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子禾回去的路上莫名很开心,明明不能带娘子一道走,明明两人吵了架还咬了的,但心里怎就美美的?小雨把他鬓角的细发粘成了一撮一坨,明丽的双眼在毛毛雨中煞是夺目,嘴角噙着笑,笑中透出他这个年纪少见的成熟和坚毅。
许多年后,耄耋之年的魏老山长已经有些糊涂了,时常忘记许多事,但是回忆少年时的尹子禾总会讲:西有尹氏子,龙章而凤姿;大康有威鳌,潜藏在灵湖。
而出身榕州的大康名儒、太傅杨广澧,初识尹子时总觉得很早之前就见过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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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厢尹子禾开开心心雨中漫步回家,这厢魏聪林提药进屋给钱氏的路上却满心愤怒,恨那两家人?当然!
但他更恨姑母,如果不是因为她不会做人把沐家得罪了,人家也不会视他如洪水猛兽。那沐家女儿是他早就看上的,本以为能势在必得,结果……
此般想着的他全然忘记了当初是如何招惹沐家女儿又如何害怕人家的,也忘记了跟沐家女儿吵架被沈家儿子捏胳膊被尹家儿子打的事。只记得最早是因姑母带着红桃表妹上门先把人家得罪,所以沐家女儿见了他才出言不逊。
环境改变人,魏聪林先是进书院又是进营,大家都在蜕变他怎会没有。
“吱呀”一声门响,魏聪林走进去:“娘,红桃回来了?”
钱氏显得有些急切,支起身子凑到儿子近前:“方才你急匆匆出门买药,娘的话都没说完。”
魏聪林被钱氏的凝重的神色弄得也有些紧张,问:“娘,何事?”
钱氏道:“你俩上回做的事被小云看见了!你,桃娘。”
魏聪林惊住:“做的事?”
钱氏咬紧牙齿用鼻子发出几个模糊的音:“你撩开她亵衣。”
魏聪林由惊转羞,低下头:“娘您都知道了?”
钱氏道:“红桃丝瓜才结个花蒂蒂,你怎就这般猴急,等两年都不行?”又道:“你姑母在为她相看人家,娘尽力帮你搅活黄了,你快些混出个人样来,到时你姑母知道生米做成熟饭也不至于恼你。”
“娘,我并不想娶红桃。”魏聪林眉头一皱。
“为啥!”钱氏连声咳嗽,指着他的鼻子要他讲出原由。
“儿子只是想玩玩她,他爹娘欺负您,我就欺负她。娘您别劝了,红桃我看不上。眼下您先别跟儿子吵,小云的事情该如何办?”
钱氏一头躺回去,两眼直直,气得不愿说话了。
“娘!”
“别叫我娘,我没有你这样的儿子。”
“罢了,儿子去寻小云。”
“回来!”钱氏坐起:“多久的事了?三个月,有事也轮不着你来想办法。你要找她,就去阴司吧。”
魏聪林忽觉身子有些凉:“娘,您把小云……”
钱氏点头,气道:“补缺的新人都买回来两个月了。”
这个时候,胡红桃和魏氏刚提着脚迈进外院的门槛,门房老汉正鞠着身子关门,婢女用力高高举着油纸伞伺候太太和小姐。
“娘,表哥今日上午怕是就回来了吧?”
“肯定,他哪回不是准准儿的,掂记他娘呢,真是个孝子。”魏氏酸得很,她喝了几年牛乳吃了几年药肚皮仍不见起色。
胡红桃眉毛一挑,心说表哥才不是掂记他那药罐娘。见娘语气不对,知道定是又想到生儿子的事上了:“娘,我不是哥哥了吗,胡家又不是没儿子。”
魏氏心说:有个屁,那是别人的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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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更天,同一时辰同一地点,魏聪林爬进了胡红桃的房间,一进来就问小云是怎么死的。
“掉井里淹死的,那日她来了葵水,蠢得不知道是什么,吓得慌了神才失足掉进去的。”胡红桃撇撇嘴:“你问她作甚!”
魏聪林眼睛闪了闪有一瞬间的失神,“家里换了人,我就随便问问。”旋即又道:“葵水?你怎么知道那东西,你也来了?”
胡红桃脸泛羞意,扭捏道:“人家已经十三了,娘说只早了一点点。”说着双眼灼灼地看向表哥,娘说我是女人了,来了葵水的姑娘会更美。
魏聪林坐到榻前后顿了顿,不知想到什么,用力把表妹抱进怀里,让她坐在自己腿上,磨着某个部位很是舒麻,“快,给我看看,是不是大了。”
“当真要大些了。”
“表哥你轻点,疼。”
“这点疼算什么,听说那里才叫疼呢,以后你就知道了。”
“表哥……什么东西硌得慌?”
魏聪林就算是禽兽,也是一只知进退的禽兽,知晓姑娘怀身子的条件就是来葵水,他可不想被胡大郎弄死,他的前程还要靠人家。所以,他认为自己一直是守着本份的。况且,每三月一次厮磨已经很满足。
假期结束要走的前一天晚上,他也只是把胡红桃压在床上啃咬了一翻而已,能摸的都摸了,只是雷池没敢进去,雷池边上观光完毕。
回到营里,他晚上又做了一个梦,梦见那日身下胡红桃的脸莫名就变成了沐家女儿。梦中的沐家女儿神色并不像寻常见到的那般疾言厉色,而是温顺如猫,无论他在做什么,总是柔柔的承受。次日起来,自然又泄了身。
第92章 娘娘坡上的婚礼
但是这梦挥之不去,因为它太真实了, 魏聪林总觉得是发生过的事。就算没发生, 他也觉得迟早会发生。
三月初七, 尹子禾作别相送的爹娘和沐家人还有童家兄弟,踏上北去的大船。
“真是精贵人。”尹志全望着渐行渐远的船队说道。他是有些不满的,照他的意思儿子应该走水路, 一个月脚程就够了。但那魏家小姐晕船, 行到榕州就得转道陆路, 许是要多耽误一个月。加之,他还以为今日可以见见魏家小姐, 可惜人家在船中一直未曾露面, 听说儿子头考那日人家来过, 可惜他当日光顾着旧紧张和高兴没注意瞧。
“你这是什么话, 没有魏家,就没禾郎今日游学的机会。”
尹志全听娘子如此说,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曾氏又感叹道:“娃突然就长大了。”她总觉着以后再难有揪着儿子耳朵唠叨的机会了。
与君辞别, 一年为期。沐淳已经看不到大船那模糊的小影子, 心下涌出惆怅……错了,是顾杏娘和沐二郎涌出惆怅。她是高高兴兴地往家走, 脚步结结实实的踩在码头石砖上, 好像走的人不是她未来的相公。
顾杏娘掐了她一把,眼一瞪,瞅向抹泪的曾氏和尹志全,意为:没心没肺。
沐淳故作委屈轻声了喊疼。
曾氏走过来拍拍顾杏娘, 道:“孩子爱藏在心里。”
沐淳一怔,用力甩甩头步子更快了。
真要在意一个人,真要全身心为一个人付出所有,也许不会有好结果吧?过于炽烈的爱情,会遭天忌的,那种痛苦她不想再承受了。她能做的,只是潇洒一些,再潇洒一些,爱情是个很玄妙的东西。轰轰烈烈过后,总是归于平淡,既然平淡就是结果,不如直抵终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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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水县的春日与往年别无不同,天照样蓝,水照样清,忙碌的人们照样忙碌。
童家大郎四月二十娶妻,尹沐两家相约一起过去庆贺,沐淳也不例外。
这一个月她的纺工已经招满,何县令表示强烈支持,沐家一应手续迅速办下来,就等今年的新茧上市。新库房堆满了收上来的老麻杆和棉花,招来的工人已在搓麻绞棉,沐家踏入布行成了板上锭钉的事,麻绵丝均要涉猎。
还没开业,听到风声的萧家铺子就已在试图压价,也搞了个贵宾制度,只是把称呼改为惠宾,意义跟沐家的贵宾一模一样。
沐淳闻之笑了,她本就是故意的,萧启明不是爱学吗,那就让他学。学得越多,越能比较出优劣。要不了一两年,萧启明就知道一直追在人家身后永不堪比的憋愤了。听说萧启明为人甚是自视清高,王家倒了以后他在碧水隐隐有不可一世的趋向,对于这类人,必须从根子上着手。先打击他的傲气,再打击他的心智,最后让他自己打击自己的尊严,直到学乖老实为止。
如若不然,他会像狗皮膏药一般屡翻求战,最好的办法是让他心口服,又不把他惹急了。
沐二郎连主带仆一家九口,赶着马车走在前,尹家驼着贺礼的马车在后,热热闹闹两辆大马车给娘娘坡带来了更多喜庆。童母果然虎背熊腰,童父果然小巧玲珑,二位见到两家人全到,脸上红光直泛。童大身着大红新郎服上窜下跳,高兴得如同一只在油锅里翻腾的大红虾子。
“尹叔沐叔二位婶子,大侄儿这厢有礼了。”
尹志全拍了一把童大:“你两个同胞兄弟的好事是五月六月吧,瞧把你爹娘累的,办完你的事都不得歇息。”
童大深有同感:“可不是!照大侄儿我说,哥仨一起办得了,偏爹娘怕儿媳娘家没面子,非得分开来办。”
沐淳牵着沐秋儿和冬才去找新娘子,哪知还没接回来。童老幺朝西边努嘴,说新娘子家离这有一百零八步路,他大哥看好吉时出发,一准顺利接回来。
听见他把“顺利”二字往重了说,沐淳咧开嘴大笑,山里姑娘的性子许是厉害,肯定要把童大往死了整吧。
“嗳,七弟妹你不能这样,得笑不露齿懂吗?我七弟将来是要做大官的,你不能给他丢份儿!”
“好你个童老幺,还说道起我来了,看把你能的,圆宝圆喜,给我上。”
两个小丫头朝他扔花生,砸得童老幺抱头鼠窜。
山里人比山下村子里的人生活还简单,难得遇着喜事,今日疯闹得很。村子里总共就三十几户人家,一半挤在童家,一半挤在新娘子家,大人小孩时不时的在两家来回穿梭,笑声不断。
童家篱笆栅栏围住的院子摆着整齐又密集的桌凳,桌上喜糖喜蛋俱是成双成对。沐秋儿和沐冬才从没来过这种地方,兴奋地围着桌子跑圈圈……
“郎啊,姐姐的好郎儿啊——”突然,新娘子家飘来一声悠扬空灵的歌声。
大红虾子童大身体一抖,撂开嗓子应和:“我的那个心肝肝——”他等这一刻仿佛等了一年,声音一出口,刹时把这个半山腰的小村子点缀得似有了生命。
顾杏娘脸一愣,沐淳大笑出声,母俩都没料到隔着不远的地方,民风怎就如此迥异,忒……忒不含蓄了……
碧水百姓都是百年前的移民,不知娘娘坡的人都是打哪儿移来的。
童大已经准备好了,童二三四五紧随其后,还有另几家的小郎屁颠颠跟着,童大唱:“我的那个心肝肝哟,郎想你想得想不着哟——”
“姐姐的好郎儿呀,想娶姐姐你要捧上心呀——”
因着两家离太近,新娘子家便要求走三步对一句,这一来一回要对三十六句,大吉数。每对一回顾杏娘就想捂耳朵,而沐淳就笑得愈发厉害,真同情尹子禾,要是他能来该多好。
那臭小子现在也不知道到京城了没,不知吃的睡的都习惯不。燕京要睡火炕吃面食,他……
新娘子家请了全村的姑娘共计十一个,轮翻接腔都唱累了,毕竟每一句都要卯足了力气。而童大一个人就全数搞定,脸不红气不喘的。到了最后几步路,眼看就要进新娘家的篱笆院了,童二童三想着怎么也得先练习练习吧,机会难得嘛,于是抢童大的戏,唱词愈发没了边。
“心肝肝肉陀陀,哥哥心里的金饽饽,新被子红帐子,哥哥要跟妹妹成对子!”
“啊,哈哈哈……”笑声是男方这边一个大叔发出的,他一拍大腿,感慨道:“有我当年的范儿。”这词儿还是他发明白出来的呢。
“头面儿花衣儿,亮堂儿加牛羊儿,没有妹妹要的滚边儿——”新娘子的姐妹也不示弱。
沐淳问什么是亮堂儿,童母笑说,是指宽敞亮堂的大宅子。
沐淳一愣:嫁汉嫁汉穿衣吃饭,大家都很务实的嘛,没有房子家业就滚边去……
童大不知道扔出了多少铜子儿,总算把尹子禾的红盖头大嫂接回来了,那炮仗尽在新娘子脚下跳,吓得她直往童大怀里钻,众人齐声起哄。
沐淳一直在傻笑,心说古代成婚仪式的最后一道,相当于给未婚男女进行启蒙教育了吧。
新人入房后,童爹再点一窜炮仗,开席。
席上全是野味,肉食占了九成,沐淳现在胃口一般,不像小时候特别爱吃肉包子什么的,所以专拣野菜吃。讲真的,野菜并不是那么好入口,有的涩味很重。野兽肉也有点臭腥,估计烤来味道才好。乍一下口不习惯,可是多吃几嘴后居然能吃出另一股风味,这顿饭沐淳吃得肚子圆圆,感叹自己的胃适应能力超强。
“师父,徒儿来晚了。”
声音不大,沐淳抬眼一望,正下马的青衣男子不是沈英是谁。
青也作黑讲,大康仿前秦,黑为水,以黑水作为国之五行,是以军队的兵服都以黑色为主。
“天啦,沈家哥儿,你咋真来了!”刚端上酒碗准备敬酒的童爹大惊,忙不迭地出去给他拴马,语带担心:“这回可是准了假的?”沈家哥儿想学功夫,隔三岔五偷跑过来,骑马一个来回也要一整日,耽误的时间一多,就被康西大营罚过好几回。
沈英眼睛四下望:“放心,这回是有假的,我爹亲自给我要的假。”
沐秋儿问顾杏娘:“这是彩姐姐的哥哥吧?他俩的眼睛都像禾哥哥的二姨母。”沐秋儿没见过沈英几回,见也是小时候,这一两年沈英极少出现便没了印象,观察力倒是不错。
顾杏娘拍着沐淳的后背回小女儿:“是的。秋儿反正你也吃饱了,先跟姐姐让张婆带着下山去,爹娘随后抱着冬才就来。”
第93章 青衣大头兵
沐淳无语,她娘也太老实了, 就那么怕尹子禾么。不过这感觉好怪异, 活似做了啥见不得人的事, 什么鬼。
沐二郎也朝她点头,用嘴角示意从反方向溜。夫妻俩的意思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为了一个木头玩具小女婿就可以生上十个月的气, 若是那大大咧咧的沈家小子再跟女儿开句顽笑, 就更别想消停了。不论是大儿女还是小儿女, 在男女感情问题上,人的眼里都揉不进沙子。没两年就要成亲了, 该避讳的得避讳, 不但没坏处, 还显得挺讲究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