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们千防万防,还是叫人在考场中将事情嚷了出来。李青并没有过多挣扎,将他所知道的一一交代清楚。他这一生,历经三朝,高官厚禄荣华富贵都享受过了,最坏不过临终晚节不保,比起那战战兢兢活一生的人好太多。或许坏事临头,人都有感觉。李家最出色的晚辈,他已叫人秘密送走。到现在,他李家的香火还能绵延不断,虽有遗憾,却是临老了无法顺顺利利走到头。
圣隆帝抓着李青这条线,几乎将官场翻了小半个天儿。涉案人员之多,叫人心惊。在他的治下,这些所谓的忠臣结党营私,罔顾礼义廉耻,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圣隆帝大怒之下,将涉案严重的官员家一把抄。当官兵将抄家获得得总财产数额报上来,一看方知,竟比国库一年的总数还要多两成。
这可真是大打圣隆帝的脸。所谓太平治世,便是被这些蛀虫遮挡起来,给他虚造的一个假象。一个科考舞弊案,撩翻了朝堂上一小半的官员,他的这些臣子,演起戏来,当真比台上的戏子还要真。他这个皇帝就是个瞎子,是个愚人,自以为吏治清明,却不知早已腐烂发臭,叫人厌恶。
圣隆帝在朝会上大发雷霆,百官战战兢兢,不敢出声。
将这一锅端了,大火案背后的隐情也全都浮出水面。原来,那胡汉当真有杀人的动机。有一小官竟与胡汉相识于微末。只不过后来这小官擅长逢迎,就给自己运作了一个官身。有一日,他在礼部看到了做书吏的胡汉,大为惊奇。两人攀谈之下,他才知道胡汉这些年一直没有娶妻,只当他记挂表妹。直到贡院大火案被定案,凶手确定是胡汉,这小官才记起那桩往事,恼恨自己没有对胡汉上心,早早将事情报上去。
大火案定后,这小官曾去过胡汉家一趟,凭着儿时的记忆,从胡汉的床头暗格中找到了一封信。信中,胡汉果然将他所做的一切交代清楚。
胡汉原先说过一桩亲,那姑娘是他青梅竹马的表妹,两家的婚事是从小定好的。没想到表妹的父亲为了买卷,不顾女儿的幸福,将女儿卖给了大户做妾,换取钱财。胡汉得到消息时,表妹已经在家中自缢而死。而表妹的父亲因为交不出女儿,又没了银钱,愤愤之下一头碰在门柱上,每两天就没了。胡汉的爹娘死得早,年少时多得岳家照顾,原以为将来迎娶表妹过门后,能过上安康日子,谁想一张考卷,断送了他所有的幸福。老丈人虽有过错,然而人已经死了,胡汉恨的是那贩卖试卷的人。他发誓要为表妹及老丈人讨回公道。只是,杀一人不足以平他的怨恨,他要所有参与的这些人付出代价。
可是,以他一己之力,根本动摇不了这些从先帝时就结党营私的蛀虫。所以,胡汉以自己为饵设下一局。他先到药铺中买了砒·霜,让自己的名字记录在案。然后趁夜将药放到茶水中,端给同僚。胡汉是老人了,多年来在众人面前维持的表象不错,他提茶送水更是常事,那一夜他照常将茶水送上,别人根本不会拒绝。只不过,别人喝的茶水中,药的分量足,洪辰纲的那一份里,他下的不多,就是为了让火起时,洪辰纲发现他逃跑,追上来将他杀了。
胡汉根本没想过,他做了这等杀人放火的事还能活着。也只有他死了,官府即便查到他是凶手也会猜测他背后必定有人指示,毕竟他可是在杀人放火后,还想逃走的人。天子脚下发生大案,上头不可能只追查到他打止。少不得要暗中深入调查,到时候就能查到那些贪官污吏身上,将人一锅端了。
届时即便官府应付了事,他将春闱的卷子烧了,也是一件大事。朝廷多半不会取消春闱,命礼部抓紧时间制卷。礼部再赶制考卷,为防意外定会更换题目,那些花巨额银钱买到题目的人发现他们拿到手的题目不是真的,肯定大闹。只要有人闹,有大火案在前,上头就会严查。到时候谁都躲不过。
的确,最终结果谁都没有躲过。哪怕大火案被顾知断定,凶手就是胡汉,几乎断了他的谋算。大火案出,李青之流就采取了应急措施,几乎按压下此次所有参与买卷的考生。但是有一句话叫人算不如天算。李青之流和胡汉都没有想过,最后会有人因为疯癫在考场中将这件事抖出来。
而此次科考舞弊案中,皇后的母族,老实惯了的林家竟然有人牵涉其中。不过那人是旁支子弟,早出了五服,于林家到没什么大碍。真正有事的是贵妃的母家崔家。李青与贵妃的父亲关密切,此次李青出事,崔大人也受了牵连。贵妃听说崔大人下了刑部大牢,跪在圣隆帝跟前哭了好几次,都不见效果。
圣隆帝也不哄人,等贵妃哭累了,就命人送她回宫。或者听说贵妃来了,直接拒之门外。皇后最近又生病了,圣隆帝每日过去看看发妻,并不久留。上一次沈适入宫,为皇后看诊,得出的结论和太医一样。皇后当年伤了身体,需要静养,不能太过操心,否则恐伤寿数。圣隆帝与皇后这个发妻的情份到底不一样。有生之年,圣隆帝并没有换一个皇后的打算,皇后还年轻,不能早早去了。只是病床前到底多感伤,圣隆帝不喜欢这种氛围,每次在翊坤宫停留的时间不长。
科考舞弊案终了,他终是将先帝遗留下来的最后一块腐烂的脓疮拔了。这些年来,科考舞弊屡禁不绝,要想肃清必先放纵,纵得他们得意忘形,才好一网打尽。这些人在朝中根基深厚,想要拔出,没有合适的理由轻易动不得。他酝酿十余载,一朝清除掉这些脓疮,正好为年轻一辈的有识之人腾出位置。
大梁人才济济,何愁无用之人。他们贪得再多又何妨?最终还不是钱财尽归国库。
圣隆帝看着西陲的落日唇角上扬。
科举遗祸,止于十二。沈适的预言又一次应验了。
想到这里,圣隆帝忽然冷了脸,神情随之凝重起来。
“圣上,今夜是翻牌子,还是宣哪位娘娘承宠?”罗德海见圣隆帝忽然心生不快,低声询问。
“移驾重华宫。”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把这一段撸出来了。今天保底更新三千字,时间尚早,明天继续。
☆、成长
圣隆帝过来重华宫时, 闵棠立刻感受到了圣隆帝与往日的不同。圣隆帝看她时,那审视的目光太强烈, 让闵棠心中不安。
只不过, 这次科考案,她爹没有涉案, 她在后宫中一向恪守本分, 最近秦容也没惹到圣隆帝,圣隆帝还要冲她发疯, 那只能说明一点: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圣隆帝的审视闵棠能觉察到, 闵棠的戒备圣隆帝同样也能觉察到。
“怎么, 爱妃见朕过来, 好似心生不快,竟不见笑容。”圣隆帝坐下,从闵棠手中接过茶盏, 并不饮用。
“臣妾以为圣上目光熊熊似火,是要来问罪于臣妾, 心中害怕,一时忘了笑。还好是臣妾想岔了,这就笑给圣上看。”说罢, 闵棠的笑容唇角弯弯,眉眼柔似水。圣隆帝忽然伸出手来,落到了她的眉眼上,闵棠一怔, 害羞地唤了一声圣上,道一句时辰还早呢。
圣隆帝却不应答,他的手从眉眼处一路往下,落到闵棠的脖颈处,盘桓不去。闵棠压下心中的震惊,轻轻拨开了圣隆帝的手。
“圣上这样,臣妾难受。”脖子这个地方太特殊了,总是让人忍不住生出一股窒息感。
“朕今日才发现,爱妃的脖颈儿白皙修长,自当赏一赏。”圣隆帝凑近了,说出来的扑打在闵棠的耳坠上,暧·昧十足。站在旁人的角度看,仿佛两人在耳鬓厮磨。
“圣上,这还是白日呢,万一十一和音音突然回来瞧见了,怪不好意思的。”闵棠避开圣隆帝,嘴角噙着愉悦的笑容。
圣隆帝今日不对劲,至少对她不对劲。只是闵棠想破了脑袋也猜不出,他到底因为听信了什么,才变成这样的。现在的圣隆帝让她很不安,仿佛多被他碰一会儿,闵棠都会忍不住想要颤抖。
“重华宫的人若守不住一张门,不要也罢。”闵棠越退,圣隆帝越要靠近。仿佛不将她整个人笼罩在他的身影下,圣隆帝就不能罢休。
“爱妃,可不能再退了,再退就要退到床·上头了。又或是,爱妃一直在欲迎还退?”
闵棠不敢再动,下巴被圣隆帝两指挑起,脸色忽的一变,严肃起来。
“圣上今儿个是要来真的?”
“真如何,假又如何。”
“真的,那就来吧。”闵棠一口应下,不见丝毫扭捏,干脆得很。
“爱妃今日与往日似是不一般。”圣隆帝饶有兴趣地看着她。仿佛猎手发现了新猎物一般,审时度势,蓄势待发。
“十一都六岁了,臣妾也不是初承恩宠。”这是在告诉圣隆帝,她不是小姑娘很多年了。
“就是没在白天来过,怕担个白日宣·淫的名声。”闵棠说得一本正经,好像此刻他们讨论的是再严肃不过的事。
“朕竟不知,爱妃还是个爱惜声名的。”圣隆帝似笑非笑地揽着闵棠的腰,只要他手下的力气再大点,再往前走一点,闵棠就不得不跌坐在床上。
“臣妾不仅仅是一宫之主,还是十一的母亲。为人父母,其身不修,何以教导孩子端正己身?臣妾不能让十一有一个名声不佳的母亲。”
圣隆帝脸上的笑容倏地一收,放在闵棠腰上的手松开来。
“以身作则,爱妃切莫忘了今日之言。”圣隆帝的情绪来得突然,走得也迅速。白日宣·淫之事就此打住。
送走了圣隆帝,闵棠松了一口气。虽说没了圣隆帝这尊大佛在重华宫镇着,让她舒心不少,可他临走前不忘给闵棠添堵。春花和顾知的婚期敲定了。顾知年纪也不小了,急着成亲,便就近挑了几个好日子,将婚期报与圣隆帝,圣隆帝直接拍板定了个最近的日子。这一天就在四月初六。二月已过半,距离春花成亲的日子不到两月时间,闵棠一听,只觉得胸腔中有一团火在燃烧。
日子定了,春花就不能像从前一样到处跑,要静下来绣嫁妆。好在闵棠的绣活见不得人,春花秋月的绣活却不差。嫁衣赶在成亲前绣了出来。春花还抽时间给闵棠和秦容·华音三人各做了一身衣裳。到得出嫁前一夜,春花将三件衣裳奉上,闵棠亲手接过,心中涌上万般不舍之情。
第二日,春花从宫中出嫁,一顶红花轿将人抬出了重华宫。闵棠站在宫门口目送花轿离开,直到不见了影子,才由秋月陪着走进宫门内。
心中虽然万般不舍,可她到底兑现了当初一半的诺言,现如今春花当真被她平安送出了宫门。
“春花嫁了,秋月,就剩你了。”
秋月摇头,板着一张脸说:“不要送我走,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当年你说过的,以后都不会丢下我,我才会把手给你的。”秋月神色紧张,似是害怕闵棠不肯答应她的要求。
春花的亲事定了后,秋月就一直在为她的将来担心。她不想嫁人,一点儿也不想。她就想跟在闵棠身边,一辈子跟着她。就像那个雪夜里,她明知随闵棠出去,一不小心就有可能丢掉性命,可她仍然义无反顾地跟着她去了。她没有春花聪明,性子也不圆滑,除了跟闵棠的日子久,她的能力还不及现在顶替了春花位置的宫女明月,她能做的事有限,但有一样,她比别人强。她可以陪闵棠一辈子,直到她无力再陪闵棠走下去。
闵棠的心一软,拍了拍秋月的肩说:“放心吧,如果你没人要,以后我让十一给你养老送终。”
“哎。”秋月展露笑颜。
“再有几日,就到了殿试的日子,青年才俊少不了。要不我带你偷偷去瞧一瞧?”
“娘娘,您还是多将心思放在十一皇子身上吧。十一皇子这会儿又不见人影了,别和人打架去了才好。”许是年纪大了,精力旺盛的缘故,秦容近来竟颇有几分崇尚用武力解决事情的意思。能动手的,他都不爱动嘴。一拳头挥过去了才痛快。就在两天前,秦容和九皇子打架,把人打趴下了。九皇子的生母林婕妤见闵棠和圣隆帝过来了,抱着九皇子心肝肉地哭,不知道的还以为九皇子被秦容一拳打死了。
闵棠皱着眉头正要开口说话,圣隆帝抢了先。
“朕看九皇子好好的,林婕妤莫非年纪轻轻的,眼睛就不行了?”人心都是肉长的,众皇子中,圣隆帝偏爱秦容这张脸,是宫中人都知道的。林婕妤要不是心疼九皇子被打,又指望着在圣隆帝跟前告一状,好博得圣隆帝的怜惜,也不会哭得忘乎所以。
圣隆帝的话一出,林婕妤强行将哭声一收,止不住的抽噎也死命地往下压。美人再美,一旦抽筋了,那模样也是不雅的。圣隆帝见了,把脸偏到一旁,懒得瞧林婕妤,林婕妤一看,还以为刚才那一哭惹了圣隆帝的厌弃,更伤心了。情绪一来,她一个嗝接连着一个嗝地打,声音更刺耳了。
“都散了吧。小孩子打架,手劲能有多大。让太医给九皇子看看,开些跌打损伤的药涂抹着,再不济吃一副安神药就好了。”秦容虽然比一般孩子力气大,仍是个孩子,手劲有限。九皇子也就是脸上挨了秦容两拳,伤情看着比较严重。年纪相仿的兄弟之间哪有不打架的,也就是没见识的妇人才会大惊小怪。
圣隆帝多看了九皇子一眼,只见他软趴趴地躲在林婕妤的怀里,就不喜欢。打架打输了,就该想着好好习武,以后打回来,躲在妇人怀里,像什么样?
最后这件事以圣隆帝呵斥秦容几声结束,九皇子挨了一顿打,没有收到圣隆帝的安抚,还被圣隆帝找了个习武的师傅教授他武艺。据闵棠所知,九皇子到是挺高兴的,只是林婕妤偷偷地在背后抹眼泪。林婕妤的父亲官儿不大,却似有一个曾在朝中做过高官的太祖父。林婕妤自诩言情书网,一直期盼九皇子将来能长成翩翩玉郎,谁知道九皇子不是今儿个与人斗嘴,就是明日与人打架。现如今到好了,圣隆帝给九皇子找了个习武的师傅,九皇子高兴了,林婕妤委屈到不行。她的玉郎,她的儿,从此一去不复返。
闵棠每每想起林婕妤那悲伤的模样,就忍不住想笑。皇宫里是养出不出玉郎的,最多养条白眼狼。
傍晚秦容回宫,闵棠没忘了秋月的担心,把秦容叫到身边背书。其实,秋月担心秦容精力旺盛出门招惹是非,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他背书。秦容的记性不在书上,丢到哪里去了,闵棠是不知道的。秦容不用考状元,也不必成一代文豪,闵棠对他的要求不高,看完一篇文,他可以不用背出来,能将文章的大致意思讲出来即可。起初,秦容根本读不通那些拗口的文章,更何况理解文章的意思,直到闵棠抓着他一连背了几篇下来,秦容才开始动脑子了。
到现在,秦容已经不那么怕看书了,内容稍微浅显的书,他都能将书的大致意思讲出来。不过背书仍是他的死敌,就算闵棠用美食相诱,成效也不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