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任群芳妒——流光寂
时间:2018-01-08 15:38:53

      “到底是谁打的?你说话呀。”承钰推着锦被里的人,人一动不动,也不回答。
      又不做声,承钰气闷,坐在床边隔着被子狠狠捶了一拳,被子里的人闷哼了一声。
      “起来,给你擦药!”
      感觉到小丫头起身走开,孙怀蔚才探了个脑袋出来,他看见承钰穿了身月白底绣淡紫凤凰的小袄,雪白的袄裙,素净淡雅的一身打扮,忽然想起妹妹从前也爱穿白。白白的一身,跑到雪地里就找不见人了,只看到一头乌发梳成两个髻,红嘟嘟的嘴唇笑得正灿烂。
 
      第七十三章
 
      承钰走到门边,打开门,容芷正守在外面。
      “你家少爷被人打了,去弄两个热鸡蛋来敷脸。”
      看着眼前粉装玉琢的表姑娘,又听见二少爷被人打了,容芷愣了愣,随即应喏奔到厨房去要煮鸡蛋。
      承钰又让平彤回去把屋里的好药拿来,在这一小段等待的时间里,孙怀蔚躲在被子里,她坐在不远处的太师椅上,空气里寂静极了,两人都赌气似的,谁也不和谁说话。
      孙怀蔚却没有赌气,他在思考怎么向小丫头解释,寂静中听到谁在打鼓,“咚咚咚”地不休止,搞得自己的思绪也绷得紧紧,后来发现是自己的心跳声,他惊奇着,自己是在怕小丫头吗?
      他转头去看,承钰侧着的一张小脸光洁如玉,小小的鼻子泛着点柔和的光,嘴巴嘟起来,真的在生气。气他想撒谎骗她吗?
      像小时候要去族学,吃过午饭却被妹妹缠住了,好不容易哄妹妹睡着,悄悄溜掉,却不想下学回来,妹妹嘟了一晚上的嘴不理睬他。
      要怎么哄呢?妹妹是睡一觉便把忧愁忘得一干二净,第二日仍扑过来不让他走。可承钰,怕得送块梨花糖膏才会好吧。
      “你还不起来吗?衣服都湿了。”她突然转过脸对着床这边说,倒把偷偷看她的孙怀蔚吓了一跳。
      刚才她摸到他的衣袖是湿的,但因为气他不肯说出是被谁打的,所以决定晾他一会儿,结果好半天也不见他说句话,到底怕他因此着了凉,还是决定先开口。
      孙怀蔚经她这么一说,才想起摔在雪地里,全身都湿透了,现在被窝有被捂暖,一冷一热间,他不紧打了个喷嚏。
      承钰从朱漆雕填描金花卉纹立柜里取出中衣外袍,走过去扔到他的床上,又转身出了屋子。孙怀蔚把湿衣服换下来,亲自去开门,看着小丫头不虞的面色舒展了几分,心里才松了下来。
      热鸡蛋来了,药膏也来了,容芷不情不愿地被叫出屋子,承钰拉着孙怀蔚的手给他擦药,又把鸡蛋给他,让他自己贴在深紫色的眼皮上。
      “你不说我也知道是谁。”除了那个睚眦必报,心胸狭隘的孙怀薪,府里还会有谁做这么不要脸的事。
      “咝——”她说这话时,手劲儿重了些,按在淤青处孙怀蔚不禁疼得叫出来声儿。
      甩开他的手,承钰啐道:“你还知道疼,那你当时为什么不反抗,为什么事后又不告诉我人是谁!”
      她似乎看到前世那个窝窝囊囊的自己,被孙步玥欺负了不敢反抗,被孙涵冷待了不敢吭声,三舅舅三舅母问起,只说他待自己很好。
      可怜得可恨!
      “我反抗,又怎样,说了是谁,又怎样?”孙怀蔚淡淡地笑了笑,笑容瞬息即逝。反抗了可能会招来孙怀薪一次又一次无止境的类似报复,说了是谁难道孙怀薪就会立刻遭到报应?
      “你这是不相信,不相信我能帮你讨回公道!”承钰又气得嘟起嘴巴。
      孙怀蔚看着她,想说自己不是不相信她,只是不想信老太太。就算老太太真为他做了主,也不过是罚了孙怀薪的月钱,关了他的禁闭,他不但不会悔改,反而会变本加厉地报复回来。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他有一肚子话说,但怕说得不连贯,小丫头听起来会觉得不耐烦,最后只说了这八个字,不过这八个字,足以表明他的心志。
      承钰不作声了,临走时才说了一句:“二表哥是君子,报仇也得等个十年,我却不是君子,只是个小女子,若是有仇,明日就报!”
      说完她似乎已经有了主意,也没再生气,冲孙怀蔚狡黠地笑了笑,带平彤离开。
      倒是留孙怀蔚在原地怔愣片刻。有时觉得她真不像个十岁的小姑娘,或者是他记忆里的妹妹太过单纯?
      ——
      恍惚除夕将近,腊月里府中上上下下都忙着洒扫庭院,祭灶送神。郭氏刚接手内院的事不久,就碰到年关治办年事,结算帐本,发放银钱等等琐事缠身,她整日天不亮就起,见管事见掌柜,看账到深夜,一月忙下来,承钰惊奇地发现珠圆玉润的二舅母竟清减了几分。
      府里忙作一团,承钰也没闲着,和孙步琴一起剪窗花,写对联,欢欢喜喜准备过年,暂时倒也把孙怀薪的事放了下来。老太太某日想起庶孙有几日没来了,问外孙女,承钰只说近日天冷,他懒怠动弹,所以不来。老太太听后点点头,也不再多问什么。
      腊月二十四后,族学女学一齐放了假,闺阁中女红针黹也停了下来。国公府中姊妹相聚一处,或说或笑,似乎都因着过新年的缘故,谁也不愿在这时和谁计较,难得的和气了几日。
      孙步玥三天两头来问承钰有无收到陆玉武的信,承钰都只摇头说没有,因为近一月来的确没有再收到过玉武哥哥的信。
      孙步玥听说后失落之余却有些小庆幸。武表哥虽然没给自己写信,但也没给姜承钰写信,他是不是离开久了,早不惦记那个外姓女了?
      腊月二十九这日,卫国公府年事准备就绪,府门换上了五彩门神,一个黑脸浓髯,一个白面疏髯,漂亮又威武。正房廊柱上的对联新油了一遍,影壁正中挂了“鸿禧”的挂牌,处处焕然一新。
      到了腊月三十,老太太高氏等有封诰的妇人,按品级着朝服进宫朝贺行礼。高氏好歹凭着这次朝贺又挣回了些脸面,毕竟她是卫国公夫人,有诰命在身,而郭氏暂代她掌了管家大权,丈夫却是个六品小官员,根本在皇上皇后面前露不了脸。
      下午祭祀后,众人在凝辉院上房喝茶,孙步玥缠着母亲说说帝后长什么样,皇宫里的宫殿又是个什么样,高氏便不遗余力地描述起来。她不单单是要讲给女儿听,更是要讲给在座无缘面见圣上的太太姑娘听,尤其是郭氏。
      日落黄昏时分,正堂摆上了年夜饭,老太太平日里虽然不爱立规矩,大年下儿孙们仍是自觉按长幼挨次坐下,男一面女一面。孙怀蔚也来了,淡漠的目光越过人群,一直看着承钰。
      几日不见,小丫头没什么变化,还是那么小小巧巧,精致秀气。她今晚少有地穿了件掐金丝牡丹暗纹长袄,下面是一条绣花流苏垂绦长裙,头发梳成双丫髻。
      她在说什么?和旁边的孙步琴笑得这么开心?
      承钰在和孙步琴在笑孙怀蔚。孙步琴来时看到孙怀蔚,他脸上的伤还没好全,眼眶处有淡淡的青色,嘴角处又是淡淡的紫色,样子很有些怪异,于是她拉着承钰表姐,悄悄指了指二堂哥的脸,两人没心没肺地笑了起来。
      年夜饭后要守岁,老太太坐在太师椅上,笑呵呵地看底下儿孙博戏玩耍。承钰和三个表姊妹围坐一桌玩儿斗牌,最后是孙步瑶输得太厉害,把牌推掉不玩儿了。孙步琴孙步玥又去加入丫鬟们的游戏中,承钰这处看看那处乐乐,突然觉得屋里有些气闷,想出去透透。
      掀了漳绒门帘走到廊下,一股寒气迎面扑来,把屋里带来的灼热人气吹散了。今晚无风也无雪,深深的天空里静静挂了轮明月。感觉有人在看自己,承钰转过头去,就见孙怀蔚站在转角处凝视自己。
      “我以为你回去了。”承钰笑着向他走去。
      孙怀蔚摇摇头,脸上有淡淡的笑意,“等你。”
      “等我?等我做什么?我可没有压岁钱给你。”承钰仰着下巴和他说话,明明这小半年来自己也长高了不少,为什么顶着两个髻子也只齐他的胸膛?
      “想和你说话。”
      他有好多话想和她说。比如一大堆的新年祝语,愿她如意顺遂,愿她身体健康,愿她快快长大。比如他已经无可救药地把她当作夭折的妹妹。
      在母亲和妹妹离开的七年后,他曾以为自己会孤苦终生,但她出现了,是妹妹去世的年纪。大雨的夏夜,他恍惚间以为这七年是一场梦,妹妹好端端站在他眼前,一切都没有改变。
      孙怀蔚看着她莹润白皙,粉扑扑的小脸,忍不住捏了一把,满腔梦话只化成一句:“你长高了。”
      承钰撇撇嘴,还以为他会说什么呢。长高了?再长高也没他高,他这是在间接嘲笑她是个矮个子吗?
      父亲虽然相貌堂堂,但身高在男子中只能算中等,母亲也是个娇小玲珑的身材,上辈子她长到二十岁,身高也不过尔尔。重来一世,她决定要好好对自己,该吃吃该补补,把身体养好,长得高高的,免得和男子说话也得仰着个脖子,怪酸的。
      “彼此彼此。”承钰最后回道。他可不是也长高了吗?脚也长宽了,初秋给他做的鞋子,隆冬穿着就有些紧了。
      这么一想,忽然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妙,努力想却又想不起来,像在脑海里和你捉迷藏似的。
      等了会儿,不见孙怀蔚再开口,承钰说道:“你不是要和我说话吗?怎么不说了?”
      廊上挂的羊角灯莹莹发亮,孙怀蔚的星眸闪烁,见她吸了吸小鼻子,他说道:“回去吧,外边冷。”
      “那你呢?”
      “我自然,不在这儿。”
      他自然不在这儿。孙怀蔚抬头瞥了眼面前这座屋子,端的是雕梁画栋,碧瓦朱甍。屋里边烧了暖融融的地龙,众人挤在一处欢声笑语,共庆新年。
      这儿怎么会容得了他?
      少年转身离开,承钰看着那个清瘦的背影在羊角灯下渐行渐远,长长的回廊上他的影子拖了老长。
      回屋后,她开始犯起困来,哈欠连连,直到大家一起守过岁,等到了子夜时分,儿孙们才向老太太行礼告辞。回屋歇息时,她才终于忆起到底是哪里不妙。
 
      第七十四章
 
      就是那双给陆玉武做好的靴子!
      玉武哥哥和二表哥差不多年纪,二表哥还在长身体,玉武哥哥自然也在长,而且十五六的少年郎,长个儿的速度是惊人的。如今二表哥的鞋子没穿多久就不合脚了,玉武哥哥回来后恐怕也穿不了那双靴子了。
      也不知他多久才能回来。
      承钰躺在花梨木雕花架子床上,长长叹了口气,忽然想起此时已是正月初一,新年里不兴哀愁,因此马上收了愁容,也因为小身体不适合熬夜,早在亥时便瞌睡连连,此时沾了枕头,很快就沉沉睡去。
      一觉睡到五更时分,平彤和绣桃来唤她起床。承钰换好衣服出门时,院子正中的火盆里正焚着松柏香,百合香。
      早饭吃的饺子和年糕。虽然从前在泉州过新年时,吃的也不过这些,但国公府因着老太太口味刁钻,吃食比别处讲究百倍。饺子年糕各色形状,各种口味,品种繁多,吃得祖孙俩肚皮滚圆,差点午饭也吃不下。
      初一这日本来不见客,但近午时,大孙氏倒是来了。承钰正在暖阁里看丫鬟们玩儿赶围棋,便听见外边孙步玥在甜甜地叫“姑母”。
      赶到正堂时,正见一个妇人披着蜜蜡黄折枝牡丹披风进屋,丫鬟为她脱下披风,现出里面穿的织金锦缎对襟长褙子。妇人纤腰盈盈,气度雍容,虽粉面含笑,但略带几丝落寞。
      “姨母。”承钰迎上去叫人。
      “咱们钰姐儿今天可真美。”大孙氏笑盈盈地把承钰搂在怀里,“似乎长高了些。”
      “姑母,您还没夸我呢。”孙步玥在一旁不满道。明明是她先看见姑母的,怎么姑母不首先来和她说话呢。
      “咱们玥姐儿也美。”大孙氏看着眼前两个外甥女,一个身量高挑,美得张扬惊艳,一个娇小玲珑,粉妆玉琢,玉雪可爱。
      姑娘们看着赏心悦目,大孙氏因为儿子还远在漠北的落寞也被冲淡了几分,此时府中女眷都聚在这儿,她拿出准备好的金银稞子,作压岁钱发给小辈们。
      承钰得了沉沉的一小袋,又想到因这是她来金陵过的第一个新年,早晨给外祖母舅舅们拜年时,压岁钱都比表姊妹们多出了几倍。尤其是卢氏,拿真金白银当寻常零嘴儿给她,看得边上的孙步玥孙步瑶伸长了脖子,一早上到现在也没和她说过话。
      “武儿那边还没有消息吗?”老太太见长女来了,自是欢喜,但最疼爱的外孙没来,心里总觉得空落落的缺了什么。
      大孙氏摇摇头,“只九月时收到一封问候的家书,打胜打败的消息都还是从宫里听来的。”
      “这大过年的,王府里就小姑和小姑爷两人守岁,想必冷清得很吧。”高氏如何不知大孙氏有意疏远她,但她是个不大目的不罢休的人,管事的权利丢了,旁的心愿企图更不能落了空,否则自己活着还有个什么趣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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