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就是用个庶子顶了全族的缸,如今落得跟县里普通商贾一样,紧紧巴着沐家求条活路,那老太太还真是能屈能伸又狠得下心。沐淳拧眉:“咱们还是心太软,这次回去芸表妹就别去萧家族学,商会的更好。若是萧老太来问,你们就道是禾郎的意思。”沐淳有自知之名,想必尹子禾的名头比她的能唬人。
“当真不去?”沐兰娘犹豫,萧家到底是百年世家,这才刚败落,女学还是不错的。
“大姑,你怕是不懂了,表妹正经要学的是本事,商会里教的只会比萧家的更好,毕竟咱们商会不缺钱,先生也是有能者居。想来你也知道以前萧家对咱们起过什么烂心思,成王败寇,天下哪有那般便宜的事,咱们不整她就已经算得是心怀慈善手下留情了,哪还有再给她脸面的道理?萧老太那种人我最是了解,骨子里最是瞧不起咱们,美芸不过是被她给利用了。”
这样一说,沐兰娘果然打定了主意,一脸愤愤。沐淳暗笑,这大姑还是跟从前一样经不起挑逗。
沐淳继续道:“大姑,萧家死了萧三郎,剩下两个儿子就是废的,没用,往后想在碧水立足还得看我们沐家给不给口饭吃。美芸从萧氏族学退出来,就是给全县商贾的一个苗头,萧家以会怎样都不管咱们的事。若是积下过恩德,自然有人去报,但徜若是以前积下了孽债,那便也让人家去讨,咱们只看着就行。”
何氏道:“淳儿说得在理,我就不爱那起子人打交道,皮笑肉不笑的。”
你一句我一句,沐兰娘顿时觉得做了一件丑事,后悔不迭,“二哥也真是,我都问他了,干嘛不劝劝我。”
耿直BOY顾虎又插嘴:“婶子,那信是您口述我执的笔,您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想去,我小姑爷哪好意思劝着你。”
沐兰娘转身又要捶打,正闹着,曾县令终于下衙来。
“哟,才三年不见,路上见着我绝对认不出来,禾郎你这是吃啥长的?”何氏惊呼道。
沐兰娘忙拉了一把何氏,悄声道:别在官老爷面前不讲究。
何氏两个儿媳妇下意识聚到婆婆身边,既好奇又不好意思。村里都道她两妯娌嫁得好,正是因为婆家有这样一门亲戚,小小年纪就做了县令,还生得这样好看,天下间的好事咋都让他给占齐了。她们哪算好福气哟,表妹淳娘才是福气好。
幸福总是要别人来告诉自己,沐淳让两个表嫂的艳羡灼得难受,心说你们可知道四月初我有多担心?
尹子禾还从未遇到过这种情况,尴尬立在门前……
*
京城,皇后坤华宫。
“五郎,贵妃近日气色可不怎么好,您下朝后去她宫里坐坐。”周皇后为正德帝批上大氅,口中劝道。
正德帝系好脖下的锦绳,应道:“七娘,你明知我跟她们都是逢场作戏,何苦总劝,不过是想让你早些诞下龙子,求得安心。”
皇后驳道:“你明知还不到时候,竟不知要把戏作好?”
“罢了,去吧,去仔细研究她那张脸。”正德帝说到这里油然一笑:“你说得对,把宫里这些女人的脸堪透了,臣子的脸便就容易。我已然能在贵妃脸上看出她心里的想法,有时觉得颇有趣,有时又觉得极无聊。”
“无聊?”周皇后嗔道:“五郎不可再‘无所事事’,当该立起来了。”一语双关。
正德帝点点头,昂首阔步走出坤华殿,一脸肃然。能打压住况丞相,得感谢贵妃一族出的力,近几日少不得要去频繁些。
“五郎。”周皇后想到一件重要的事情,“眼下已是六月末旬了,曾举人夫妻怕就是这几日京,七娘还没想好赏沐氏什么呢,快些给个建议。”
“呵!”正德帝从太后和平方那里听了不少关于沐氏的趣闻,笑道:“沐氏喜欢银子,你拣着什么东西值钱就赏什么,从国库里出。”
皇后道:“哪怕曾举人此翻功劳大过天,若是没有沐氏这铺筑水泥路的技法,也是枉然。陛下万不可轻视,需得认真奖赏方可。”
正德帝沉思后道:“那便赏沐氏三百斤黄金,按朝廷二等功臣赏赐。”
周皇后点头,就算赏赐同等价值的物件儿,也没直接给三百斤黄金来得郑重。
正帝想到什么,又转身回来,对皇后道:“要不按一等功臣来?”
周皇后微张口,一脸诧异,见皇帝露出她熟悉的坏笑,旋即明了:“行,就试试!”
二等国赏予一女子,在朝中那些自认身份地位凌驾女子之上的臣子里,就已经是破了建朝以来的规矩,若是按一等,那还不得闹翻天?皇帝一意孤行,想要试试有没有一言九鼎的威信,顺便看看热闹,挑几个来打打。
沐淳不知道大把的黄铜就要砸下来,也不知道她夫妻俩将被皇帝架在火上烤,现在她热得只想沉在驿馆在冰桶里不起来。
妈呀,快热死人了,好死不死赶在三伏天进京,喝八缸水都不够汗水流的。
第162章 归京
六月末旬,他们才从碧水出发, 还有一月的路要赶。
夫妻俩在碧水盘桓了大半月, 该拜见的人都拜见了一遍, 包括魏山长。魏山长不失君子风范专程替孙女儿给尹子禾道了歉,还让沐淳不要介意。现在想来,那魏清芳和她祖母的行径确实有些教人膈应, 好在事情都过去了, 多提无益, 沐淳身为人妇,自然要表现得太度。对于魏山长, 夫妻二人都是极感激的。
沐兰娘买下的胡家宅子很宽敞, 这半月他们就住在那间宅子里, 也见到了那小婢蓉儿。尹子禾完全不认为这小婢跟沐淳有哪里生得像, 觉得沐兰娘和刘四郎眼神儿有问题。
大半月沐淳在碧水就没真正洗过一次舒服的澡,因为蓉儿说胡家的水井有问题,胡家人走后, 留她独自一人照看宅子, 她曾在半夜听到井里有女孩子的哭声,从不敢在夜里睡觉。
尹子禾没当真, 道, 子不语怪力乱神。但是沐兰娘迷信,道蓉儿不说假话,让刘四郎把那井封了。于是,新井没打好, 用水得去对面沐家老宅子打水。
十几号人用一口水井,今年碧水又旱了整一月没下半场雨,码头水岸线都下降了一大截,本就缺水得紧,沐淳怎好意思抛洒做饭洗衣的水,只得忍着了。说到胡家那口井,她是真有些发怵,沐老爹和沐老娘又说魂魄浅的姑娘什么什么,吓得她更不敢去后院,就差让大姑将这宅子卖了。
刘四郎和尹子禾还有大舅顾伯勋三人笑了好几天,说你们女人就是胆儿小爱胡思乱想。蓉儿指天发誓真听到了,还说那哭声像是小姑娘在水里挣扎叫出来的,刘四郎吼道,别嚷嚷了,明日就去请道士。道士来过之后,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在作祟,再没人怵那口井。
沐淳事后想起来,也觉得自己可笑。马上就是七月,鲍旺去年入秋就去了崖州,这会子怕也在坐船往京中赶,她这一回去,可能马上就要着手椰子酒的事。
原本白了的尹子禾又故意让他自己故意给晒黑,说这样进京面圣更好。沐淳倒是很紧着自己,没去挨晒,一路疾行,终于在八月初看到了京城的西城门。
沐二郎和顾杏娘盼啊盼啊,总算是把大女儿和大女婿给盼回来。知道他们圆了房,两个母亲的眼睛都不由自主瞄沐淳的肚子……
“禾郎啊,你咋成煤球了?我的儿哟,定是苦死了。”曾氏喔哟连天,拉着摸了摸,没等儿子回话又赶紧道:“快,你大姨母在正堂,等着你呢。”
沐淳心一沉,就不能让人喘一口气吗?
“淳娘,你别管我,自去休息。”尹子禾说完就这样风尘仆仆的去见慧慈师太。
“姐姐,给我带啥好东西了?听说你去碧水了,可有见到樊小郎?”
沐淳发怔。
“姐姐,你看,画得像吧?”沐冬才给沐淳递来一张大纸,半道上又缩回去,趴在墙上边写边道:“《曾举人归京图》,姐姐若是看了好,我就去着色。”
沐淳听了画名,还没看就知道他画的什么,接过一瞧,果然是。这是一幅用炭笔勾勒的素摸,一条长街上,满载货物的马车未画全,只三辆,却给人有望不见头的感觉;尹子禾正扶着沐淳下轿,动作小心,手臂有力,小黑在夫妻二人腿间耷着狗脑袋……
门口站得最靠前的是沐二郎,目光殷切;后面是另三位长辈,顾杏娘和曾氏都在抹泪,尹志全苦着脸还在酝酿情绪;近门的地方,是一对带着三个女儿的夫妻,那是尹子霞一家,旁边是笑嘻嘻的沈彩。其余门房婢女和小厮正往马车前凑过来……
静态画出动态的意境,每个人的表情都捕捉得非常准确,不得不说,沐冬才就是冬天里出生的天才!这素描画法,沐淳并没教他,只是平时爱胡乱弄两幅解闷,哪知……等他作上色,不知会有多传神多精湛!
“好,好,太好了,姐姐非常喜欢。”沐淳太过惊讶,词穷了。
“以后姐夫有什么大举动,我都给作一幅。”
“姐姐一定当传家宝裱在家里!”说不定以后这些全是宝贝,弟弟徜若真成了流芳百世的大师,她跟尹子禾就会被这些画作记录在历史中……比如那《朝熙载夜宴图》,后人会怎么说?沐淳想着想着就笑了。
“淳娘!”尹子霞走过来,紧紧捉住她的手,哽咽道:“好些年不见了,你怕是识不得姐姐了?瞧我现在的鬼样子。”
尹子霞确实老得很快,才二十有一,却已是三个孩子的娘,身材也走了样,想来没有空闲和心思去保养。
沐淳重重回握她的手,先唤了声张姐夫,张五郎神色复杂地回了个笑,沐淳也不在意,只对尹子霞说:“识得的,姐姐从小带我一处玩,怎会识不得。姐姐风华正貌,只要放宽心,就还是美的。”
“都别杵在门口讲话,也不怕人家骂我们挡了街?”沐二郎笑道。
这一年他好像又老了,沐淳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至从爹蓄了须,愈发找不到当初刚穿过来的感觉。那时他多愣啊,啊呸,多英俊啊……
女儿刚沐完浴,顾杏娘就兴冲冲拉着她问东问西,此情此景似曾相识,去年三月初七回门时就有过嘛。
“淳儿,你们真圆房了?”见女儿点头,哀道:“没个长辈,也敢自己作主……禾郎没,没毛病吧?”
“噗——”沐淳后悔不已,早知娘要问这些还急着喝什么茶。
顾杏娘也不嫌被茶叶沫子给喷了脸,麻利儿拂掉认真问道:“他知不知疼你?你别怕,只管给娘说,娘让你爹去教训他。”
“你女儿是什么人,自己没长嘴?”沐淳趴在她肩上:“这些私密的事娘就别操心了好不好。”
“你懂个啥!”顾杏娘把女儿的身子扳正,正色道:“这是要过一辈子的,不懂让他去学,不能乱来。还有,有没有照着你姥姥的法子冲水?”
“懂懂懂,他懂得很呢。总之,女儿这些事真不劳您费心,赶紧想想沐秋儿吧。您刚也听见了,我水都没喝上一口,她就问我樊家小郎的事,别不是生了啥心思?”
沐淳好歹是长女,家中大事也能说得几句话吧,先表个态:“反正我是不会同意的,我不喜欢那樊济,如果您要顺着妹妹,我不会阻拦,只是以后不会再与她走动。”
顾杏娘纳闷了,真有这么严重?
“娘,我比您会看人。信我一回,若是不信,我也说到做到。”
“你这丫头,也忒霸道了。你知道娘,娘不会强干涉你们的婚事……”
油盐不进啊,沐淳心知再说只能事得其反,道:“随便吧,反正嫁人就是女人的第二次投胎,投错了可就不好补救了。当然,我看秋儿那性子也是个虎的,若是发现樊济不如她看着的好,届时后悔和离,那也可以。”
顾杏娘这才当起真,想着晚上要跟相公好好思忖一翻,顺便也探探二女儿的心思,明年就十二岁,得防着了。
尹子禾这一去了霜红院,晚膳都没出来用,一大家子也谁敢去打扰,兀自在吟殊院用的饭。
沐淳趁着人齐,开了箱笼,将每个人的礼物全拿出来分派出去。漠北的皮毛虽好,但没有琼花的便宜,也没有琼花品种多。红狐紫貂,甚至野猪皮都有。
“表嫂,这个两块大黑皮子也是给我的?”沈彩眼睛只盯着自己的刚刚分到手的白狐褙子和杏黄大氅,像是有点嫌弃黑呼呼的皮子。
“牦牛皮,做冬靴的,里面有一张是黑山羊皮,可垫在春夏的绣鞋里,不想要?”
“啊,要要要。”沈彩赶紧吩咐婢女把这些东西全都收起来,欢喜坏了。
沐淳打趣道:“添妆提前给了,嫁人时表嫂这儿就没了哈。”
“那可不行,到时我自己来讨。”
“呀,你这脸皮,随了我姐呀。”沐秋儿夸张道。
正闹着,青书和圆子打烊回来了。她们平日里住在沐家,这是至沐淳离开后二人第一次回公主府。见到沐淳,少不得哭一通,少不得把檀菲这一年多的情况汇报汇报。
沐淳正好跟婆婆说,把使惯了的青书和圆子提到身边,碧云碧雪心大了不能近身侍候,她暂时还没有让尹子禾纳妾或是收通房的心理准备……
这些话当着两家长辈、尹子霞一家、包括薛妈妈在内碧云碧雪的面一起说的,语气平静正常得犹如在谈桌上的菜哪样味道好,哪样不好。大家不约而同看向这两个婢女:心大了,生了想做姨娘的心思?
沐二郎和顾杏娘那眼神就似要吃了这两人,沐秋儿和沐冬才也到了懂事的年纪,皆一脸愤然。
二人双双跪下,“少奶奶,碧云没有!”“碧雪也没有,若是有哪里惹您不高兴,您尽管打骂,千万别赶婢子出房。”她俩哪知道沐淳会玩这么一出,竟把房里事摆在外面说道。
事情来得毫无预兆猝不及防,尹子霞大愣,张五郎皱起眉头,在心里已然把这弟妹归于悍妇一类,也就是男人最讨厌那一型。而沐二郎和顾杏娘,已经坐正了身体,静静等着看下文。
沐淳没管地下两个婢女说的话,继续对曾氏道:“娘,成亲时虽是没说不准禾郎纳妾的话,但您二位跟我爹娘应该有默契。这是看人的,有些话不用说,有些话说了也没用,您说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