堆里,踌躇是否要再拉个女人吓唬时,他摸摸索索趴到石块旁边,滴溜溜的眼珠子张望着,忽地肩膀被人一拍。
马阳耸肩,“别闹。”
再跟着,脖颈一凉,一片锋利的寒刃就抵着自己的脖子。
马阳傻了,惊恐地一哆嗦,“大爷,你、你是谁?”
身后传来一个声音,“不用问我是谁。”
“想要你的小命,替我办一件事。”
这是个中气十足的男人的声音,听着还很年轻,且有着一股威煞和阴森,马阳吓得两腿哆嗦,自从堂姑母当上了皇后,他还从未被人如此威胁过,性命保还是不保,就一片刀刃能决定了,他就怕那刀子划拉下来自己便交代在了此处,不敢发出丁点多余的声音。
“你,大大大爷,你要我办什么,我、我都答应。”
一股恶臭传来,男人便知道他屙了,眉宇拧紧了,刀刃移到他的颈后,声音低沉而阴鸷。
半晌后,男人道:“听清楚了么?”
“听、听清楚了!”马阳赶紧点头。
男人冷笑,“别试图找帮手,你要相信,只要我想杀你,你躲不过。如果你答应,事后我送你一个美人。”
一听说美人,马阳脸色都变了,忙道:“好好,绝不反悔,绝不反悔。”
要是能有太子妃那般绝色大美人陪着,马阳何惧于抛头颅洒热血的,牡丹花下死,风流一晚他都愿意,可惜太子妃是太子的女人,东宫戒备森严,她随行都有侍从婢女们护着,要亲近她可不大容易。
盛迟暮用膳才吃了一点儿,实在记挂两个孩子,仰头道:“我还是先回去罢。”
此时晋安帝和马皇后正喝得痛快,帝后两人吃着酒,离喝成合卺酒差不远了,吉祥话,道贺的也说了,任胥本来就厌倦客气虚礼,但自己却抽身不开,皇姑母大老远来为他庆贺麟儿满月,总不能两人都走了教她寒心,便从一旁齐嬷嬷的手里为盛迟暮取了斗篷,殷勤温柔地为她披在肩上。
“你先回去,我过会儿再想法子抽身。”任胥将她耳边的青丝拨过耳后,指腹有春风的温度,碰得人心底乱乱的,好像他怀里是最温暖厚实的地方了,她一点都不想起开去。
任胥叮嘱齐嬷嬷和姹嫣照料好盛迟暮,自个儿坐下来继续陪着人敬酒。
盛迟暮没饮酒,但那热汤羹喝得全身滚烫,被斗篷将热气一聚,便觉得烦闷,姹嫣提议到花苑里的凉亭坐会儿,吹个风了再走。
她点头应了。
此时,天边的微云宛如潮散,弦月如钩。
凉亭里传来生生清脆的蛩鸣,到了三秋之际,御花园里还是热闹,盛迟暮听着听着,便觉得舒坦多了。
姹嫣见一个侍女慌张跑来,便凝神走下台阶,听她耳语,交谈了两句。
她走回凉亭里,对盛迟暮道:“太子妃娘娘,咱们歇够了,就回宫去罢,方才有人说,小郡主今日哭闹得厉害。”
“她又闹了?”
这个孩子,真像任胥说的“来讨债的”,一会儿不伺候便不耐烦,一会儿离开亲娘都不行。
盛迟暮随着姹嫣和齐嬷嬷下台阶,才走出凉亭,迎着小路撞上来一人,齐嬷嬷当先护在盛迟暮跟前,“大胆,谁人敢对太子妃无礼?”
一个脚步蹒跚的醉汉抬起脸,冲着盛迟暮扬起布满红云的脸,痴痴傻傻地咧开一嘴黄牙,一呼吸就是一大口酒气,几个女子被熏得直蹙眉,姹嫣唤道:“还不快来人,将他抓起来!”
凉亭外守夜的士兵围拢过来,马阳忽地跳脚,“大胆!我可是皇后娘娘的亲侄儿!”
一听如此说,士兵犹豫了一会儿,望向盛迟暮,盛迟暮记着女儿,既然他是马皇后的侄子,又喝醉了酒,也不宜为难,对他冲撞了自己也不予理会,折往另一方向去了。
醉鬼一闹腾,那士兵们都围拢过来,刀枪剑戟一哄而上,将马阳围堵得四面不透风,他高声叫嚷道:“哎!我真是皇后的侄儿!不信你们带我找皇后对质!”
马阳既然如此信誓旦旦,他们也恭敬不如从命,押解马阳到了席间。
马皇后一见侄儿被押过来,本有了几分醉意,也不由得一哆嗦,但她素来知道这个侄儿行为有不端,想必在后宫捅了什么篓子,被人抓了现行,也自觉脸上无光,望向一旁晋安帝,道:“这事——”
马阳之父也赫然在列,见状也是老脸无光,斥道:“逆子,你又干什么了?”
晋安帝让大舅子息怒,亲自审问马阳,“怎么回事?”
一名侍卫半跪了下来,“此人在御花园鬼鬼祟祟冲撞了太子妃娘娘,末将想拿他治罪,岂知他自称、自称是皇后娘娘的亲侄儿,末将认不出,只好抓了他来找皇上皇后确认。”
马皇后颜面无光,也不愿承认马阳真是自己的侄儿,叹息了一声。
马阳得意洋洋地扭头,“知道我的厉害了?不过是吓唬一两个宫女罢了,一个个小题大做,还以为宫里头有贼么?把我当贼?”
听他们说话,任胥察觉到有几分不对,从阿三手里夺了一柄佩剑,沉声道:“跟本宫来。”
“诺。”
任胥风一阵离席,晋安帝莫名所以,觉得儿子这事有些草木皆兵了,今日是两个小皇孙满月酒宴,他竟然部署了一堆人马,还有阿三阿四竟提剑随侍,这阵仗确实过火了点,考虑到任胥对盛迟暮的珍视和疼惜,晋安帝也还是能理解,便由他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