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听说那明家的女儿,长得十分狐媚,在奉县便号称是方圆百里第一美人,慕名求娶的男人多不胜数,连、连咱们家二少爷都在其中,若是让她见到陛下,会不会……”
她及时咽住底下的话,蒋玉媛却从齿缝中哼出声笑。
“你以为她进了宫就能和本宫争宠?想得太简单了!商门之女,纵有几分姿色,也是九流之末生养,上不得台面的东西罢了,退一万步讲,就算她真能惑住陛下又如何?难道你忘了绛雪轩那位娘娘了?”
绣莹一点就透,掩嘴失笑道。
“是奴婢愚昧,怎么就忘了叶婕妤,想当年陛下如此宠爱她,如今还不是一样被娘娘踩在脚下,更何况是那出身低贱的女人呢?娘娘身后,可是有蒋尚书和镇西侯府的撑着呢!”
蒋玉媛不置可否地笑了一下,抬手将云钗送入发间,若有所思地端详着对面那荧荧明镜。
只见镜中美人脸如银盘,口若含丹,一双俊彩神飞的眼睛更是献帝的最爱,今上至今没有立后,她这个皇贵妃便是六宫之主,三年的专宠,除了姿容卓绝外,还与她背后的靠山脱不了干系,宠幸或许可以淡去,但地位却绝非一介毫无根基的草民丫头能动摇的。
虽然不认为明家那丫头会对自己构成威胁,但想到绣莹方才的某句话,蒋玉媛眉头不禁皱了一下,她那二弟蒋玉衡虽风流,但风流得很挑剔,能让他动了心思的女子,只怕……确有几分出众?
蒋玉媛沉吟。
“纵然她成不了什么气候,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绣莹揣测着她的意思,低声问。
“那是不是还和往常一样办?”
这深宫之中,千防万防,也总有些妄想勾搭上皇帝变凤凰的小宫女,但凡露出些苗头,绣莹都有办法让她们消失得无声无息。
蒋玉媛想了片刻,摇头道。
“不成,她也算小有名气了,不能和那些贱婢一般处理……对了,我那表妹夫今儿不也在宫中吗?去给他带个话,就说本宫要烦请他替皇上掌掌眼,可别让什么狂蜂浪蝶都能近陛下的身。”
绣莹会意,躬身退了出去。
御花园璃桂堂,佳木葱郁,藤萝幽香,道路皆是山泉中捞起的卵石铺就,凉润如玉,夏日踏在其上颇为惬意,因此献帝常爱在此处的花厅中纳凉。
曲幽亭乃去御花园的必经之地,卫长卿倚站在一丛青藤之后,远远地便看到几个内侍宫女领着一个眼生的少女由远及近,因离得尚远,那女子的面容看得并不清楚,可是窈窕的身姿,清丽的步伐混在这姹紫嫣红的花木中,似一副从仕女图中出来的美人,一时间,“步步生莲”这四个字便浮上了卫长卿的脑海,竟是区别如端阳雍贵之美的一种透濯之感,美得毫不张扬,可那种不显山露水的气息却越发致命,悄无声息地便入了人心,让人毫无戒备。比那肆意侵略的绝色更加危险!
难怪会让皇贵妃生出危机。
只是这丫头一直垂目走着,对宫中规矩倒十分通透,想必那商贾之家也是下了一番狠功,只是脸上的风景却有些看不明朗了。见几人逐渐走近,卫长卿从青藤后现身。内侍宫女们见状,立时上前行礼。
“参见卫大人。”
敛目行礼的明珠听到这个称呼忽地浑身一震,她本能地就想抬起头来确认眼前人是不是她在地府中翻覆痛恨了千日的韦泽,然而那喷涌的情绪到底被理智强行压下。只见一双皂黑色的官靴踱步过来,随着那熟稔的低沉男音响起,明珠只觉自己的耳膜几乎已经被贯穿!
终于来了!!!
奈何桥过,孟婆汤饮,便能忘却前尘旧事,重获新生!然而她季明珠已经在人世间浑浑噩噩虚度了前生,怎能稀里糊涂再一笔划过?生怕忘却前尘旧事,她在十八阎殿东躲西藏,其中艰难险阻自不必提,苦苦支撑她忍耐地狱厉鬼欺凌,逃离阎卫追捕,抗拒轮回宿命的人,终于来了!
“来者何人?”
明珠内海翻波,猛然回过神来。她微一抿唇,试图让紧绷的皮肉放松下来,尽可能如常道。
“民女明珠见过卫大人。”
这个名字让卫长卿眉头一皱,他抬眼打量眼前人,发现此明珠和记忆中的人影完全毫无联系,然发现她嘴上恭敬,身子却是一动不动,似乎连曲一曲膝都不会,眉目中略有不快,不过再想到底是出生商户,饶是家中准备充分,如何能比过天生贵胄的高门闺秀,心中的不削便也做实了几分。再看少女的脸颊,饶是面颊微垂。可那令人心折的容颜,俨然已有灾星祸水的潜质。相貌倒是一流,就不知内里乾坤如何,是否为绣花枕头一包草?
“听说你从奉县入京是为了解除婚约?”
明珠内心冷笑,只听他这一句就已然明白了他的来意。三年来,卫长卿已与端阳成亲;而前世父亲扶持上位的昭仪叶棠华已荣宠不再,降为婕妤;取而代之的是有镇西侯府背景的皇贵妃蒋玉媛。端阳的母亲出自蒋家,其与端阳乃姑表姐妹,表妹夫卫长卿的出现,只怕便是她的授意。
“此乃家父的意思,明珠不得不从。”
模棱两可的一句话,却已然作实了他的猜想。商贾人家果然好算计,故意把女儿推上风口浪尖,便是为了吸引皇上的主意吗?再看少女脊背笔挺,言行举止并无半点媚谄,难道这也是他们的计策之一?
“不过看姑娘似乎面有忧色,若是因为进宫面圣一事,有什么难言之隐,在下可为你做主。”
他声音温和,态度十分诚恳,唇边的微笑也是恰到好处的无害熨帖。
看着这张无懈可击的面具,明珠心中冷笑,一句试探之言,却带上了关怀的幌子,若是换成从前的季明珠只怕已经上当了!
“大人误会。圣上乃真龙天子,在小女子心中是神祇一般的存在,明珠方入京便能得以召见,实在荣幸。只是今日太过匆忙,也不知这身打扮是否合圣上心意。”
这赤@裸裸的巴结邀宠,如同一巴掌打在卫长卿的脸上。果然是个攀龙附凤之人!不过卫长卿也不生气,只擦身而过的当口在明珠肩边顿了一顿,哑然的声线说不出的轻@浮暧@昧、
“姑娘不急,等你见了皇上再拒绝在下不迟。”
明珠厌恶地退了一步,落在卫长卿眼中却只当她害羞避嫌,唇边的笑意越发浓。
“我在这里等姑娘出宫。”
前世缱绻贪恋的温柔竟是这般不值钱,原以为他不过是喜新厌旧,没想到私下里竟还是个滥情之人!明珠只觉想吐,更厌恶自己有眼无珠,看不清真伪。只听她挑衅一笑。
“怎么,难道卫大人已经看上我了?不过听说端阳县主可不是好相与的,还请大人自重,莫要连累小女成为你招蜂引蝶的花下之魂!”
说完,再不理会卫长卿,径自向前走去。
领路的宫女、内侍一惊,忙对卫长卿曲了曲膝,也跟着往里走去。
缘起 014 顺水推舟
不过卫长卿的自信不是没有道理。不过盏茶功夫,明珠便见到了献帝,虽说内心已有准备,当下还是一震。
因为父亲季修贤的缘故,年幼的明珠对少时的献帝很是熟悉。虽说他在治国之策上庸碌无为,然到底是皇家血脉,也生了一副清隽的好容貌;可不想如今,却变得臃肿富态。明珠试图在他的脸上找寻少时的影子,然而那被岁月挤拥变形的五官,恍若已把他雕琢成另一个人,好在声音未变,否则,明珠简直怀疑座上之人的真伪。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卫长卿大抵认为即便利欲熏心,但始终是怀春少女,应该也不会对座上的尊荣动心。
可他却算漏了明珠并非那平常女子!
从前姜婳听闻了明珠的遭遇,不以为然道既然她对小皇帝还算了解,还阳后不如从他下手;其是昏君,更能方便操控,利用那无上的皇权报仇雪恨,岂不容易?
于是明珠施施然见礼,殷勤而主动。
若能利用这身皮相事半功倍,她也不介意踏入前世憎恶的深宫。然而明珠到底忽略了献帝的急色,见美人俏生生立在自己面前,登时便忘了拒婚断案一事,从主座上站起,竟亲自下来把明珠扶起,那只扣住她手腕上的大掌也有些不老实起来,指腹似不经意地婆娑起下面的滑腻肌肤……
一时间,明珠内心有些动摇。
她强忍住抽手的冲动,露出一个娇怯腼腆的形容。
“民女谢皇上平身。”
献帝这才意识到自己唐突了佳人,然而软玉在手,这样放开又有些舍将不得,可再这样,万一把美人吓走那就不好了!
他生在太平,从来又被太傅教导了些孔孟之道,虽说在治国之上毫无建树,却自诩还是一个风@流雅致之人,对待女子自是温柔有礼。
于是很快松手,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道。
“姑娘的事朕已经听赵大人提起。一女五嫁着实荒唐,不过几家均是诚心迎娶,明家又都收了几家人的聘礼,若要强制解除婚约,却是无理无据,难以让人信服。”
明珠见他终于绕回正事,便也肃然道。
“此事明家确有不妥之处,家父也很后悔,愿承受责罚、补偿诸家,只请皇上裁决定夺。”
律法中并无对一女多嫁的处置条款,民间中也不乏明堂这等见利忘义拿儿女婚事做筹的家主,只是范围牵扯不大,倒也平静。可眼下明珠这桩,京中两户一为大理寺卿苏唐大人的公子苏荡,二为刑部尚书蒋忠的嫡次子蒋玉衡。这苏家与蒋家表面和平,可私下里却是势同水火。因为苏唐与先太傅季国公交好,而蒋忠乃镇西侯府的姻亲,明珠这一案,只怕不会这么好交代了!
献帝心中掂量之后,也不急着表态。
“苏家与蒋家两位公子你可曾见过?若你心仪其一,却也水到渠成。”
明珠心中一揣,不想献帝竟不似想象中的无能昏庸,只凭意气行事。她还以为他会看上自己,进而纳自己入宫,五桩婚事自然不日平息;没想到献帝却吧问题推回了自己,只是试探,还是想利用自己挑起鹬蚌相争,坐收渔利……
于是明珠红着脸道。
“女儿家的婚事自古都是父母之命,媒约之言,其余男子不比圣上,明珠怎能与其私相授受?”
话才出口,似乎发现失言,明珠的脸越发燥热,慌忙解释道。
“小女的意思是男女始终有别,不能……不能……”
嗫嚅了半天,却是越说越急,竟已经语带抽噎。
献帝顿生伶花之心,“明珠姑娘别怕,自有朕替你做主!”
说完,竟又按捺不住地想伸手替她拭去泪水,哪知不拭还好,这一碰下去,却发现手下的肌肤竟不似先前滑腻,献帝内心惊疑,再仔细一看,脉脉温情霎时一转,当下便倒退了两步。
“你,你的脸……”
明珠茫然地抬起眼,也不知到底怎么地竟触怒了圣颜,无辜地重复了一遍、
“我的脸?”
献帝已经不耐烦地呵斥左右。
“还不宣太医——”
明珠坐在御赐的软榻之上,从宫女捧来的面镜中,她终于看清了自己目前的尊容。
那张巴掌大的瓜子小脸,已经足足肿了一圈,因为肿胀,五官也被挤压得有些扭曲,原本羊脂玉般光洁的皮肤,更是起了一层密密麻麻的红疙瘩,真是惨不忍睹。
再美的美人,也经不住这样毁。小白花曾千叮万嘱,这副身子吃不得海鲜,只要沾一点半点,虽不伤性命,都会起这般严重的反应,虽然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这效果着实还是有些震撼,难怪方才还态度殷勤的献帝,一时间已是侧过身去,连直视她都不情不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