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臣拜见父皇。”秦容双膝跪下,给圣隆帝行礼。上头没有声音,秦容不敢起来。这一跪,就跪了一刻钟,不见圣隆帝有转醒的趋势。含元殿里安静得可怕,连呼吸声都清晰可闻。平日里,圣隆帝身边不管怎么样都有罗德海相伴左右,不知今天是否要召见他的缘故还是因为其他,连罗德海都不在大殿中。偌大个含元殿,只有父子两人,一坐一跪,一醒一睡。
“父皇,儿臣有事禀报。”秦容二度出声,仍不见上面的圣隆帝有何动静,他不由得疑惑地抬起了头。只见圣隆帝依然保持着他进来时看到的姿势,一动不动。
意识到不对劲,秦容忽然站起来,向圣隆帝缓缓走近。待走近圣隆帝时,秦容三度出声:“父皇,儿臣有事禀报。”
然而,在秦容三次出声后,仍不见圣隆帝醒来,秦容脸上的神色越来越凝重。
“父皇,儿臣冒犯了。”秦容伸出手探向圣隆帝鼻间。
呼吸还在。尽管如此,秦容心中的紧张半点没有纾解,反而越发强烈。
“晋王,你在干什么?”一声呵斥从后面传来,秦容转过头去,见到的就是罗德海一手颤抖着指着他,脸色腊白,仿佛他干了什么天理不容的事。
秦容心中一咯噔,不好的预感铺天盖地卷来。他倏地回头,看向圣隆帝。他和罗德海都在含元殿大声嚷嚷起来,圣隆帝就算是睡死了,也不可能听不到。除非,他已经陷入昏迷中。
“快,传太医。父皇昏迷不醒。”
作者有话要说: 这几天,每天都在发盒饭,好像柯南似的。
不过值得开心的是,整整一月我坚持了日更,感觉自己棒棒哒。
☆、秘闻
“谁说朕昏迷的?”圣隆帝揉了揉额头, 似乎要将皱起的眉头揉平整了。紧闭的双眼缓缓睁开来,闪过一道冷厉的光。那一眼扫过来, 罗德海身体颤了颤, 腰背越发弓得厉害。他那张老脸上的褶皱仿佛能堆叠成一座山。
“来人,将罗德海抓起来。”圣隆帝一声令下, 罗德海束手就擒。侍卫将罗德海押着转身退出含元殿的瞬间, 圣隆帝突然咳出一口血来。
“父皇。”秦容低喊一声,搀扶住了圣隆帝。
圣隆帝摆了摆手, 示意秦容不要声张。方才是睡着了还是昏迷,圣隆帝心知肚明。刚才, 若不是秦容那一声大喝, 他总觉得他会就此沉迷于睡梦中再也醒不过来了。
罗德海的那杯茶有问题。有人想借他将秦容拉下水, 就不知是哪个小崽子干的,竟然连罗德海都倒戈了。罗德海是他母亲身边的旧人了,圣隆帝从未想过罗德海会背叛他。或许, 早在罗德海将神仙膏奉上时,他就该怀疑罗德海了, 不过是被旧时情谊遮蔽了眼睛。
“传张廉和许致过来。”罗德海的背叛,让圣隆帝本能地怀疑起身边的每一个人。若是平日里,圣隆帝传召的只会是张廉。一国之君关乎社稷, 身体情况不能外泄。是以,往常都是张廉为圣隆帝看诊,许致从前是给皇后看病的老太医,不过来汉元殿这边的。接到含元殿小太监的急传, 许致还以为圣隆帝出大事了。没曾想他刚到含元殿大门外,就与张廉碰了个正着。显然,张廉已经给圣隆帝看完了,这会儿正从含元殿里面出来。
论年岁,许致年长张廉好些岁数,若论圣隆帝的信任,则是张廉高他许多。这一回也不知出了什么事,竟让圣隆帝身边的老红人张廉失了圣心。不过,这些可不是他该管的。圣隆帝还在里头等着他。
许致朝张廉点了点头,提起药箱飞快地走到含元殿内。
圣隆帝已经由秦容搀扶着躺到床上,精神不佳。许致年轻时不知看过多少病人,即便后来入宫做了太医,也时常乔装了上民间为人看病诊脉。望闻问切乃是医者入行的基本功,许致这些年早已练得炉火纯青。只一眼,他就发现了圣隆帝的不妥。待他给圣隆帝切脉后,心中疑惑越发深重起来。
圣隆帝的脉象一切如常,人却精神萎靡不振,的确奇怪。
若是病症,即便是疑难杂症,许致也不惧怕一试,然而圣隆帝脉象正常,跳动强健有力。这就不能依常理而论。许致将圣隆帝的脉象如实告知。
“你的意思是,朕这不是病。”圣隆帝双眉紧锁,神色晦暗不明。
秦容站在一旁,越听越心惊。如果刚才不是圣隆帝及时醒来,抓住了罗德海,他会陷入怎样的境地呢?只怕会比母妃的处境更艰难。谋害一国之君的罪名可不是谋杀贵妃能比的。
“是,臣从医数十年,尚未见过这种病状。”许致说得十分肯定,神色不似作假,然而张廉却道他的身体没事,不过是这几日太过操劳,急火攻心导致的。
张廉,也背叛了!
圣隆帝冷眼扫过四周,充满审视的目光最终落到了服侍一旁的秦容身上。帝王数十载,威压铺天盖地而来,将秦容压得喘不够起来,圣隆帝的目光有如实质,好似利刃,刀刀划破他的血肉,要看穿他那颗隐藏在血肉之下的心脏。
秦容额头上瞬间爬满了冷汗,就算圣隆帝下一瞬开口要他的命,他也不会怀疑这种可能。
“朕给你两日时间。你若能找到证据,证明你母妃与贵妃之死无关,朕便立你为太子。”
天子一诺重万金。圣隆帝在这关头许诺立他为太子,秦容怎能不心动?虽不知是什么催动了圣隆帝有了这番决断,但机不可失。何况,为闵棠洗去冤屈,本就是他为人子该做的事。
“儿臣遵旨。”秦容跪下谢恩,低下头掩去脸上的激动神色。
“儿臣请父皇再下一道旨意,请顾提刑协助儿臣调查此案。”压下心中的激动,秦容迅速冷静下来。要查案,就得知道昭华宫当时的情况。如今贵妃已经入殓,又是一国贵妃,不可能像平民百姓一样,可以随便开棺查验。如此一来,看过贵妃尸身的顾知就非常关键了。秦容不是自大之人,在刑讯审查上他自知比不过顾知,立刻向圣隆帝求了一道旨意。
“传朕口谕,即刻宣顾知进宫觐见。”
随后,顾知入宫,协助秦容查贵妃案。
重华宫解禁是在贵妃过世的三日之后。
第二日,圣隆帝下旨立十一皇子晋王秦容为国之储君,即日起迁入东宫,行太子之责,监国。
贵妃之死,则如一块石头投入深海之中,不过发出了一点儿声响,然后迅速消失不见。难得是,张家人对贵妃之死并没有不依不饶,唯有五公主,母女连心,痛哭不止。她本就是产后虚弱,亲母过世的打击袭来,五公主一病不起。听说,五公主过世前,圣隆帝曾到公主府上探望过她,只不过这终究是一件无法确定的事。
自秦容监国以后,圣隆帝上朝的时候就越发的少了。可以说,他如今清醒的时候一日比一日短。秦家满门的疯子,到了圣隆帝这里,也没逃得过这个宿命。贵妃就是死在发了狂的圣隆帝手上。闵棠知道真相时,倒吸一口凉气。
她隐约有所耳闻,先帝时后宫中出过一起丑事,自那以后就取消了太医每月给后宫妃嫔请平安脉的规矩。她还以为是有太医借诊脉之宜给先帝戴了绿帽子,却不知先帝借请平安脉之便,给自己的妃子和太医下药,生生将自己的头顶染绿了。后来,这事被先太后知晓了,与先帝大吵一回,先帝大怒之下,方才禁了太医院每月给妃子请平安脉的事。这些事,闵棠还是从罗德海口中知晓的。
先帝这些癖好,比起他的儿子,实在算不得什么。他活下来的儿子唯二,圣隆帝和安王。
安王早先以杀人为乐,到了圣隆帝这里,发起狂来六亲不认。都说,贵妃死前,贤妃是唯一去过昭华宫的人,因此贤妃的杀人嫌疑最大。人们却习惯性地忘了,杀死被害人的真凶还有可能是第一个发现尸体的人。发现贤妃死在血泊里的人乃是圣隆帝,圣隆帝说贵妃被人杀害,谁又会怀疑到他身上呢?
“圣上,该喝药了。”如今,闵棠日夜伺候圣隆帝,无他,就怕圣隆帝半夜醒来突然发起狂来。她多少会些功夫,要制住圣隆帝不难。再者,圣隆帝这个狂病,不可外泄。崔家那里,是圣隆帝亲口承认他误杀了贵妃,要以皇后之礼葬贵妃,崔家知道了真相,如何能不应?换一个人,崔家必不肯认下贵妃自杀的名头,可杀人的是圣隆帝。他们又能如何?
其实贵妃这些年在宫中不知做了多少蠢事,要不是崔氏父子一直在为她打扫尾巴,崔家早被她牵连到了。对贵妃崔氏,崔家应尽的职责都尽到了,如今落得这个下场,也是她当初不肯听从家族劝告,执意入宫的下场。崔家,可不止贵妃一个女儿。如今世家十不存一,崔家还能在朝中占据一席之地,便是因为那份取舍时的果决。
“朕没病,喝什么药?”圣隆帝刚刚醒来,眼中云遮雾绕,叫人看不分明。他偏过头去,推开了闵棠手中的药碗。
病着的人都说自己没病。闵棠也不恼,她耐心极好。尤其是圣隆帝睡的时间一日比一日长,她要应付他胡闹的时间也一日比一日短。张廉与许致联手为圣隆帝治疗,可惜依然找不到根治这种病的良方。在圣隆帝之前,大梁没有一个大夫见过这病。
闻所未闻的东西,圣隆帝怎么就染上了?
闵棠心中不解,却不能袖手旁观。秦容接起了前朝的重任,后宫中她的位份最高,又是太子之母,于情于理她都要将后宫诸事管起来。圣隆帝的病情,不宜外传。如今贴身伺候圣隆帝的,除了她,就是罗德海这个贴身伺候圣隆帝的老人。
那一日,圣隆帝突然醒来,以为罗德海倒的那杯茶有问题,让他陷入噩梦中,便将罗德海关了起来,却不知是他发病后的第二次陷入昏睡。
当日,秦容接到圣隆帝的旨意彻查贵妃被杀一事。在核查了所有证据以后,发现证据指向了罗德海,顾知因此提审了罗德海。最终,罗德海吐露真相,人是圣隆帝发狂后杀的,罗德海不过是在圣隆帝杀人后,为了掩盖了圣隆帝发狂的真相,故布疑障,将杀人者变成了发现死者的人。皆因一国之君,不能背上疯子的名声。
当秦容怀着一颗忐忑的心将查出来的事情禀报圣隆帝后,圣隆帝罕见地沉默了。贵妃死时,的确在他的怀中。若他真的只是发现了被杀的贵妃,他是绝不可能去碰已经死去的贵妃的身体。
然而,他的病真的是突然发作的吗?难不成真是验证了沈适多年前给他的预言:病起知天命之年。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我本来没打算这么写的,哎,都搞不懂我在想什么了。
其实,我今天都不想更新的,我就想睡觉,结果还是熬到了现在,果然一到周五,我就犯拖延症。而且这个月不想日更啊!
☆、后宫
天命?
圣隆帝忽然发笑起来。闵棠以为他又要闹, 结果笑声却停了下来。
“圣上?”闵棠放下药碗,搀着圣隆帝的手, 要将他扶起来。圣隆帝一摆手, 拒绝闵棠靠近,直视闵棠, 目光炯炯。
“贤妃, 如果朕真的相信那什么劳什子的天命,你早就该死了。”圣隆帝毫无征兆地说起此事, 闵棠的心猛地提了起来。他果然已经从天枢阁那里知道她是乱星之事吗?
“你知道了?”圣隆帝嘴角上翘,一脸笃定。闵棠点了点头。
“那你就该相信, 朕并没有杀贵妃。”圣隆帝的话一出, 闵棠地神色瞬间变了好几变。贵妃不是圣隆帝所杀, 他却承认杀人事实,原因只有一点,让真凶松懈下来。
“不错, 就是你想的那样。那个小崽子敢对朕下手,无非是为了朕身下的这个位置。如今, 朕立慎行为太子,就是朕死了,百官拥立的也是朕立的太子。那个小崽子肯定没有想到, 朕当时会醒过来,当机立断在崔家人面前顺着罗德海的话承认误杀贵妃的事,更立慎行为太子。费尽心思为他人做嫁衣,可不是件让人痛快的事。还有什么办法比打乱对方阵脚来得更迅速, 更容易将人找出来呢?若朕没料错,动手就在今日。”
“您的病是装的?”
“自然不是,朕清醒的时间一日比一日短,不会有人比朕更着急。所以,爱妃要相信,朕比任何人都希望,快点将藏在宫中的这颗毒瘤找到,并摘除了。”圣隆帝右手五指慢慢收拢,然后骤然松开,嘴对准虚无一物的掌心轻轻一吹,笑得如沐春风,闵棠只感觉到了彻骨的寒冷。圣隆帝能大方将他的打算在她面前说出来,这代表什么?局已成,他推出的秦容这个活靶子,危险已近。面对潜伏在暗中的危险,秦容知道吗?可否一战制胜?
“为了不打草惊蛇,爱妃今日就好好待在朕的身边,哪儿都不要去。慎行若躲不过这一次暗箭,日后也不堪为一国之君。”圣隆帝说得云淡风轻,闵棠的心却沉到了谷底。含元殿外,有侍卫看守,她根本冲不出去,也不能冲出去。她是圣隆帝计划中的一环,如今到了关键时刻,圣隆帝怎会允许她破坏他的计划?
圣隆帝此人,哪怕身陷危局,也能迅速冷静下来,制定破解方法,心思缜密,实属难得。最重要的是,他敢舍。国之权柄说交出去就交出去了。
闵棠压下心中不安,冷静下来后站在圣隆帝的位置上思考,就当时的情形而言,立秦容为太子才是真的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这一招釜底抽薪,对圣隆帝而言,不但能够引出隐藏在暗处谋害他的人,还能将考验秦容在危急关头的应变能力。即便秦容失败了,他还有其他儿子。儿子不行,还有孙子。可以说,作为一个君王,圣隆帝处事果决,手段利落高明。可是作为一个父亲,秦容的父亲,闵棠不知如何来看他。
或许,她应该往好的方面想,秦容能成功应对接下来将要发生的事。
罗德海从含元殿出来后,心中隐隐不安。虽说圣隆帝接受了他的说辞,以为贵妃被他自己误杀,也在崔家人面前亲口承认了他自己错杀贵妃的事实,可他胸膛里的这颗心始终无法放下来。他伺候圣隆帝多年,是看着圣隆帝长大的。圣隆帝心思重,当时都怀疑上他了,又怎会三言两语被太子和顾知说服,放他出来继续贴身伺候呢?且这些日子里,含元殿里都不留其他人,圣隆帝一应饮食和药都得是他和贤妃亲自奉上的才会用。所谓的疯病理由他或许根本没有接受,即便如今他睡的时间一日比一日长。
“娘娘,我总觉得心中不安,慌得厉害。今日只怕不宜动土。”
“本就是背水一战,都走到这一步了,不可能再退。”女子面容坚毅,一扫往日的怯弱,根本看不出让罗德海俯首帖耳的人竟然会是那个遇事就喜欢哭哭啼啼,毫无主见的林婕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