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任群芳妒——流光寂
时间:2018-01-08 15:38:53

      扶摇院里的高氏害了母亲和妹妹,却依旧安然无恙地做她的卫国公夫人。人命是要人命来抵的,在高氏还活着之前,他会像虎狼一样埋伏,等待时机。
      “暂时不提。”短短四个字让承钰无话可接,既然他不愿意说,那就不说好了,至少自己还在这儿,可以帮他护他。
      孙怀蔚不再说什么,瞥见炕桌上放了几本书,是承钰从富海馆为他借的。他拿了来摊在手里翻看,时间又寂静下来,似乎刚才什么也没发生。
      承钰呆看了他一会儿,见他神情专注,心无旁骛,不想打扰他,也就静静在一旁绣她未完成的鞋子。
      雪似乎下得急了,打在房檐上,像蚕食桑叶一般细细簌簌,伴着一阵紧似一阵的朔风。不知过了多久,雪停了,屋里屋外一片静谧,只有身边少年翻动书页的“哗哗”声。屋里的地龙烧得暖融融的,暖得承钰昏昏欲睡,眼皮沉重,好几次绣针差点扎了自己的手。
      抬头看孙怀蔚,少年姿势都未换过,岿然如松,墨眉微蹙,仍专注地读着一本厚厚的古籍。
      承钰莞尔,也不知道他的学问比怀缜表哥如何,如果能参加明年的秋闱就好了。
      “钰儿。”是外祖母的声音,孙怀蔚反应比她还快,迅速丢了书,就势躺倒在炕上装睡。
      下一瞬门被推开,老太太披了件盘金绣仙桃拱寿云肩,笑盈盈地走了进来,说道:“钰儿,饭已经摆好了,快来吃饭吧。”
      因为今天的事,不明不白又让外孙女担惊受怕了一场,她觉得心里有些歉疚,亲自来叫外孙女吃晚饭。
      转眼发现孙怀蔚歪歪地睡在炕上,边上有几个大迎枕也不知道拿来枕一枕。
      “二表哥吃饱了点心就睡着了。”承钰指指少年。
      “那把你二表哥叫起来一起吃饭,这么睡着怕是会着凉。”老太太轻轻推了推他,孙怀蔚虚着眼看人,拿手不住地揉搓眼睛。
      “蔚哥儿饿了吧?和祖母,表妹一起去吃饭好吗?”老太太慈眉善目地问道。
      孙怀蔚呆呆地坐起身来,没有任何反应,老太太叹了口气,亲自拉起他的手,带着他和外孙女去用饭。
      饭桌上,旁边人给他夹什么他便吃什么,明明可以是翩翩俏公子的人,如今却成了呆呆笨笨的一个,她看在眼里也不大好受,但外孙女始终笑眯眯地给他夹菜盛汤,很快乐满足的样子。
      钰儿来这儿已有大半年,这大半年里整日都守在她这个老太婆身边,不是陪自己刺绣礼佛,便是去上个女学,还遭了一次不小的风波。难得看她这么开心,老太太连带着看庶孙也慈祥了很多。
      吃过晚饭,承钰央求着还要和二表哥玩儿,老太太有些不懂了,孙怀蔚闷头傻脑,只知吃睡,外孙女为什么这么喜欢和他待在一起。
      “外祖母,我想教二表哥说话。”承钰信誓旦旦地说道。
      “说话?”老太太失笑。哑了六七年的孩子,头脑又不灵光,要教他说话谈何容易。但看外孙女闪着期待的眼睛,又不忍扫她的兴。
      她一个深居老妇人的日子苦闷无趣,外孙女花儿一样天真烂漫的年纪跟着她,一点不闹着要出去玩儿,一点不闹着要这要那,总是乖乖俏俏的懂事模样,时不时还会绣了佛经讨她欢心,讲些趣事逗她乐一乐,排解她晚年寂寥。
      庶孙傻虽傻,难得他和钰儿投缘,钰儿要教她说话,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好啊,外祖母就等着钰儿教会你二表哥叫声‘祖母’。”老太太摸了摸承钰额前薄薄的刘海,又看眼旁边的孙怀蔚,突然怔愣了一下。
      刚才,那个孩子眼里,是嘲讽吗?
      老太太再看时少年仍是一贯的呆暮。许是眼花看错了吧,她想着。
      晚间孙怀蔚回去,一路上遇到的丫鬟无不在背后窃窃私语,或者当着他的面指指点点,那些无知的丫鬟嘴里在嚼什么舌根,他心里一清二楚。高氏的帐还没算,如今自己亲爹又来添一笔。等着吧,总有一天他都会悉数奉还。
      刚踏进扶摇院自己的偏院,容芷便迎了出来。她当然也听说了今日的事,上午还在和盼儿说这种事,午后便听旁院儿的丫鬟来说二少爷逼迫凝辉院的一个丫鬟行事,丫鬟才十二三。底下一片丫鬟无不惊声尖叫,一片哗然。
      抹牌赌钱的停了手,睡觉的惺忪着一双眼,听说后立刻清醒,眼睛睁得老大,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只有容芷呆呆地坐在凳上,半晌说不出话来。
      她当然也震惊,没想到傻少爷脑子不好,身体还是好的,毕竟是血性方刚的少年人,说不定哪一日……这么想着时,背上被人推搡了一把,回头看,发现是盼儿。
      盼儿挤着一双吊梢眼说道:“姐姐可是有福气了。”
      “什么福气不福气的!”容芷啐了一口,脸却腾地烧了起来。
      “姐姐不懂吗?不懂还脸红。”盼儿掩嘴笑道,“上午那会儿姐姐还说二少爷不懂这些个,这会儿便传出了这样的事。我的好姐姐,你仔细想想,那个源儿年纪小,又是老太太院子的,所以才落了个勾引少爷的罪名,让人打死。你可不一样,你是二少爷屋里头正经的大丫鬟,甜头不先轮到你还轮到谁啊?”
      “虽说二少爷痴呆,又是庶子,但到底是国公爷的孩子,就是分了家,也总不见得少了他那份。到时傻子少爷依赖你,还怕不事事听你的。”盼儿笑得眉飞色舞,好像得了这份好处的人是自己。
      晚上伺候孙怀蔚洗澡时,容芷想到白日里盼儿的话,心里到底禁不住活动起来。
      他不要人搓澡,她便静静地站在木桶边等着吩咐。热汽弥漫的净室里,她看到自家少爷一张白皙精致的侧脸,心里乱跳起来。她今年十七了,却从未尝过男女之事,看着木桶中站起来的人,清瘦却笔直的后背,愣了好久才跑去把中衣拿来给他穿上。
      容芷存了心思,决定一心一意伺候孙怀蔚。
      不过当晚她便尝到失望了。孙怀蔚洗完澡便闷头大睡,丝毫没有要怎样的意思,眸子清冷,面若冰霜,哪里是听说的那样欲/火中烧,要强迫丫鬟行事之人。
      第二天她端了早饭去他屋里,却见床上空空如也,之后每日的三餐也不见人影,早出晚归,还是听别的院儿的丫鬟说起才知道,自家少爷如今重得老太太的欢心,整日都和表姑娘一起陪着老太太。
      她心里虽然失落于少爷老不在家,但少爷重得老太太喜欢,她迟早又是少爷房里的人,心里跟着欢喜起来,整日守着偏院,一边管好底下人,一边腰带鞋袜的做个不停。
      承钰也欢喜,孙怀蔚每日可以光明正大地到凝辉院来,两人成天待在一块儿,虽然一天下来孙怀蔚和她说的话不超过三句,但能帮到他,让他安心读书,她心里已经很满足了。
      只是他何时才能不用装傻呢?难道真得等到大舅母去世之后?
 
      第七十一章
 
      腊月初承钰收到一封信,是陆玉武从边关寄来的,落款日期是九月,也就是他刚到漠北的时间。
      信的内容不多,说了说漠北的环境,他第一次带兵打仗的紧张,更多的是在问她的身体恢复得怎么样,头发有没有长出来。信纸最后还附了一幅画,是用墨笔寥寥勾勒的几笔,画中少年骑在大马上,遥望长空皓月,只腰间有一点红,承钰细看,明白他指的是自己送他的那枚玛瑙石腰佩,不禁捂嘴偷笑。
      年关将近,虽然听说边关捷报频频,但匈奴大军一点没有罢休的意思,战争一天结束不了,陆玉武一天回不了金陵。承钰每日坚持在小佛堂陪外祖母诵经祈祷,很多次她瞥见外祖母嘴唇微翁,似乎也在祷告什么,面色平静而庄重,虔诚的模样连一旁的孙步玥也赶不上。
      有一回琴儿来找她玩儿,发现她搁在大理石书案上的那封信,见封面上龙飞凤舞写了一个“武”字,就问是不是玉武表哥寄来的信。承钰笑着说是,当时也没有在意,过了两天孙步玥竟主动来找她。
      要知道自从高氏因为下毒害她,被老太太夺了理家之权后,孙步玥一直不待见她。从前还会使点绊子,冷嘲热讽,如今只视她不存在,见了面也不会打招呼,现在居然腆着一张笑脸来敲她的门,还亲热地唤她“表妹”。
      她有一瞬还以为自己在做梦。
      “步玥表姐。”孙步玥进来时,棉帘掀起,灌了小股寒风进来,吹得她精神一凛,她才确定自己不是在做梦。
      “你找我有什么事吗?”承钰笑问。
      “也没什么大事,就是想和你说说话。”孙步玥不等承钰请,自己坐在了炕上,靠在秋香色的大迎枕上,两只手交织在一起,神情有些忸怩。
      承钰实在猜不到她来找自己会有什么事。
      “步玥表姐喝茶。”不管她出于什么目的,来者是客,承钰让绣桃给孙步玥斟了杯枫露茶,又让她端些果子来。
      “不用了。”孙步玥面色不耐,她高估了自己,从来都是高高在上的卫国公嫡小姐不会求人,她不想和承钰啰嗦,干脆道:“我听说,武表哥给你写了信?”
      听说?
      前两日琴儿来这儿看到玉武哥哥寄来的信,今天孙步玥就来诘问。应该是琴儿回去后随口说了句,被孙步瑶有心听了,便告诉了孙步玥。
      承钰冷眼看了看孙步玥,伊一身枣红色葫芦双喜纹的遍地金褙子,脚下一双鞋也是霞红色的软烟罗做的,似乎随时等着有花轿来迎。
      “是寄了一封。”承钰淡淡道,难不成孙步玥还想在凝辉院把信强抢了去?
      “那……”孙步玥为难起来,额上都冒了点冷汗,她实在没有求过人,也不会求人,何况所求之人还是她一向最厌恶憎恨的人。
      她不知该说什么,一时语塞。
      倒是承钰先开了口,道:“玉武哥哥没说什么,只是问了问祖母和府里长辈们的安。”她知道孙步玥是想知道信上写了什么,也不想和她啰嗦,直言道。
      “真的吗?他问过我了?”孙步玥一双凤眼眸光微闪,期待又兴奋。
      承钰忽然不忍拂了她的意,同时也想她快些离开,孙怀蔚本来书看得好好的,她一来又只有装作在玩儿桌上的七巧板。
      她点了点头,孙步玥眸光闪烁,少有地对承钰笑道:“那就好。信上有地址吗,我想给武表哥回一封。”
      地址她就没办法了,信上的确没写,许是玉武哥哥行军打仗,也无定所。
      摇了摇头,怕孙步玥纠缠不放,她补充道:“你可以试试寄到土木堡或宣府,不过能不能收到又是一回事了。”
      孙步玥有些失落,很快便告辞了,送走她,承钰长长吁了口气。
      屋里只留平彤,孙怀蔚见人走远了,目光淡漠地望了眼门帘,继续捧过他的书读。
      炕桌上摆了许多小孩子玩儿的物什,七巧板,陀螺,承钰绣的虎头猫,有外人来时孙怀蔚便会反应敏捷地丢开书,抓起小玩意儿装傻。
      这样下去可真不是办法。承钰心底叹口气。
      孙步玥走了不久,丫鬟来传饭,承钰领着孙怀蔚去外祖母处用晚饭,到了后才发现孙怀薪也在。
      “怀薪表哥。”礼数还是不能少的,承钰淡淡地打了招呼,孙怀薪也淡淡地用眼神瞥了一眼她,表示他收到她的招呼了。
      但显然老太太并不满意孙怀薪的方式。
      “薪儿,你怎么不叫你承钰表妹,还有你二哥。”老太太皱眉说道。
      “哪里来的二哥,我只有一个大哥。”孙怀薪正眼不看孙怀蔚,已自顾自地拿起筷子要夹桌上的一道狮子头。
      “啪!”——是老太太打断了他的筷子,“你刚才来的时候还跟我说你知道错了,你反省好了,我想着快过年了,你也在家闷了几个月,本打算放你出去,怎么这会儿又这样?”
      孙怀薪听到祖母说本打算放他出去,心里开始有些后悔没乖乖地打招呼。但十四岁的少年本事没有,脾气倒是又臭又硬,捡起被老太太打掉的筷子,又要去夹那道狮子头,一边说道:“我的确只有一个一母所出的大哥啊。他是谁?我没见过。”
      这回狮子头都快夹到碗里了,仍是被老太太硬生生打了下来,孙怀薪“啊”了一声,心疼掉在桌上,汤汁四溅的狮子头。
      “那你现在见了,这是你二哥,快叫人。”老太太真的生气了。
      孙怀薪看了眼孙怀蔚,嘴里发出“切”的一声轻蔑,“这种人怎么配当我二哥?”
      “哪种人?”承钰厉声问道。
      孙怀薪顺带看了眼承钰,也是冷冷的“切”道:“哪种人,你我心知肚明。我说你也是可笑,这人糟蹋你的丫鬟,你还帮着他。听说你现在还在教他说话,果然是人以类聚,物已群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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