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淳暗暗发急:“公公,她爹是童生,户籍在县东五里顾家村,陪她受选的应该是个五十上下的妇人。”她想尽量说得详细些,再补道:“那妇人打扮得比较体面,姓袁。”
“袁?”公公的表情总算有了变化,像是真想起了什么,朝周皇后禀报道:“难道是袁芝娘?她以前就是宫里人,二十年前让邱太嫔指给了康西路一官吏作小妾,奴婢记得她出宫的时候都年过三十了,所以有印象。那时奴婢也进宫不久,守的就是南侧门,南侧门离原先邱太嫔的宫殿近,时常有见到她,算得面熟。”
沐淳惊讶,想不到顾蕊那姑奶奶竟有太监认识并记得。
公公的神色一下子就轻松了:“娘娘,袁芝娘是带了一个俏姑娘来受选,但是过了初选刚进京入宫,就被指去了江南。”
“江南?”沐淳一脸莫名,事情已然脱离了她的预料。
“容奴婢想想。”公公沉思片刻,突然道:“江南漾州知府童昆,对,就是指给了童知府作妾。”
见沐淳神色大变,周皇后冷声问道:“谁指的?”
公公心知情况不对,声音放低了些:“奴婢好像记得是袁芝娘求了邱太嫔……”
“本宫可是记得那童知府年逾四十,已朝宫里讨要过好几名良家子!”这话,隐隐透出周皇后对朝中朝外的臣子相当熟悉。
沐淳记上心头,马上接口道:“好像康西前都督就是姓童,可知与这童昆有无干系?”
公公声音愈发小了:“童昆正是前康西都督童敏之子。”
合着转了这么大一个弯子,袁芝娘根本就不是为在顾蕊谋前程,而是为她自个儿的鬼心思打算!沐淳气道:“想那袁芝娘也是跟着良家子一并去了江南吧?”
公公满头大汗,心说您知道还问老奴……
沐淳那个气呀!从皇后口中知道这童家历来有纳良家子的传统,袁芝娘什么出府荣养,哪有一心荣养了,还心念念的想方设法回童家呢,莫不是童父生前还有与子同帐御女的僻好?可怜的顾蕊,被利用成什么样了!沐淳气得太阳穴隐隐作痛。
“李公公,且下去吧,今日你就只是来送册子的,可知?”
周皇后声音平平淡淡,却有不怒自威的气势,李公公如获大赦,抱着册子赶紧告退。
“娘娘……”
沐淳起身感谢,周皇后按住她:“淳娘无需多礼,慧慈师太对我帮助甚多,这个忙我既然接手了,那帮到底吧。若是你信我,不出明年,一定把表妹给你送到身边。”
当真?沐淳忙作惶恐状,心说果然是朝中有人好办事,想来顾蕊上了这个大当怕是会学乖些。语气里的惊喜之意甚是夸张:“娘娘,您说,我该怎么感激您?”
“你夫妻俩多为我跟陛下争口气就行。”
争口气?沐淳还没想明白话里的意思,外面太监就传沐淳去正阳殿受赏。
“快些,看看陛下赏你什么,若真是好东西,别忘记分本宫一点。”
“娘娘这般懂持家之道,想来陛下也一样,好不好的沐氏都得全搬回家去,不分,京中都知沐氏财迷,娘娘好歹去打听打听再来沐氏这里要东西。”
“哈……”周皇后用袖遮面大笑不止,催沐淳赶紧去,受完赏还得见太后娘娘,今日事情多着呢。
沐淳走出坤华宫,完全没有大松一口气如释重负之类的感觉,周皇后当真是惹人喜欢得紧。
这厢心里正高兴着,当太监领她来到正阳殿,见到满堂的大臣时,她脑子登时就懵作一团,下意识站直了身体。她本以为臣子们已经下朝了,谁知殿中立满了身着红紫青黑官袍的男人。
再当她听到皇帝说赏她五百斤黄金的时候,已经傻得动弹不得,脑子里全是钱,险些呼不出气,这,这怎地跟行房时有一样的快感……
“淳娘,快些行礼。”尹子禾在一旁小声提醒她。
妈呀,现在她才发现相公就在她旁边,诧异望过去,反倒把人家看得一呆,
……
直到沐淳让太监领着走出正阳殿时,才听到堂内早已闹哄哄争吵声一片。
人家沐氏还未拜见完杨太后,夏贵妃就得知了这事,又揪落一室的帐子,气得大发雷霆。没等臣子们下朝,她就去皇帝御书房等着了,这事必须劝一劝,陛下向来会听她的劝。
大殿里争论的焦点只在于沐氏那水泥路到底值不值论一等功勋?一介妇人,文不能治国,武不能安邦,史无前例论一等大功到底配不配?
尹子禾一改往日谦逊作派,提议他们亲自去琼花县走一遭,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五里一坡十里一山的西北以西,道路有多难行,只有切实领教过才有资格置喙。
然后,就把一早准备好的折子拿出来,这是修路前和修路后琼花县的风貌对比。说完,闹得最凶的那几个大臣暂时噤了声,都是从底层爬起来的,心知这折子看起来的确是漂亮,也很惊人,要从折子找突破口,不太现实。
尹子禾继续上表,道他一年修路所花费用十万余两,没管朝廷要一文钱,俱是琼花县衙自行支出。全县百姓非但没被赋税压垮,日子反倒好了不少。离任时,他还给继任县令留下了足够支撑两个月的修路银资。
有臣子反驳他,说他这是打的地头蛇,当然没把百姓压垮。打蛇用的可是朝廷的刀,怎能说没管朝廷要钱?顺着这由子往上一捋,道此事有西北都督陈昻出的力,也当有兵部一份功劳……得啵得啵讲得口水四溅,七七八八东拉西扯,就差明说没曾县令什么事了。
第165章 服不服
驳曾举人的大臣,是现任户部左侍郎罗开, 户部乃夏右丞一派, 至于况左丞, 他已经称病一月没上朝了。
“侍郎大人好口才,所言甚是,陈都督见识卓越, 肯信任下官这小小县令, 也敢担起朝廷命官之大责。少了他的襄助, 估计下官只得向皇上讨要了。”曾举人见罗侍郎歪着脸还意犹未尽的模样,又道:“然, 今日大人与下官争辩的是水泥方子, 并非修路银资!”
曾举人说着立即上前一步, 朝正德帝拱了拱手:“下官肯请陛下准许罗侍郎外派往金花县或虞花县打蛇, 也请准许陈都督同样鼎力支持于他。若是他也能在一年内将其中一县达到琼花县之成效,下官不但让拙荆一文不少退回赐赏,还亲自上门负荆请罪。”
“你!”罗开气得后退一步, 本是你小子恬不自耻, 哪来的正气凛然?他厌死了这毫无退让之意的俊俏后生,愤愤道:“以事论事, 曾举人何苦行刁钻之举!”
大几十万胡汉混血, 若有差次,整个西北都得赔进去,陈昻还不得跑进京来扒了他的皮?这曾牧晟,无非是托了宁王的福, 机缘巧合才占得这天大的便宜!你怎地不说也让朝廷再派个威远将军给我?小小年轻,甚是奸滑!
曾举人疑惑道:“下官与侍郎大人正是在就事论事,难道大人以为不是?”
罗开让区区一个县令呛得面脸无光,火气直往脑门上窜:“曾举人,以你之意,不是厨子便不能评价菜品的好坏不成?”
“当然能,谁说不能,诸位大人不是正在品着么。下官斗胆问一句,此菜的味道到底如何?可口否?养身否?”
罗开愈发给刺得难受,浑身上下都是火气,声音都跑了腔调:“本官也要道一句:值一等功勋否?!”
“下官更要道一句:侍郎大人可拿下这功勋否?”
“竖子可恶!”罗开气得脑子缺氧,险些翻白眼,脏话都骂出来了。
正德帝重重咳嗽一声,罗开和曾举人登时闭口站回自己的位置,一个顺着把台阶下了,一个把台子让给皇帝。
“朕的赏赐已然发下,曾举人前面所求,在朕看来在理,我大康除了琼花之外,还有金虞二县。”皇帝目光在下面一个个扫去,好像就要开口:朕甚是需要要这样有志之士,谁能去替朕除了这大患?
四下突然安静,气氛转向微妙。
正德帝见好就收:“诸位为五百斤黄金争得面红耳赤吵闹不休,到底是不服沐氏,还是不服沐氏的水泥路?何不听朕说几句?”
夏右丞身为诸臣之首,上前应道:“陛下请,臣等洗耳恭听!”
“我大康地广物博多山川河流,天江年年洪涝灾害从未断过,严重之时,上游旱,饿殍遍野;下游涝,数万子民流离失所。罗卿,你就在户部任职,应知清楚朝廷每年的赈灾银子有多少,可当得几个五百斤黄金?”
罗开讶然,暗暗一算,头皮发紧,好在他脸黑,面皮泛红也无人察觉,下意识瞅向夏右丞。
右丞大人面无表情,一心一意倾听着君王讲话。
正德帝好像也没打算要罗侍郎的回答,继续道:“沐氏这水泥奇方,可不止是作铺路之用。曾举人上表的奏折中明确指出,水泥对山体和提坝有极为显著的凝聚效用,融杂进红柳枝,可保数百年不倒。沐氏一人,令我大康数万百姓免于流离失所、数十万百姓远离饥荒。这些免遭劫难保下性命之人又可为我大康创造多少财福?区区五百斤黄金,当真多了不成?”
最后这掷地一问,让夏右丞都侧了侧身子,轻轻吁出口气,目光沉沉。
正德帝的声音倏尔间洪亮起来:“驱除鞑虏安我城邦才是可敬,以奇技治我山河便不可敬乎?尔等为何不服!”
“臣等不敢!”
“臣等不敢!”
朝中臣子连声说不敢,好像没表态说到底是服还是不服啊。
皇帝朝曾举人投来一眼,言外之意:希望那水泥不要给他丢脸,教这帮顽固臣子早日心服。
尹子禾心知责任重大,却也没怵。今日他和皇帝这翻言词,其实在前天就商量好了,只不过皇帝拣了最重要的话说,而他只负责去激,大便宜让皇帝占了。
“众卿,没人再质疑朕了吗?”正德帝见殿中寂静得颇是无趣,挑了挑眉又道:“今晚朕决定在宫中设宴款待曾举人同沐氏,众卿有无意见?”
夏右丞重重捋了把胡子,暗骂皇帝年轻气盛恣意妄为,不知天高地厚。他心知这只是个开头,有了这一回,陛下怕要得寸进尺了。
沐淳夫妻在太后宫中入坐的时候,耳目众多的夏贵妃已经无声无息地离开了御书房,是以,太监抱着今日奏折回御书房的时候,并没有见到她。
贵妃娘娘有志难抒,大骂曾牧晟是巧言令色之徒,果真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娶了商贾女就沾了一身铜臭气,为了银子竟敢与满朝文武为敌,前程还要不要了?还有那沐氏,大字不识几个,就会弄些奇技淫巧讨皇帝欢心,纯粹就是个锅国殃民的贱人!
宫女提醒娘娘隔墙有耳,娘娘一脸坦荡地回道:“就是要让皇帝知道,本宫与他的臣子一样,口不服心也不服,只敢怒,不敢言!”
杨太后比起去年先皇驾崩那会子,气色好了不少,看见沐淳就忍不住想埋汰她。沐淳脸皮厚,每句都接得下。后来太后娘娘问她,现在银子总够花了吧,别再到哪都盯着银子。
沐淳一脸认真作答,银子哪有够了的,如果太后娘娘的花不完,她可以辛苦一下代劳。把太后弄得又气又笑,大骂她奸滑。
“你姨母说你福薄,我看你哪里都厚,想来这福气也是。”
话音一落,尹子禾下意识停了筷,周皇后亦同,气氛莫名就冷了下来。
沐淳心知到她表演的时候了,走出来,对着太后磕下一个结结实实的响头。杨太后足可做她奶奶,跪她不亏。
把杨太后弄得张口结舌,假装皇帝儿子:“这这,她这又是唱的哪出啊?”
“借太后娘娘金口,沐氏一定要,也一定会长命百岁。大康最有福气之人给沐氏赐福,沐氏定能破了姨母断的命术。”
杨太后神色复杂,险些伸手扶她起身,正德帝和周皇后都面有怜悯之色。显然,曾家的这点家务事,三位贵人都知晓。
沐淳一个头,得了三个贵人的照拂,哪里亏了。
夫妻俩在宫里落钥时才出宫,五百斤黄金早就送去了曾府,今天是彻彻底底的张扬了一回。出宫的时候,不但真的抬了三盒太后赏的御食,杨太后和周皇后还让她以后常进宫,得了这句话,她就跟京中妇人有了截然不同的体面,想低调已是不行。
碧湘和碧霜出宫时才跟沐淳会合,看见宫里的食盒,惊得捂住嘴巴。少奶奶胆子真大,竟敢又吃又拿,她俩在寿康侯府做了五年丫环也没听说有这事。
接连好几日,燕京大街小巷都在谈论沐氏,以及沐氏那五百斤黄金。有些女学里的学生,甚至有以她为榜样的趋势。多得脸啊,建朝以来第一个,前朝的黄四娘也进宫受过表彰,却没有黄金拿回家这桩事儿呢。
人比人果真是气死人,苏大娘子和苏小娘子再不敢四处说沐淳的坏话,因为怕说了非但没人接话茬,少不得还要提起这一等大赏的事,反给她长脸。
憋着劲儿要上沐淳这找场子的苏太太杜氏,只得把那股劲儿自己给憋回去。杜氏老早就寻思着等沐淳成了亲出来走动时,好好生生地阴她一把。先前是人出了京没机会,现在人在京里同样没机会。往后就算是能遇上,估计人家与她已不是能同坐一席的身份了。
这沐氏,俨然也成了京中炙手可热的人物。
当然,冒酸气的也有。仍是拿沐淳的出身说事,道她若不是生在乡野,哪能琢磨出那劳什子水泥来,京中贵女们可没那机会。但,这又能怎样,有本事去国库里领五百斤黄金出来,没本事,不如少酸几句省省口水。
本想入秋凉快后就回榕州的沐二郎,把归期放宽到明年春。若不是他夫妻二人吃不惯燕京的菜,若不是沐老娘和沐老爹离不开故土,在日渐年迈的双亲将要奉养,不回去也是可以的。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女儿一样可以光宗耀祖,沐秋儿来年才满十三,就已经有不少人提前来打听;沐冬才受到的关注也跟着多了,可惜他科举上的灵性全让画技占去,入仕极难,注定享一辈子清闲。
沐淳倒是很羡慕弟弟将来的生活,没见袁天罡的称骨歌上有唱吗,最贵重的命可是“一生身有衣禄福 ,安享荣华胜班超”。
不是万人之上,亦不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而是无需劳心劳力,有吃有喝安然享受!
自从上回作者说要完结了,突然不想看了。等完结的时候再一起看吧。如果我更重了,提醒我改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