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似玫瑰[民国]——宁有枝
时间:2018-01-07 16:43:33

  脚刹和手刹同时失灵。
  而且就算脚离开踏板,车子依然在加速。
  发动机也无法熄灭。
  道路两边间或有小摊主跟行人,他们都被呼啸而来的车辆吓得奔走呼号。
  看来没有办法靠路边障碍物减速停下来,嵇希宗屏住呼吸,指挥苹如:“鸣笛,拐上大桥,绕到桥下,走沙石多的地方,一直往前,先别停……”
  苹如一一照做,车速渐渐慢下来,然而一路疾速奔来,黄尘扬满沙石路,愈发看不大清,待他们发现前方是江面时,已然来不及掉头。
  苹如那一边是草地,嵇希宗提醒她:“快推门跳下去,要不然我们两个都得死!”
  苹如不放弃,依然强制自己镇静地操控着方向盘:“我不能,不能一个人跑掉。”
  嵇希宗按住她转着方向盘的手:“你傻啊!这个时候不是考虑那么多的时候。”
  “我不管……”
  嵇希宗急了,他一跃身,推着苹如滚到了里侧的草丛里,而那辆私家车则冲下江去,许是碰上了大石块,撞起熊熊烈火,最终沉入江底。
  两个人从生死绝境中缓了过来,一路上的扬尘也消散了大半。
  嵇希宗心急意忙地询问苹如:“你还好吗?摔痛了没有?”
  苹如微笑着摇头,想说自己很好,耳旁由远及近传来脚底摩擦沙石的声音。
  “别说话。”嵇希宗竖着耳朵,透过草隙警惕地看着方才被抓的小偷陈彬走到江边,朝车子落下的那边望了望,像是被什么吓到了一般往后跳了一步,口中喃喃:“我就是开个玩笑报复你们一下,没有想要你们死的。谁知道你们命短……局座,不关我的事啊。”
  局座二字一出口,嵇希宗陡然一凛,那一凛太突然,苹如用奇怪的眼神地抬头看了看嵇希宗警惕的脸。
  后边桥上十几个巡捕下来了,陈彬听见动静,马上开溜跑路了。
  嵇希宗的眼睛像是一柄匕首,抓紧最后的几秒钟,将陈彬的相貌身形尽数刻在脑海。
  这个人知道他的身份。
  这个人,不能忘。
  见嵇希宗目光集中在一处许久,苹如喊了他,嵇希宗回过神来,扶苹如起来。
  苹如刚一站稳,膝盖就疼痛难忍地软了下去,低头看下去,卡其色裤子上破了一个洞,草绿色和着血色染在破洞边儿上。
  嵇希宗轻轻抱起苹如,在她耳边说了一句抱歉。
  苹如紧紧搂着嵇希宗肩膀的手莫名地抽了一下,她为嵇希宗扫了扫头发上粘着的残草,掩饰方才的异样:“该说抱歉的是我吧。车技太差,还逞能,硬是拿你的车练手。”
  嵇希宗凝视了苹如一会儿,方道:“就算是我,也未必能控制好局面。你已经做的很好了。”
  “是吗。”苹如不太相信自己,觉得嵇希宗是在为她开脱。
  嵇希宗笑:“要是你实在觉得抱歉,下个周末膝盖好了,记得跟我一起物色车子。我需要一辆新车。”
  苹如没说什么,一瞬四目相对,下一瞬又错开视线。
  第一次两人相顾无言。
  巡捕过来了,嵇希宗有意大事化小,只说是车子被人动了手脚。现在车子也焚毁沉江了,就算巡捕要追究也无从下手,是以最终大事化了。
  苹如不解,问嵇希宗为什么明知道是陈彬那家伙干的,还要为他打掩护。
  嵇希宗敷衍回答:“我自有我的道理,别多问。”
  苹如知道问不出什么,也不再问,只是望了望江面:“可惜了你的车。”
  “没什么。”
  半晌,嵇希宗又说了一句:“没想到你身为女子,却重情重义。”
  苹如只是笑:“看来你对我们女子有偏见啊。”
  嵇希宗看着她,缓缓道:“你已经消除了我对女子的偏见。”
  上了桥,叫了黄包车,嵇希宗先带苹如回了他自己家。
  “小姐呢?”
  “跟女同学出去了。”佣人门齐齐笑答。
  简短的一问一答完毕,嵇希宗已经把苹如送到了二楼的一个房间里。
  苹如还是第一次到嵇希宗家里呢。
  尽管这座别墅没有女主人,嵇希宗还是把每一间屋子布置得温馨无比,雇佣的帮佣和丫头一概都笑眯眯的,给予小女儿尽可能多的关爱,以弥补最不应该的缺失。
  “你们家的佣人都很亲切,总是笑着面对每一个人。”苹如坐在沙发上,实事求是地夸赞她们。
  “比起你的笑容,还差些。”
  嵇希宗说着找了家庭备用医药箱过来,在苹如身边坐下了:“云朵她很喜欢你,问了你好几次呢?”
  苹如笑,那两弯梨涡像盛满了酒,见过的人都要醉倒在那儿:“我也很喜欢她呐。可惜了,她今天下午不在。”
  “以后,可以常来家里。”
  嵇希宗看了看苹如膝盖上的破洞:“换条裤子吧。”
  “回去换吧。洞又不大,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再说了,在你家里,多难为情啊。”苹如是有些不好意思,但自口中说出来,却像是在随意说笑。
  再没有初恋时那样青涩了。
  “也好。”
  嵇希宗先用目光请了示,得到许可后,他轻轻抬起苹如的小腿,把裤腿挽了上去,着手为苹如处理伤口。
  “你好像对处理伤口很在行。”苹如觉得嵇希宗每一步都很熟练,很恰到好处。
  嵇希宗的手不可察地停顿了一下,随即继续动作,他微笑道:“认识一个医学生,耳濡目染,多少学了点儿。平常有什么小破皮,小伤口,就自己动手了。”
  苹如点头:“喔,怪不得。”
  伤口处理好,缠上了绷带,嵇希宗又轻抬苹如的腿,把裤腿放了下来。
  “谢谢你。”
  嵇希宗送苹如回家,下了黄包车,苹如感慨:“今天的经历,真是冒险又刺激,蛮有意思的。”
  嵇希宗一口感同身受的语气:“要是你的生活每天都像今天这样‘冒险又刺激’,看你还觉不觉得有意思。”
  “只要不殃及我的家人和朋友,我还是很期待下一次经历的。”
  嵇希宗看着苹如的笑颜,心中萌生了一个念头。
  
 
    
    ☆、利用
 
  
  虽说兴趣不代表能力, 可原始热情要比毫不敏感的人有着起码的动力优势。
  嵇希宗试着引导苹如:“那你一定会对情报工作感兴趣的。”
  “就是依靠各种方式获得需要的情报,然后把情报传达给需要的人,是这样吗?”苹如忖度。
  “差不多就是这样。”嵇希宗不想让苹如知道水有多深, 于是似是而非道。
  看苹如一副半懂不懂的样子, 他趁势问:“有没有兴趣试一试?”
  “有。”苹如笑着点头,却见嵇希宗的目光投注在她身后一处。
  她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 正是万宜坊八栋大门。
  “看什么呢?这么出神。”苹如戳了戳嵇希宗的胸口。
  嵇希宗捂住胸口,佯作受伤, 眉头微皱:“哎呦, 你戳到我的心了。”
  “神经病啊你。”苹如啼笑皆非。
  “唉, 不解风情的你啊。”嵇希宗笑着打趣苹如。
  “我那是淡定好吗。就你那两下子,能撩到谁啊?”苹如为自己辩白完,马上指着嵇希宗沉稳严峻的脸:“我看不解风情的是你吧。满脸禁欲细胞。”
  “好吧。”嵇希宗对着苹如抿唇浅笑, 眼梢儿不留痕迹地留意着万宜坊门口。
  “我回去了,你路上注意安全。”苹如挥手告别。
  与此同时,郑家门口一个人正焦急地敲着门。
  “小姐,我找你父亲, 急事,麻烦让我进去。”许烟生像是一只趁机逃离牢笼的囚鸟,生怕被主人抓回去, 惊慌失措到身子瑟瑟发抖如筛糠,时不时回头往后看,哀求又着急的声音与眼神迫使天如看了一眼下楼的郑钺:“爸爸,有人找你。”
  郑钺听到男人粗重而急促的喘息声, 知道事情不简单,大步走到门口,叫女儿给客人倒热水,放了许烟生进来,关上门的一瞬,他看到了追过来的三五人。
  那些人手里有枪。
  郑钺从容转身,踱步到许烟生对面的沙发坐下。
  绝境逢生,许烟生兴奋地接过郑钺递给他的水,咕咚咕咚一口气喝了个干净。
  天如又倒了一杯递给郑钺,郑钺还是把水杯推到了许烟生面前。
  郑钺不问许烟生,等着他自报家门。
  “郑检察官,我知道您是早期革命党,是为国民政府做事的。但我也知道郑检察官是个清明人,对待两党有自己的看法,对共*党持友好态度。我们这边有不少人受过您的恩惠。”
  郑钺好整以暇地看着许烟生,轻轻笑了。
  许烟生没有迟疑:“不瞒您说,我是共*党。一个暴露了身份的共*党。我今天在逃避党务调查处特务的围剿时,开枪打死了人。他们人多,我好不容易逃到了万宜坊。首先想到的就是受百姓爱戴的您……”
  砰砰砰,门突然响了。
  许烟生的讲述戛然而止,一时屋内落针可闻,众人神经绷紧,齐齐望着门。
  天如起身准备去开门,周嫂忙阻止:“二小姐别去了,我去吧。”
  “谁呀?”周嫂在开门前问了一句。
  “是我,苹如。”
  苹如一出口,周嫂就舒展容颜,眉开眼笑,眼角的鱼尾纹比那百褶裙的褶子还多。
  她开了门,迎了自家小姐进来。
  “有客人啊。”苹如一见地上多了一双男人的鞋子,就知道来了人。
  家里比外头暖和多了,苹如把风衣脱下来挂在门旁的挂钩上,笑颜如画,跟郑钺和许烟生打招呼:“父亲好,这位哥哥好。”
  许烟生回笑,眼见苹如上了楼,才舒了口气。他不安地望向门口,继续道:“虽然此时我是安全的,可我并不能保证围剿我的人没有看到我进了这里。出了您的家门,我依然不能避免喋血的命运。所以,我想请您帮个忙。”
  郑钺问:“怎么个帮法?”
  许烟生端起水杯,又饮尽了,抬头:“郑检察官,我知道你是个清官,人缘好,对老百姓很是照顾,在上海租界握有生杀大权,只要你肯出手,没有什么办不到的。我会自首,但求郑检察官放我一马。”
  对许烟生来说,或许监狱确实要比别处安全。
  郑钺向来慎重:“我出手,也不是随意就出手。单凭你的一面之词,我暂且还不能决定要不要出手。这样吧,等巡捕房立了案,我提取到案宗,了解清楚后再说。”
  许烟生感激涕零:“谢谢郑检察官。”
  “先别出去,过会儿要出去的话,我带你从地下车间出去。”
  “最近几日,我不敢出去,烦请郑检察官收留几日。地下车间就好。”
  以往只听苹如的脚步声,周嫂就能听出是苹如,今日却反常了。连同苹如刚进门时的氛围,都有些紧张,是以苹如在二楼小心翼翼地将许烟生和父亲的对话尽收耳中。
  大抵又是一个向父亲寻求帮助的共*党。
  苹如可不是第一次发现这样的事情了。
  周末一早嵇希宗打电话给苹如,说要过来接她,她欣然应允,随他去了他家。
  他抬起床板,在里面拿了一个纸箱出来,开了封,取出一台电台:“这是传递情报用的电台。不过,你不需要用这个,我们在一个班读书,有什么情报你可以直接告诉我。”
  “不需要你拿出来给我看干嘛?”苹如从包里抽出纸巾揩了揩电台上的灰尘,无奈地看着嵇希宗。
  “激发你对情报工作进一步的兴趣啊。”嵇希宗笑道,“不过看起来,好像并没有达到我预期的效果。”
  苹如掀了掀眼皮:“你倒是说说我们需要做什么啊。”
  嵇希宗答得很官方:“不外乎搜集、储存、整理、研究情报,如此种种。”
  苹如还在捣鼓那台电台:“具体说说嘛。”
  “情报工作最重要的就是搜集与研究。搜集情报的话,比如,哪个酒店哪个时间举行慈善拍卖会?哪位大佬哪个时间哪个地点开展什么活动?研究情报的话,就是综合多人的情报,判断情报是否属实,更有甚者推出对方的下一步动作。”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真的有人需要这些无聊的情报?”苹如开玩笑地揣测:“希宗,我顿生疑窦啊,情报工作人员的工资是不是很低,所以你要拉我下水。”
  嵇希宗笑:“会有人需要的。你还不懂情报对于某些特定组织与特定人员的价值有多大的意义。工资嘛,看你的职位咯。”
  苹如也笑:“好,我倒要了解了解情报这种无聊的东西会有什么价值。”
  “你呢,首先练习搜集情报。”嵇希宗想了想道:“先从简单的开始。最近几周呢,你的情报作业就是,搜集并记录你家每一位来客的相貌,衣着,性格,动作,来你家的原因以及说过的话。怎么样?很简单吧?”
  “就这些啊?轻松搞定。”
  “好,每天晚上之前交作业。有没有问题?”
  苹如信心满满地做了个好的手势。
  周末晚上苹如以跟周嫂和父亲闲聊的方式做足了调查许烟生的功课,周一走在回家的路上,苹如口头交作业,把福南约她到家里弹钢琴,还有许烟生到她家的来龙去脉尽数说了出来。
  嵇希宗满意地接收苹如唾手可得的情报,在脑子里过了个来回,防止忘却的旧主来临。
  巡捕房立案需要几天,但法院提取案宗也不过走个流程,何况是首席检察官下令,更是无人敢怠慢。嵇希宗估摸着郑钺不出三天就会看到卷宗,而以郑钺对共*党的态度,势必会帮助许烟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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