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么说定了,今天晚上我就开始学,先拿便宜的花绳练练手。”
“好的,春儿一定用心教爹爹。”沐淳糯糯的声音扬起。
她心底还是有一点不够满意,爹娘很满足于目前的头花样式,没打算让她上街开发灵感,也不知何时才能去逛街。不作好准备,比如小夫妻真正放下生意宽心游玩,沐二郎是不会答应的,拐子多,漂亮的女娃尤其危险。衙门外的告示墙上又增加了一张通缉令,这一年碧水县辖下已经丢了三个,都说卖到江南专司培养瘦马的地下教坊去了。
第6章 责任心
沐淳用前世的小模样来对比这世的小模样,断定自己长大后当得“美”这个字。想想还是有些担心的,原本没想一定要活得富贵荣华,但也不想活成被拐儿童,给逼出个传奇人生什么的,暂时只得强压下探寻世界的好奇心。
沐二郎将女儿放下,略思考一阵,表情严肃下来:“今日一售而空,是讨了市面上独一份的巧。过不了几日,兴许就有模仿的出来。瞧着吧,估计下次就有同行过来买回去拆掉照着编了。”
沐淳暗暗点头,她这便宜爹果然有些脑子。要想多赚钱,就得赶在前头。她大概算了算,这个项目百把两银子应该能赚到,好歹是个新发明,而且碧水虽是县城但商业极为繁荣,跟她印象中的古代县城区别很大。了解到如今的铜银行情是九百文兑一两银子,如果是成色足的官银,就得要整一贯。以今天的收益类推,三日一出货,一百贯约得连续卖上九到十个月,时间长了些。两个月后日营业额会逐天下滑,不加大出货量看来显然是不行的。
听完相公的话,顾杏娘试探道:“把尹家女儿用进来?”
尹家说是房东又是好友,交情远胜大苑村那一家子,时常去麻烦人家,总该有所回报才是。
沐淳眼睛一亮,回想了下做事利索又懂事的十岁姐姐,心道总是赚的。尹子霞至少能贡献五分之一的利润,这些利润即使逼着尹家要,人家也不可能全拿走,何况他们还极感激顾杏娘教孩子手艺。如此一来既偿还了人情,又能让尹子霞存点嫁妆,双赢的局面。
双赢的,才是良性的。
尹家这时刚吃过午食,至从女儿尹子霞那天见过沐春儿的头花后,曾氏忙着帮相公卖秋季菜种一直不得空过来打听,今日听得沐家两口子卖头花生意火爆的事后,才知晓头花就是沐家出产的。有意无意的,在家等着顾杏娘上门送头花。
知道隔壁两口子的为人,是不会落下他们家子霞的。
果然,尹家母女纳的鞋垫才起头,便听见沐家娘子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来了。
“曾姐姐,霞儿,在家吗?”
尹子霞对娘撒娇一笑,兴高彩烈开门去了……
不知顾杏娘怎么跟尹家伯娘说的,晚上尹子霞就过来了。看到丝绳还假装不敢摸,说着怕摸坏了的话。一错眼又看见她沐叔竟然也拿着头绳在有模有样的编花,忍不住低头暗笑。
沐淳这个大师傅高高的坐在床上,两只小脚一甩一甩,手把手的教两位新徒弟。家中多了女孩子,顾杏娘又真心喜欢尹子霞,屋中气氛从未有过的热闹。伴随着嘻嘻哈哈左一声“爹爹真笨”右一声“霞儿姐姐好厉害”,朵朵芙蓉花,朵朵叶子陪衬的杏花已成形了。
“这丝线甚是费工夫,一整撮都编不了一朵。”顾杏娘用牙齿咬断一根线,皱眉说道。
沐淳眼神微眯像只狐狸:“娘,您把丝钱用根缝被子的大针穿上,我来扎花。”
“哦?”顾杏娘沐二郎和尹子霞都停了手上的活计,好奇看着她。
只见沐淳像是没作思考,小小的手灵活剪下一段食指宽的头绳夹在指尖,然后几翻折来折去,又拿剪子修成她满意的形状,用穿了丝线的大头针在上面一穿一引……
手太小,剪子拿在她手里都有些奇怪,却愣是用得风声水起。现在,她在那折成状的头绳上错落有致的缝着,小脸认真,片刻后,头绳的一端已经被细密的丝绳覆盖上了。若不注意看,说是编织出来的也没人怀疑。
“这……”顾杏娘和沐二郎颇有些意外。
尹子霞微张了张嘴巴,尔后感叹道:“婶子,您家春儿真是织女下凡啊。”
如果尹子霞念过几年书,她一定会用出高山仰止这个成语。沐春儿徜是她这个年纪,一切都好解释,问题是,沐春儿明年开春才五岁,大人要转个弯才能琢磨出来的东西,她小小年纪立时便想到了,啧啧,不是织女下凡是啥。
沐淳并不心虚,仍是一脸娇俏的萌笑,“娘,春儿这是讨的巧法吧?我想着有些包子看着大,里面的肉和菜却少,而有些却很实在,所以便想到这个法子。”她觉得自己越来越像老年人了,记忆中前世的外婆没事就爱绣个花做双鞋……
沐二郎平复心情后,看着女儿与有荣焉,叹道:“这孩子肖我,有大出息。瞧她说话,至从病好以后,一天比一天不同,见她娘用过几次针就知道怎么用了。人啊,就是不能太木讷憨实,再说咱又没少料。”
寻常百姓哪有闲工夫去潜心研究这些不管饱不管暖的物什,那是富贵人家才有那雅兴,卖泥人的都称得是手艺人了。然富贵人家自然有金银玉之类的值钱料打造,所以头花在温饱以上的百姓眼里,是极新鲜的。在有能力的情况下自然是能做多好做多好,便能在低端市场上占半席地位。
顾杏娘啥也不想说了,只剩自豪,觉得她生的女儿强过人家十个儿子。
巷子外传来耿老头的梆子声,众人皆察夜已深,时间怎地一晃就过去了。尹子霞意犹未尽站起辞别,沐二郎送了孩子回尹家,直接去烧水准备洗漱,沐淳已懒洋洋的倒在床头。她也想多编几个,可惜人还是太小了,精力有限。霞儿姐此时正在兴头上,让她长年累月做这个,就不信还能有兴致。沐淳感觉原主对刺绣多多少少有些厌烦,累死累活半辈子成全的是别人,自个儿根本没捞着半分刺绣的收益,能不厌烦才怪。
屋中骤一安静下来,隔壁尹子禾朗朗的背书声便大了。
顾杏娘竖起耳朵好像也听到了,这声音着实不算小。笑道:“春儿,你子禾哥哥这些天都不上门,瞧,现在还在背书,莫不是真要考上功名来娶我儿吧?”孩子小,顾杏娘逗沐春儿也没心理负担。
“兴许还真是。”沐淳学着大人的口吻说道。她早就听到啦,而且听了许久。内心里蛮敬佩尹子禾,放在她的前世,上哪去找如此上进又自律的好孩子,贵在他有一颗难得的“责任心”,想要养活媳妇呀。决定明天要劝劝他,小小年纪别熬坏了,揠苗助长可不好。只是自己的耳朵太灵了些,按科学的说法人越小听力越强,但也未免太过了。难道真是眼睛不好的人耳朵就格外尖不成?
前世的沐春儿后来近乎半瞎。
“噗!”顾杏娘放下最后一朵头花,戳了戳沐春儿的额头,“人小鬼大,不知羞羞。”
沐淳翻个身,不以为然:“迟早是要嫁人的嘛。”
顾杏娘正视女儿,发现她确实变化不少。满脑子的狐疑,心说现在四五岁孩子都这样吗?
第7章 沐家大房
沐家小工坊一旦开了工就停不下来,连续三天,每天七个时辰的突击赶活儿,七十二朵色彩斑斓的头花成功出货。这天是碧水县十天一场的赶紧日,比上次还早一个时辰卖光。
待第二个赶紧日时,沐家头花的已经有些名声了,市面上也开始出现类似的仿品,但始终不如沐家的精致,何况沐家一直在推陈出新,顾杏娘戴的杏花和沐二郎头上的芙蓉花就是活招牌,眼红的人目前仍只能眼红着。当真是三个臭皮匠顶一个诸葛亮,古人确实不笨。
这天回来,沐二郎夫妻俩刚刚把上午赚到的四贯钱放进以往装铜板的匣子里,大苑村进城说是来买秋种的沐大郎和刘氏便上门了。
辛苦劳动终于迎来了收获,顾杏娘和沐二郎心情不错,该怎么招待就怎么招待这二位。就算看见沐大郎和刘氏特意穿着极朴素陈旧的衣衫上门,自以为清楚对方打着什么小心思,没先甩脸色。
刘氏至少有一米六八,走在男人堆里也给淹没不了,模样儿只能算挨着周正的边儿,上门牙还有些往外龅。嘴唇也不是正常的颜色,偏淡紫,哦,就是人们常言的乌青嘴。长了对汉人典型的单眼皮,蛮好看的,眼睛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但颇为有神;沐大郎比沐二郎高壮,一米七八是有的,模样方正,若是不深交,只当他是个淳厚的农家汉子,深交后便知晓他其实能力有限,心眼儿亦有限,但有限的心眼儿几乎全被他发掘出来用上了。
“伯娘,这鸡……”沐淳听到刘氏背在身后的竹篓里有咯咯呜呜有气无力的动物声音,萌声萌气开口道:“是送给我娘吃的吗?”藏得那么紧,到底是想给还是不给,伯娘你眼睛四处望,现在落到我家挂花绳的架子干什么。
可见环境对人的影响果然大,沐淳现在一颦一笑莫不是已融入时代的小幼童了。
刘氏好修养,脸皮只僵了半秒就放下篓子:“是的哩,你娘让你舅家那不要脸皮的贱货害得落了孩子,伯娘早就念着逮来这下蛋的老母鸡给她补身子,只是不得空。”
屋中气压倏尔低了下去,沐大郎也没说什么,仿佛娘子没说错什么话。
沐淳正式领教刘氏这类妇人,还真是有些烦躁:“哦,可是我娘说她早就已经出小月了,伯娘在家里很忙很忙吗?”
刘氏一点也不脸红,俯身下来揪她的小鼻子:“是啊,哪像春儿这么命好,住在城里不用晒太阳,伯娘瞧你比上次更白净了,一看将来就是个美人胚子。”
沐淳躲开,“我娘说她吃鸡吃腻了,伯娘还是把鸡换成铜板吧。”
吃腻了?生怕我们不知道你爹娘发财了吗?刘氏撇撇嘴,没作理会。
因为二方发达了,她心里很不爽。
顾杏娘正端水上来,听到这里自然要把女儿拉过来不让她再乱说话:“嫂子见笑,我跟二郎成日天不亮出门,狗都睡了还不得歇,这孩子没人帮忙照看也长到五岁了,见爹娘挣钱辛苦难免钻进钱眼子里。”
“是啊,谁家赚钱不辛苦,你们至少不用像我跟你大哥面朝黄土背朝天在地里刨食儿,千不好万不好也比我们泥腿子好。这不,快收稻子了,又赶上你大侄子今年该进学堂了,爹说这季收成好,让我来叫你们帮忙回家打稻子,不再请帮工,能省一个是一个。旺祖进学是咱们沐家头一件顶顶重要的大事,他爹和二叔都没能考个秀才回来,咱家就指着祖儿了。”
“哦,原来大伯娘是叫我爹娘回去下力的呀?不是说专程来送鸡给我娘的么?”
沐二郎正待说话,冷不丁听到自家女儿再次冒出稚气却又阴阳怪气的言语,那点刚生出的火气即给浇灭了半分。女儿真没白疼,肖他。
回刘氏:“还是请帮工吧,兄嫂不差那点钱。我跟杏娘这一回去耽误的事可就大了。何况早已分家,若是问兄嫂讨耽误买卖的钱,让人看着不像话。即使大哥给,我也不好意思要,可是这下月的房租总不能拿稻子抵吧?”
“哪能呢……”刘氏肚子里准备的话还没说出,相公沐大郎已开口了。
“老二你从小就鬼精,现在缺那几个房钱吗?咱村周财主家的小女儿都戴上你卖的头花了,听说丝钱的三百文一朵,这都值三十斤稻子二十斤米了,装什么穷呢!兄长不图你的银钱,只是让你搭把手,权当替旺祖上学堂进点子力,你东拉西扯的做甚!”
“是啊,祖儿有出息了,他二叔不也沾光嘛。大郎人老实,不如叔叔你脑子灵光,旺祖不指着他叔叔婶婶,难不成指着外人去。这不是求着让人看笑话嘛。”刘氏说着把鸡放下来,如在自己家一样,高高的身子几步就穿到灶房去了。
看她的动作是想帮忙杀鸡,好让中午大家一起吃,真是半分便宜也舍不得失。
“鸡……”
“鸡……”
沐淳和顾杏娘同时出声,又同时被沐二郎打断。
“兄嫂将鸡拿出去卖了钱留着使吧,少吃一嘴没啥,祖儿的束脩还差多少?”
刘氏一喜,拧着鸡匆匆出来,又听到沐二郎在掰手指头算帐。
什么去岁打了多少谷子,油菜籽卖了多少贯,黄豆和麦子拢共是多少贯,除去自家吃掉和买衣料的钱,除去杂用上缴田税和酒钱以及人情来往的礼薪钱,沐家大房还该剩多少。不管怎么抛洒计算,连大房往年的老本都排除在外,只算去岁的进项,沐旺祖交一年的束脩钱也冒够。学费还不是按大苑村的私塾来算的,按的是碧水县学堂。
沐家两兄弟都上过几年私塾,兄弟比大哥还多上了两年,这算术看样子也学得不错。
“大哥大嫂,兄弟说句不尊重的话,你们是怎么过的日子,讲出去都没人信。咱家的地收成那么好,你们都让旺祖进不了学,要是收成不好,还不得饿死?靠叔叔?我这当叔叔的也不可能靠一辈子吧。毕竟旺祖是兄长的孩子,不管我叫爹的。”
这就是涉及到男人的尊言了,沐大郎再没法摆大哥的派头,攀比来攀比去,不就是想证明他沐家大房要比沐家二房混得好吗,眼下得了个什么?还说他的儿子靠叔叔,嘁,说几句恭维话沐二郎你就当真了不成?村里谁不知道二房比不上我大房。
“哼!不过是想让旺祖记他二叔你的情,你既然不要,那也别怪旺祖将来不孝敬你。”沐大郎有儿子,男人有子腰板就正。
沐二郎的话自然也惹得刘氏极为不快,听到相公说旺祖的时候,她胸膛挺了挺,暗底里发誓加把劲再生个儿子。
刘氏朝弟媳道:“杏娘,听说你没出月就在四处忙活,就算落的是胎女娃也得将养自己,身子坏了如何是好。说句不好听的,赚得再多也没个后人,将来还不是便宜了别个外姓人,图个啥?”说着假装无意地瞟了一眼沐淳。
沐淳感觉到被娘牵着的手生疼,微叹气,跟这样的妇人磨嘴皮子完全是在做无意义的蠢事,人家乐在其中,去配合她只会让她演得更爽。抓住娘的手,低声道:“弟弟会有的。”
顾杏娘脸色通红,甚至发紫,好不容易缓过气来,怒道:“嫂子这话莫要说太早,什么叫无后,我顾杏娘还年轻,谁说就没后了。照哥嫂这过法,不怕将来没钱娶媳妇吗,娶不上哪来的孙子?没孙子不一样是无后!只要有银子,纵然是真生不出,忝着脸上门做儿子的也大有人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