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如俏皮地吐了吐舌头:“我收未来姐夫的东西,天经地义。”
看来天如是执意要扶汉勋上位了,苹如朝后一仰半躺在沙发上,手背再贴到嘴角时,心中已如塞了蜜糖。
天如越是执意,就证明汉勋对苹如越上心。
翌日一早苹如从汽车间出来,如前一日汉勋在门口等她。只是今天汉勋没有带自行车过来,而是帮苹如把自行车推出路口,转头问苹如:“是你带我,还是我带你?”
苹如不答,反微微嘟嘴,一脸不愿意道:“你会把我的车压散架了的。”
汉勋啼笑皆非:“我有那么胖吗?”
“你是不胖,可是高啊?”苹如缓缓仰起头,拧着眉看汉勋,调侃道:“就像一头……一头微瘦的大熊。”
微瘦的大熊―――唔,意思是体积一样,不过是别人横着长,他竖着长。
汉勋抚了抚苹如的鬓发,温声道:“那你骑着,我在后头追你。”
她在前头骑,他在后头追。这样招摇过市,是怕全上海的人都不知道他在追她吗―――一语双关的那个追。还不如她带他呢。
苹如心里头有了旁的想法,偷偷笑了笑,坐上车座,朝后偏一头,满脸豪气道:“我带你,上车。”
汉勋毫不客气地侧跨上后座,苹如确认汉勋坐稳当后,踩着踏板前行。到底以前一个人骑,现在多带了个人,或多或少有些吃力。
苹如边骑边抱怨:“事实证明,你就是个大熊。以后我就叫你大熊了。”
汉勋听到苹如话后一声轻哼,直接哼了回去,在后头笑道:“是我的问题吗?明明是你车技不好,还瞎吵吵。”
他居然说她车技不好,简直是有眼不识泰山。她可是民光中学女子车技赛蝉联三年冠军的女神。
苹如懒待怼回去,直接用实力打汉勋的脸。她倒也不敢就在光天化日之下跑到街上飙车,否则一不小心就会让巡逻的警察给逮了,是以拐到林荫小道上,专注地看向前方估量着自己要走的路线。
汉勋不明就里,伸手拍拍苹如的背:“苹如,大路那么顺畅,你走这条崎岖的小路干嘛?”
苹如不搭理他,前边又刚好是一个弯道,她只提醒了一句‘坐稳了’,就开始大飙车技。
苹如身体稍微离开坐垫,尽量压低,同时调整好转向程度,控制好倾斜角度,在切近弯道一瞬,汉勋的双脚一抬,避免擦地而过造成伤害。
‘险境逢生’的汉勋扯扯‘始作俑者’苹如的后衣角,无可奈何地问:“苹如,你是忘了后头还有个人吗?”
苹如头也不回地笑笑:“记得啊,有个大熊。”
说完她慢慢地让车减速到快要停止,踩踏着的双脚也立时停住,随后身体稍微前倾,瞬间双手向上轻轻一提,双脚复又开始迅速踩,前轮便顺着向上的力翘起。
坐在后座的汉勋差点就被抖搂下去,他左腿跨过另一面,赶紧死死地抓住坐垫,看着苹如近乎决绝的后背,发出认命一般的口气:“是啊,一只皮糙肉厚的大熊。”
前面一个急转弯跟前蹄扬,已经把汉勋折腾死了,哪里想到苹如居然要骑着自行车下台阶,简直是不要汉勋的命不撒手。
不说别处,就说那窄腰,几乎在后轮无数次连续的一起一落间被颠簸折了。
苹如当真把汉勋当皮糙肉厚的大熊对待了,不闻不问地一股脑儿把车骑进校区停车场门口。
汉勋一下去,苹如就雷厉风行地把车子停了进去,再出来时她洋洋得意地等待汉勋的夸赞。
“怎么样,大熊。”
汉勋朝苹如转过头,露出满脸生无可恋的表情:“我错了,夫人的技术是极好的。”
苹如自动忽略了‘夫人’二字,把着重点标在了汉勋认错和夸赞她的字眼儿上。冤屈就此算是洗刷干净了,她开始警告:“以后,在没有打听清楚之前,不准你瞎吵吵。”
汉勋用力地抿唇,应了声:“嗯。我高我重,我慧眼不识珠,多长了骨肉,白长了慧眼。”
视线交汇的那一刻,两个人都捧腹大笑。
苹如去上课,汉勋扶着腰勉勉强强走到主席校董吴醒亚的办公室,请求这位师友给他找个能趴着的地儿,好生休息休息。
上午最后一节课快下课的时候,汉勋满血复活,跟苹如一起到学校餐厅打饭吃。
因为正值高一新生入学报道注册的初始时间,餐厅里的人比前几天要多太多。这个时候个子偏高和个子偏矮的学生就占优势了。个子偏高的一伸手就能把餐盘饭票从熙熙攘攘的学生头上递过去给打饭菜的阿姨,而个子偏矮的则如庖丁解牛般见缝就插,轻轻松松就钻到了人群最前边儿。
苹如身高一米六八,不高不矮的,搁到人堆里不只需要眼疾,还得手快,而且腿还不能闲着,才能抢到饭菜。
汉勋积极地发挥自己的优势,丁点儿也不费事儿就打到了两份饭菜。可寻座位又是个难题了。
餐厅的座位大多是四人座,几乎没有空两个座位的,空一个座位的倒不少。是以汉勋让苹如找个空座先坐下,自己则在与苹如并排隔着不到一米过道的座位坐着。等到苹如对面的姑娘吃完了,汉勋就坐到苹如对面,与苹如一起吃。
方才人潮拥挤,没太注意,此时苹如才发现汉勋平日里肩跨着的皮包微微鼓了起来,她停下筷子问:“你今天皮包里装的什么呀?”
汉勋只是笑笑道:“也没什么,一些纸巾和饮用水之类的。”
都是稀松平常的东西罢了,苹如没再多问什么。两个人默默吃完饭,汉勋便陪着苹如到了音乐楼二楼的话剧排练室。
按餐厅的现状,这时能吃完饭过来的人并不多,苹如和汉勋走进排练室,发现室内空无一人。到底身边有个战斗力颇强的男士是不错的。
☆、女票
话剧排练室空荡荡的,唯有三面墙根下安置着几排长椅,当下又没旁的人,汉勋轻笑着调侃:“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此时此刻……很应景。”
他回过头来,耸肩一笑。这个人占便宜没够。
苹如有些羞恼,却也不过掀着眼皮往洞开着的门使眼风儿:“什么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咱们两个这叫社交公开。你要那样说,也是你打那样的主意。”
汉勋似笑非笑,挑挑眉大方承认:“对,我打的就是你的主意。从一开始我就说过要追你,也付之于实践了,不是么。”
苹如的脸又红了红,视线都不知道往哪儿放,好不容易找到了顾左右而言他的引子,她低着头道:“那边墙上有一幅画,我去看看。”
汉勋悠悠地跟过去,在墙边站定,目光落在画上李商隐的过楚宫一诗,念诵的声音隐含着若有若无的情绪:“巫峡迢迢旧楚宫,至今云雨暗丹枫。微生尽恋人间乐,只有襄王忆梦中。”
微生尽恋人间乐,只有襄王忆梦中。汉勋兀自重复念着这两句,像是闯进了诗句中的意境,心中怅然若失―――终究只是他一个人记得罢了。
苹如微微皱眉,盯着出神的汉勋喊:“大熊,喂,大熊。你没事吧?”
汉勋略一收神,装作若无其事,就着诗人李商隐滔滔不绝地谈论道:“小李的伟大,在于抛开个人的小世界,格局大。大李的小气在于,眼里笔下都始终把自己放在高位,总觉得自己怀才不遇,所以自己愁到惊天动地的憋屈。小李善于微言大义,行文温文尔雅、平和,如同街檐下站着的文静而目光深邃的书生。大李则不然,他的狂傲思想很大程度源于他的家世。这部分原因很重要的。野史传说他是废王李建成后裔。所以他癫狂,不屑于当时的李唐王朝,是可以理解的。诗词承载着思想文明 ,一定要先行于当时的世俗脚步,否则,就不会开拓与传承。”
苹如微微颔首,眼瞅着方才汉勋重复念叨过的最后两句,揣度着问道:“天下芸芸众生都知道自己该怎么活得滋润,只有那皇帝还云里雾里求神吃药。李商隐是想说这个吗?”
汉勋凝视着苹如,无奈一笑―――过去的,都已经盖棺论定了。属于死亡的历史。记得过去其实是一种负累,也许忘了最好。他稍稍敛容,微笑着解说道:“这一首是小李老头人生的真实写照,建议与他的锦瑟一起读。两相映照可以看出小李精神世界的洁癖和完美主义。”
李商隐,他相信男女之间的至真情感,他恋旧,他自伤。思及此汉勋心中又是一阵自嘲的笑。
“跟锦瑟一起读?”苹如将锦瑟一诗念诵出来,再回过头看眼前这首诗,便如醍醐灌顶般恍然大悟,她欣喜地笑道:“你这么一说,还真通透了呢。”
―――真的通透了吗?
汉勋淡淡笑问:“喜欢古诗词吗?”
苹如微微摇头:“我更喜欢现代诗。”
汉勋点头,苹如又问:“喜欢不喜欢有什么不同吗?”
汉勋目光沉静而柔和地注视着苹如,良久语出肺腑:“你要是喜欢古诗,下次给你写情诗就写古诗。要是你喜欢现代诗,我就写现代诗给你。”
门外两个身影闪了进来,洁丽笑着过来道:“苹如,前几天听说你跟一个海归研究生好上了。我们还不信,今日看来是实打实的呢。”
苹如看了看面色如素的汉勋,红着脸笑斥洁丽:“什么实打实的?少胡七八扯了。我们没好。”
洁丽打着眼梢看了汉勋一眼,对苹如道:“看势头也快了,到时候别忘了给大家发喜糖。”
洁丽身旁的女学生晓蓉帮腔道:“对啊,从前那些个追苹如的男生,稍微有点表白的苗头就被苹如给婉言扼杀在摇篮里了。今时却是不同往日。”
“喜糖嘛,那是应当的。”汉勋手插在口袋里,笑言。
苹如斜了汉勋一眼,嘟着嘴怨怪道:“就你脸皮厚。”
“苹如啊现在就开始行驶严妻的权利了,”晓蓉脆生生笑了笑,又道:“还说没在一起呢。就算现在没在一起,恐怕也差不离了呢。”
苹如越发臊得厉害,洁丽轻啐晓蓉一句:“瞧你,嘴上没个把风儿的,越说越离谱,还连带着要诛心呢。”
门外男子交谈的声音夹杂着鞋靴橐橐传来,汉勋抬眼望出,身边三个女生犹未发觉。
“哪里的话啊……”晓蓉摇摇苹如的衣袖笑道:“苹如,你倒是说说我有没有说错。”
苹如脸上早就挂不住了,又被晓蓉说得不知所措。几个男学生已经迈过门槛儿进来了,晓蓉呼朋引伴地挥了挥手:“快过来,苹如的男朋友也在这儿呢。”
汉勋可不想被人当展览品看来看去,走到不远处靠墙边的椅子上坐下了。
晓蓉多嘴饶舌得厉害,连寻常人的眼力见儿也没有,回头不见了汉勋,稍一环顾看到了他就朝他喊:“怎么到边儿上去了呢?”
“站得累了,歇会儿。”不耐烦的汉勋耐心地回了晓蓉,随后视线扫过每一个学生:“你们不都是要排练话剧么。人该是都到齐了,时间也差不多了,要是抓紧排练,没准儿还能在上课前休息一会儿。”
其实他是心疼苹如,怕这帮学生拖苹如的后腿,把苹如连累坏了。
苹如遥遥地看向汉勋,汉勋背倚着靠背,懒洋洋道:“我在这儿坐会儿。你只管排练就好,别管我。”
六七个青年男女们在台上辛苦排演,汉勋看在眼里,拉开皮包翻出一瓶饮用水和几包纸,觉得是远远不够的。他塞回去,起身跑到校园商业铺,左手一打饮用水,右手一大包纸,还有几罐葡萄糖水,搁到长椅上重新坐下了。
本该是用来午休的时间用来排演,一轮过后,几个学生都有些心力交瘁了。汉勋过去请学生们到长椅那儿休息喝水,见学生们都不扭捏地过去了,他揽住苹如的肩边走边温声相问:“累了吧?”
苹如轻‘嗯’了一声,随汉勋坐下,接过汉勋递来的水喝了几口。
苹如见汉勋是从皮包里拿出来的,便知汉勋早就打算要陪她排练了,笑意从心里泛上脸去。
她额头上汗珠涔涔,一如雨后带露的娇花。汉勋扯了一块纸巾为她轻轻拭汗:“今天中午就差不多了吧?再多一秒,我会心疼。”
苹如低眉,偷偷遮住眼底那几乎跃出的羞赧,嗔道:“哪有那么娇气的人。”
一旁的晓蓉拧上瓶盖儿,忍不住接话:“女人嘛,就是让男人疼的。父亲疼,男朋友也疼。”
明明已经羞红了脸,苹如仍不松口,斜了汉勋一眼道:“首先,我父亲都没怎么娇惯过我。其次,我没有男朋友。”
汉勋自觉躺枪,他可什么都没说,就白白受苹如一眼,他可不饶,附到苹如耳边轻声含笑耳语,只他们两个听得清楚:“有没有,还不是你一句话的事儿。”
苹如耳后根发烫,垂眸喃喃:“没有,就是没有。”
汉勋呲笑:“此时没有最好,如若不然,我倒成了撬人女朋友的浪荡子了。”
他斗嘴有功夫,苹如没什么优势,真怕再斗下去旁边的同学该看她笑话了,遂起身道:“我看大家都累了,今天中午就到这儿吧,咱们下午再排练。我先走一步。”
汉勋提起皮包,跟在苹如身边:“去哪儿?一起吧。”
苹如冷不丁道:“去厕所。要一起吗?”
汉勋笑笑:“可以啊。我去男厕所,你去女厕所那边。”
“傻大熊。”苹如抿唇一笑,一拐沿着台阶下去入了桂花园。
园地上满是被枝叶割裂成为一小块儿一小块儿的光影,连在一起犹如一只巨大的光网,微风拂过枝叶晃动,光影摇曳,好不美好。
苹如穿梭其间,片片光影投彻到她花月一般美丽的笑脸上,熠熠生辉。
她叫苹如,她只是她。
汉勋追上前去,一把拉住苹如,盯着她的脸问:“苹如,做我的女朋友,好吗?”
才认识几天啊,就要这样火急火燎地确定关系。苹如喏喏地不回应,再想想今日不回应不知哪一日他又要问,是以红着小脸摇首拒绝她:“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