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迎天下只不接叼客。
紧接着,又在这行字的留白处标了五个小字:“礼部主事苏府”,然后换一只朱笔,把这五个字圈起来,打了个红叉。
红黑相交,如同犯人背牌上的“斩”字。不接叼客,然后把苏府打叉?这可比明说不接待苏府更打脸更刻薄,转了半个弯的意思,着实令人遐想后印象深刻。
沐淳动作没有尹子禾快,也不晓得他写了啥,待出来看见后简直不知作何表情。这人的脾气也忒大了点,干嘛呢这是!就眨眼工夫,他竟然把六部里的正经官员得罪死了,仅是因为听得人家姓苏,又是礼部供职就……
沐淳看不懂,完全看不懂。可心里很畅快,有种成了古代跋扈大爷的舒爽惬意,仿佛已经见到苏家那两个小娘子脸上的表情,真是够劲儿。但是,这就好比吸食毒品,爽一时,后患无穷。
所以沐淳说她看不懂,在她眼里,这就是一个如假包换的蠢招,就算尹子禾是皇帝,也不敢随便得罪官吏,天下又不是他一个人的。何况现在他连屁点官位都没有,就靠着死了好些年的□□姥姥?有病么不是!几句话就把人定为刁蛮之家,人全族脸面都被糟蹋了啊,就不怕对方拼命?
这个时候,汉子已经被门外的小啰喽扶着走远了,下午才得知这事,吓得险些失禁。他被撸了差使事小,损了苏府名声事大,怕是小命不保。
鲍旺驾车回来,发现店外围着不少人对着纸上的字指指点点,附近凑热闹的掌柜几乎全来了……
“哈哈,礼部怕是就一个姓苏的,苏主事,可对?”
“对,就是那位,住在东城京华街边上,他家采买确实不好说话。”
“我听说苏家是右丞家的至亲……”
一品大员的至亲,怕是不能小觑,鲍旺没等再听赶紧走进去。见大娘子已坐到了外堂,正在跟尹子禾谈着什么,青书上前把事情前后经过告诉他。听完,鲍旺瞠目结舌。
只听沐淳道:“你这样会不会太狠了些?何必为一桩小事结仇,威吓一翻不就行了。”言外之意怨尹子禾小题大作,太过招摇不是好事,打开门做生意,哪里防得了生事的肖小,竖这么多敌干啥。
鲍旺也道:“对,像咱们在碧水,东家一直没断过大户家采买的腿脚钱,曾少爷,做生意不是这样的。”
尹子禾的表情始终是不以为意:“行了,鲍叔你先去把铺子关了,另外,这店里你以后不能离开,送货的事情交给有卖身契的小工。”
鲍旺见大娘子对他点头,咽下话转身去了。唉,事情已然发生,又能怎么办。
“禾郎,我们都对那个苏府印象不好,不好又怎样?该赚的钱还是得赚,怎能跟银子过不去。你这脾气是不是要改改?如此行事反倒是高看苏府,着相了。”
“淳娘,你就当是为了我,少赚点银子,可行?”
“为你?”沐淳火了,这特么只是钱的事吗!
“为我。还有,这纸不得我的同意,淳娘你千万不要撕下,以后再遇这事,我还得再添上几户。”尹子禾话闭起身,不欲多谈。
青书和圆子一脸震惊:姑爷说还要再添?天啦,哪有人求着咱们花银子的?
沐淳揉头,外面那么多识字的人都看见了,再撕又有什么用,横竖已经把苏家得罪。她可没有好为人师的怪毛病,歹话好话都说完,你既然不听我也懒得问,爱咋地咋地,惯得你,反正有你曾家顶着。
她正在气头上,没法子深想这事,本心里把尹子禾当成了中二学生,怀疑他犯了中二病。
到用午膳时,沐淳的气也快跑光了,曾氏买到了酱肘子,这是沐家最爱吃的酱肉,张婆每煮一回大家都是靠抢的。今日的虽没有张婆的手艺好,能买到就不错了,一口一口吃得津津有味,下意识还舔舔嘴。
尹子禾没她胃口好,一边吃一边偷偷打量她,弄得曾氏摇头失笑。嘴快的圆子一到家就将铺子里发生的事告诉了曾氏,为此,她训斥过儿子,岂料儿子还是那话。
看样子曾氏是不担心的,她心知自己见识少,儿子比她多懂得多又比她们来京早,想他心里有数。
吃完午食,尹子禾哪也没去,先帮着鲍旺把院子里的浆料搅了,又把筇竹一节节锯好,忙得满头大汗。一旁的曾氏看着,心里不是滋味,她这个儿子呀,真就随了那沐二郎,明明是双精贵手,干啥要做这些粗活……
直到第二天晚上的亥时,沐淳才明白小相公的“为我”二字是什么意思。
先回到第二日的上午,苏主事一气之下在大朝会后直接参了曾牧晟一本:竖子狂妄!
他当然不是向皇上参,皇上再闲也管不到这桩子鸡毛蒜皮的事情上来,下面的御史又不是养来吃白干饭的。再说,出口参的人也不是他。
巳时,坤华宫。
“娘娘,您倒是告诉臣妇该如何做哇!那檀菲的沐娘子不重新写张告罪书挂出去,以证我苏府清明,臣妇绝不依!”苏太太两个葡萄眼红通通。这可是真气真伤心,不掺半点水。
(开张,这章送一千二百字,见作者有话说。)
作者有话要说: 杨皇后感觉头有些大,不该答应接见这苏太太。问女官:“平山还没回来?怎地办事的,合欢街骑马也就来回半个时辰。”
女官答:“平公公年纪大了,腿脚不好,是坐骄去的。”
杨皇后道:“你瞧,人没回来,本宫尚不了解情况,怎答复你。”
苏太太暗恨,皇后还真是偏心曾家,合着我说了一通全是空话假话不成。眼下苏家都成百姓眼中的笑柄了,堂堂朝廷命官被一“庶民”狠狠煽巴掌,丢的还不是圣上的脸吗?
平公公一进铺子,沐淳赶紧迎出去,猜测他八成是因为苏家的事情而来,硬着头皮看了眼尹子禾上太学前专程跑来挂上去的那副“对联”,忐忑得很。
平公公见她今日身上的穿着,翻了大白眼,拿腔拿调地说道:“你当世人都是瞎的不成,不男不女,忒难看。”
“公公您还真是难为我,我这不是捂着鼻子哄嘴巴,尊重一下咱们曾家的体面吗。”
时下不论小门小户还是高宅大院,只要有长辈带着,闺阁女子都可以上街。但是单独一人走街窜巷就只有小户女才敢,更别说抛头露脸坐店行营生。沐淳心说我是小户女却不是小户媳,身份半尴不尬,着个男装掩耳盗铃,又惹来你这内侍的白眼,唉,怎生艰难。
“你!”平公公一手叉腰:“嘿,死丫头,知不知你长了一双会说话的眼睛,洒家想装不懂你肚子里的坏水都不行,属实可恶。”
圆子和青书吓得大气不敢出,要不是见姑娘像没事人的,她俩只怕要扑通跪下。门外停着宫里的大骄,弄得客人都不敢进来,只有少许几个胆儿肥的东望西瞅。
沐淳没办法假装发憷,因为这平公公身上真就没有半点敌意,更遑论凶性,世人都说太监可恶,她倒觉得这太监就是个正常人。通常情况没了子孙根的阉人最忌讳听人说“不阴不阳”“不男不女”之类言词,但他张口就是,显见就不是个心胸狭窄性子阴狠的小人,他的自信和派头是发自心底的。
“公公今日是专程来教训民女?要不您老快说正事儿,看有没有用得上民女的地方。青书,快把昨日准备好的特级皓齿膏给公公包好放车上。”沐淳心焦,您老快起个头吧,您起了头,我也好表演啊。
“去去去。”平公公左手赶蚊子:“谁要你那点不值钱的东西!”又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死丫头你是不是傻。”指向那白漆格子上的价目牌,一副她愚不可及的痛心样。
沐淳噗呲一乐,热情地邀请上坐,一面给他沏茶一面说道:“就这价钱还要被某些官吏家的采买压价呢。”总算说到了正题上。
平公公一边听一边喝茶,没发表任何意见,眼珠子滴溜溜转,看着沐淳似笑非笑,弄得她莫名其妙,险些断了思路。
沐淳再说一遍重点:“平公公,这事民女真的已经劝过曾少爷了,他也知行事不妥,下回再不敢如此。只要那苏府管事别那般跋扈就好,就像您说的,我这死丫头还敢下人家脸?那可是官人家的管事啊。”
“你怕真是个傻子哟!”
又来了,死太监阴阳怪气的语气又来了,傻傻傻,就你最聪明。
第133章 亮相
沐淳还没想透她到底傻在哪,平公公就起身了, 咂咂嘴啐道:“这茶淡白无味儿, 难喝, 下回给我整丰盛点。”话闭,肚皮一挺,打算走人。
“公公, 公公请留步啊, 这纸要撕吗?您老发个话。”
“你敢撕了这纸就不怕那小子把你退回娘家?”
沐淳一脸郁郁:那这到底是撕还是不撕啊?我一正经买卖人, 懒得竖敌行不行。
眼见公公要出门了,沐淳只得屁颠颠跟上去:“公公您留步啊!”说着捏着张五十两的银票塞去。太监不出宫, 出宫必不空。
“不要。”平公公抬步、挥手、瞪眼:“说不要就不要。”
“要嘛要嘛, 给民女一个小面子。”
“行了行了, 看在你这么蠢的面子上就免为其难收下, 谁让洒家今日高兴。”这点小钱他是真没看在眼里。
沐淳无语,心说您老再坚持一回儿,我或许就厚着脸皮省下了, 五十两啊, 想当年我家卖头花要卖几个月。真是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呃——”沐淳额头一痛, 一根“纤纤玉指”刚刚顶完她的脑门正离开。心里一个咯噔, 难道这都被他发现了,有读心术不成。
岂料,人家平公公真就心情好,戳完她的额头点拨了一句:“告诉你那小相公, 他的目的洒家和娘娘一定帮他达成!”
这次,是真走了。
沐淳一怔,尹子禾什么鬼目的?她怎么不知道!难道他不是朝苏家报当日的嘴仇吗?一个半月前,光明山,苏家两个小娘子犯贱屡屡挑事儿。早知有今日,当初就不应该跟他说。
平公公一上车轿,就换成另一副平常伺候贵人的面孔:一分唯喏,两分儒雅,三分和煦,四分真诚,完美!
徒儿平方在旁问他:“爹爹很喜欢那小娘子?”
“有趣又可爱的姑娘少见,只是没想到竟是个真蠢的。明明看着满眼都是机灵劲儿,心眼子居然少一根,难得。”
平方笑:“据说她闺名里就有个淳字啊,两月前在光明山,徒儿长这么大真就没见过像她那般憨直的。若不是生得美,怕是早惹祸事了。”
平公公点头:“嗯,恐怕就是因这,曾小子才看不上夏家那丫头,女人,还是又美又好骗才行啊。夏氏茹娘,可不是好骗的。”
进宫后,平山装出十万火急且凶喘肤汗的样子进到坤华殿,得到皇后示意,一五一十将得知的那日情形说出。
皇后一挑眉:“杜氏,你瞧,这事该叫本宫如何做?”为了你苏家这事,本宫遣大太监亲自查问,算是给够脸面了吧。难不成,还把那丫头招进宫来与你对质?本宫可是一想到那沐娘子就脑门疼,懒得给她这份体面。
苏太太大为不愤:“公公怎能听那沐氏的一面之词,苏家在京中算不得体面,府中管事断不会恣意胡为,望娘娘明鉴。”
“苏太太,且容小的说完。”平公公道:“非只听信沐氏一人,小的还向昨日目睹经过的百姓打听过,贵府管事酒气冲天,想是喝醉了犯下糊涂事不敢承担,才诓骗主子,以至让您误会他是无辜。”
观杜氏还欲再辩,平公公又道:“在小的看来,檀菲昨日开业求的是大吉大利,进门的都是客,应不会主动惹事。何况,据说当日曾举人就在铺中,他就算不认识苏主事也该识得世情大忌,若不然,岂不是这些年的书都白读了?”
杜氏险些咬着舌头,听这阉人嘴里的意思,朝廷甄选的举子,怎会是莽撞是非不分之徒?一个举子和一个管事奴儿,谁识理?
杜氏心里憋得不行,皇后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这阉狗又咄咄逼人……
片刻后,杜氏道:“娘娘,平公公言之有理,臣妇这就回去处罚府中恶奴,竟敢胡乱编排。方才臣妇还想求娘娘让沐娘子写告罪书,一时忘了她恐怕根本不会写,便退一步,只消把那坏苏家名誉的纸收了就成。”
杨皇后看了平山一眼,道:“且回吧。既是曾举人写的,便让苏主事去交涉。琳姑,送苏太太出宫。”
“娘娘?臣妇夫君日日一早起一晚回,何时才寻得出时间,这……”
“苏太太,请吧,苏大人总有休沐的时候。”女官琳姑轻轻将她挽起,热情逼送。
人走后,平公公赶紧给杨皇后轻按额头,道:“小的方才去见那沐娘子,她竟巴不得想我开口让她把那纸撕了,真是掉进了钱眼里。”
杨皇后笑:“想是她没看见昨日下午苏广云上窜下跳绝不善罢甘休的样子,更不知曾家小子此举图的是亮相。”
平公公连连颔首,娘娘大智,曾家小子既然起了头,娘娘岂能不知怎么接这下文。他就像戏台上的角儿,开胸、迈跨、展臂,亮相了。向世人昭晓,他“铮铮铁骨不畏强权”,为一个理字,敢不顾身份同莠民论长短,行事果绝务实,不以涉商为耻,顺便又把他的产业摆上明面,一举多得,既为了公又为了私,着实狡猾,不愧跟慧慈是一家人……
“平山,什么时辰了?”皇后发问。
平公公知道娘娘想问乾阳宫是否知晓这事,回道:“快午时了,娘娘,出宫回宫奴婢都是大张旗鼓,有的是人来打听。奴婢早就吩咐平方照娘娘的意思散布消息,今日大朝会苏主事又与不少臣子诉苦叫屈,唱念做打,只差掬一把泪出来给人家看。圣上纵是不清楚,用膳时也该知道了。”
杨皇后抿笑点头,少年扬名要趁早,眼看圣上龙体一年不如一年,若是曾牧晟能不靠祖荫就在圣上面前留下深刻印象,谋一个谏诤之臣的形象,得圣上半句“敲打”和赐教,将来等他入朝时,少不得要有底气许多。届时,铎儿身边又多了一名“老”臣。
思到这里,她说道:“此事着紧办,不可给况丞相生事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