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觉到韩九的紧张,秦容拍了拍她的手,侧身凑在她的耳边低声说道:“别担心,母妃其实很喜欢你。只是因为一些原因,必须做出姿态来。等回去了,我再与你详述。”
比起外面的话,韩九更愿意相信秦容说的。然而婆媳间的相处,男人根本看不清辨不明。因此,韩九仍不免有些紧张。
瞧见秦容与韩九在底下偷偷咬耳朵,闵棠心中暗笑。秦容是长大了,这些小毛病却不曾丢掉。闵棠不是第一次见到韩九,却是第一次坐在重华宫中以婆婆的身份见儿媳妇韩凝。
从容貌上来看,韩九是个不折不扣的美人,与秦容站在一起,郎才女貌,实属天作之合。这个儿媳妇不是她选的,最后却意外合她的心意。合该他们是一家人。
“重华宫没那么多规矩,你随慎行一起坐吧,不要站着。”闵棠没有笑,语气却是柔和的。
喝了媳妇茶,秋月将一早准备的东西给韩九,这便是见面礼了。一盒子金玉首饰,满满当当的,价值不菲。
韩九的兄长成亲时,韩夫人给嫂嫂们的见面礼也就是一两件稍稍贵重的首饰,如闵棠这般一盒子一盒子送的,便是在这宫中也不多见吧。韩九心里想着,却没有推辞。长者赐,不可辞。且重华宫中没有外人,闵棠要不满意她,也没必要送这么重的见面礼。可见秦容所言不假。
“谢母妃。”
“听慎行说你喜欢古大师的作品,我前些日子在圣上那里讨了一张《千里江山图》,便给你吧。”那副泼水即有滔滔江水出现的江山图到底叫闵棠从圣隆帝那里拿过来了,当成了给儿媳妇的见面礼。
韩九是真的喜欢字画,可当她听到《千里江山图》时,眉间不经意间流露出疑惑来的瞬间被闵棠抓住了。
“是有什么问题吗?”闵棠直接将秋月手上的画拿过来,在韩九面前展开来。但见画上所画不过寥寥几笔,江不见江,山不见山,不负江山图盛名。
“母妃,我可否将这幅画拿到手上一看?”
闵棠点头,韩九上前两步,从闵棠手上将画接过来,仔细查看。闵棠见她眉头始终不曾舒展,便知这幅画有问题。
“怎么,这幅画不是出自古大师之手吗?”秦容与圣隆帝和闵棠一样,对字画鉴赏这一块一窍不通。
“母妃和王爷有所不知,《千里江山图》是古大师的作品一事,乃是近几年才兴起的说法。我翻阅了大量的书籍,并没有找到证据证明《千里江山图》是古大师的作品。方才,我仔细看过这幅画,虽然笔法与古大师的十分相似,几乎很难区分,所用的纸也是旧纸,但我可以肯定,这幅画不是古大师的作品。母妃您看,将这幅画换一个方向再看,这几笔像什么?”
韩九将画倒过来,闵棠与秦容依言看过去,依稀从画中辨出一个七字。秦容沉声道:“母妃,这幅画的确不是古大师的作品,如果我没有看错,这应该是七皇兄画的。”
见闵棠没有说话,秦容继续说:“七皇兄的山水花鸟人物画画得极好,早些年七皇兄的画在外面就已经卖出了极高的价格。我曾看过七皇兄绘画,他有一个习惯,喜欢在画中留下他的印记--七。”
七皇子瑞王成亲后,依然醉心于书画。即便瑞王早就搬出毓庆宫,秦容对他这几位皇兄的情况仍然有所了解。瑞王如今有一大半时间沉浸在书画中不出来。不过每隔一段时间,他就会出去几天,然后才回府。
“这幅画沾水后,画上会出现滔滔江水。”闵棠给秋月使了个眼色,秋月立刻往画上倒水。水到之处,江水毕现。
“古大师的作品不走旁门左道,画中画不是古大师的风格。”韩九否定了江山图,闵棠与秦容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觉察到了不寻常之意。若是单纯的弄虚作假,圣隆帝不过得了一副假图,还被逗乐了。可若是将事情反过来想,似乎就不那么简单了。闵棠记得那一次去含元殿讨要江山图时,罗德海说过,圣隆帝自从发现了江山图的秘密后,就将库房里的画泼了不少幅,当时她替那些名画不值,罗德海却说被泼了水的画已经修复如初。
“如果是普通的画被泼水,晾晒干或者经过处理后,能恢复如初?”
字画鉴定,韩九比她母子二人要强。闵棠当即将心中的疑问问了出来。
“损毁过的东西,被破坏后再经修复,不可能天衣无缝,除非那件东西已经不是原品。”
韩九的话在三人心中留下了一笔。之后夫妻二人离宫,秦容将韩九送回府便拿着江山图见了素娘。天下造假,不出风门。不是说这世间所有的赝品都出自风门之手,而是风门有特殊的手段可以知道赝品的来路。秦容要知道的就是,江山图到底是怎么从瑞王的画作,摇身一变成为古大师的传世之作的。
然而这一问,却被素娘拒绝了。从素娘的话里秦容知晓,此事正是风门的杰作。哪怕秦容许以重利,素娘始终不肯开口。江湖有江湖的规矩,哪怕是素娘暂时投靠了秦容。纵然风门与秦容暂时因利益结合,然而官匪殊途,素娘不敢完全信任秦容,以免将来风门毁在她的手上。
造假的渠道暂不能知道不要紧,与其逼迫素娘,不如从源头查。而秦容这一查,查到的东西还不少。那些被圣隆帝泼水的名画真迹十之五六都被瑞王搜刮到了他的私库中,被圣隆帝收回库房的画,大部分出自瑞王之手。
查瑞王的同时,安排在宁王那边的人秦容也没落下。闵棠说,淑妃将江山图拿走之后,宁王府上来了一位年轻的大夫,秦容稍稍一想就明白了个中原委。于是,他将江山图不是古大师的作品,乃是无名画家的游戏之作的消息放了出去。
重华宫里,闵棠听到消息后,捧着那幅江山图找到了圣隆帝。圣隆帝自觉被愚弄了,让罗德海查假作的来源。这一查,就查到了七皇子瑞王身上。更了不得的是,暗卫在瑞王画室中发现了不少名作,都是圣隆帝曾经拿出去晾晒修复的名画。
瑞王知道事情泄露,无法继续隐瞒下去,索性跪到圣隆帝面前,将他为了贪图圣隆帝的字画,假借古大师之名画出《千里江山图》,然后将画送到圣隆帝面前,借圣隆帝验画的机会,偷龙转凤换走真迹的计划全盘说出。
觉察到瑞王说他到成功拿到真画,用假画糊弄到他,语气中那股子压制不住的兴奋劲儿时,圣隆帝怒极反笑:“混账东西,竟敢将歪主意打到朕的头上。”
更可恶的是,他的反应竟然全被瑞王料中。还好这个儿子胸无大志,只知沉迷于书画,否则以他这股子痴劲,不知要做出什么事来。
“父皇恕罪,儿臣是一时鬼迷心窍,才做了这等错事。然儿臣绝不敢损毁名画,父皇的那些画被儿臣郑重地收起来了,儿臣已将所有的画装好,稍后送还给父皇。”
这是他将画还回来就能了结的事吗?圣隆帝冷哼一声,一眼扫过去,从瑞王脸上看到了仿佛被割肉的表情,他反倒乐了。那些之前被他收进库房的画,圣隆帝让画师看过,件件都是佳作。以瑞王这个年纪,在书画上能有这个成绩,将来画途不可限量。他身下这个位置,最终只有一个儿子能坐,其他儿子若有所长也好。那些名画,他也欣赏不来,如果瑞王光明正大地来求,给了瑞王未为不可,可瑞王错就错在不该走歪门邪道。听暗卫来报,瑞王有不少私藏,既然瑞王连他老子都敢骗,他也不会客气。
瑞王一事,最终以瑞王交还所有偷换走的真品,圣隆帝收缴了他历年来的呕心沥血之作为结局。听说瑞王因为画被圣隆帝收走以后,在短短半月之内人都瘦了。
瑞王之事了结,宁王府却阴云密布。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要远行,明天的更新不晓得能不能正常2333333,来自没有存稿的人的悲伤。
☆、宁王
“《千里江山图》竟是老七弄出来的骗人的, 就为了将父皇的画弄到手?”宁王的脸阴沉得可怕,被他握在手中的茶杯发出“咔嚓”声响, 化成了碎片。回话的人低着头, 大气不敢出。
的确如秦容所料,宁王请进府里的那人是为他的病而来。许是有本事的人都有怪癖, 宁王请到府中的这个人, 不爱银钱,只要古大师的一幅画, 且必须是真品。治疗之前,那人事先说了他的规矩:谎话连篇者不治。宁王也知道那人的这个规矩, 并无异议。以宁王的身份, 怎会用假画糊弄人?将江山图拿出来时, 宁王从未考虑过,被圣隆帝收进库房的图会是一幅假画。可偏偏这就是一幅假画。
那人有言在先,江山图却是假的, 宁王心知肚明。奈何江山图已经作为诊金送出,且没有真迹可言, 宁王根本无法混淆。是以,当《千里江山图》是伪作的事刚刚传出来时,宁王立刻将消息封住了, 不让其流入府中,只要等那人将他的病治好了,到时候他多寻几幅画补偿又何妨。谁知,假画的消息从传出来到真相大白, 不过短短几日时间。而那人没有出府,竟然知道了江山图不是古大师真作的消息,嚷着要离开。
宁王没有达成目的,岂会轻易放人离开。谁知那人早有准备,药倒了看守的人,混出了王府。自此如鱼入海,了无踪迹。宁王正在气头上,却听说江山图是瑞王为了骗取圣隆帝的画想出来的损招,宁王胸中一股火根本无法压制,疯狂燃烧起来。
“人还没找到?”宁王大喝一声。
“还没有。”
“没用的东西。”那人最好别叫他找到了,否则·····
与此同时,晋王府上,秦容将看过的信纸放在蜡烛上点燃。火舌飞速将信纸吞没,发出一阵淡淡的香火味。从他布下这一局时,他的人早就盯紧了宁王府。秦容虽然不知道宁王与人谈妥的条件是什么,但从淑妃讨要江山图来看,那条件十之八九与图有关。所以,当那人从宁王府偷偷摸摸地溜出来时,一早守在宁王府旁边的暗探立马发现了那人的踪迹,协助那人逃到了秦容在京城外的庄子上。宁王的人就算手眼通天,也想不到他的人会将那人易容成一名待产的孕妇大大方方地从城门处出城。
因宁王用假画欺骗在前,秦容的人没有耗费多少力气,就从那人口中探听到了宁王的病情。宁王的身体确实出了问题,才导致宁王的子嗣十分艰难。如果宁王不用假画骗人,按照那人的法子服药,配合针灸,留下子嗣并非难事。现在么,每一个人都要为自己做的事付出代价,宁王明知画是假的,不将事情如实相告,反而想着隐瞒,让人生厌。那人既从宁王府出来了,断没有再回去的道理。何况那人为了脱身承诺,只要秦容的人助他成功摆脱宁王,他就将宁王无嗣的原因相告。秦容直觉这个原因不简单,遂命手下护送那人避开宁王的追捕,躲到安全的地方暂时隐居起来,等过了风头再出来。
果然,这一趟护送没有亏本。那人如约将宁王的毛病写在了信纸上,交给护送他的人。看 了那人给他写的信,秦容的嘴角不由得微微翘起。信中明确地告诉秦容,宁王的病不是从娘胎里带来的毛病,乃是在床第之间被人下了毒,久而久之,才会失去了生育能力。
会给宁王下毒的人,肯定不会是宁王府后院里的那些女人。那些女人恨不得能立刻怀上孩子,从此母凭子贵。所以,会给宁王下毒的人,肯定是宁王养在外面的女人。从信中可知,宁王中毒的时日不短了,至少有几年之久,而且毒不是一次下的,这是一个逐渐累积的过程,可见宁王每隔一段时间便会去找这个女人。
什么女人能让宁王如此挂心?秦容陷入沉思中。
他的这个二皇兄在外人面前可是个“完人”,若能找到那个被他藏起来的女人,撕下他披着的假面·······
思索间,有敲门声突然传来,打断了秦容的思绪。
“王爷,王妃做了几个下酒菜,吩咐我给您送过来。”葡萄提着食盒送来书房。自从韩九嫁进王府后,就将秦容的日常起居接管过来。知道秦容喜欢吃东西,韩九便时常亲自下厨给秦容做些可口的小食,在秦容处理事情忘了吃饭时让人送过来给他果腹。
“王妃晚饭用了吗?”听见葡萄的声音,秦容打开门走出去。
“王妃还不曾用饭,王爷可要过去与王妃一道用饭?”葡萄虽然喜欢表现,心思也多了点,对韩九的那份心却是实打实的忠诚。韩九和秦容新婚燕尔,就该蜜里调油,偏偏秦容事多,有时候忙起来的时候,夜里就在书房歇下了,留韩九一人独守空房。若秦容能过去与韩九一起吃饭,晚上便会宿在韩九屋里。只要韩九能一举得子,往后就算这晋王府中有其他的女人,韩九的地位别人也动摇不得。对此,葡萄也委婉地提过几次,可惜皇帝不急急太监,韩九自己不上心,葡萄只好找机会多在秦容面前替韩九说好话。
“走吧,今儿个上王妃那里用饭。”
葡萄一听,瞬间喜上眉梢,给一同跟她来的小丫头使了个眼色,示意小丫头先回去报信。葡萄就怕韩九等不及了,自己先吃了。要是秦容过去,见她已经用完饭,多不好。秦容也不点破葡萄的小动作,大步向韩九的院子走去。
是夜,韩九柔情似水,秦容体贴入微,花好月圆人和美。
第二日,宫中来人称贤妃有召,请韩九入宫说话。闵棠很少会主动召韩九入宫,若不是闵棠明言只要韩九进宫作陪,秦容非得跟着去不可。
一个人过得好还是坏,面色都会如实反映出来。因与秦容夫妇和美,韩九每次进宫给闵棠请安时,都面色红润。若说之前的韩九如同那含苞待放的花朵,美得含蓄,那么成婚后,经过秦容殷勤浇灌后,韩九这朵娇花已经完全绽放,美艳不可方物。闵棠看着这样的韩九,只觉得赏心悦目。
“今日召你入宫,不为别的。圣上昨日来重华宫时,偶然提起你们夫妻两个。说慎行娶妻后,不见我常召你入宫说话,是不是对你这个儿媳不满。的确有一段日子没见你了,遂召你入宫来说说话。”闵棠没有转弯抹角,韩九颇为意外。不过闵棠能大方将原因说出来,就是没把她当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