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任群芳妒——流光寂
时间:2018-01-08 15:38:53

 
      承钰的母亲孙氏嫁到姜府时,陆玉武才四岁,那时候他祖父世安王还没开始教他习武,他母亲又常常领他去国公府找孙氏,因此这么段短暂愉快的童年他记得最是清楚。而钟嬷嬷做的一手点心,也是他当时最爱吃的。
      “眨眼间,世孙已经长成了人中龙凤,嬷嬷我看着也为世子夫人高兴。”钟嬷嬷这时才抬起头来,朝陆玉武慈蔼一笑。
      “嬷嬷,玉武哥哥可好了,他给承钰带了好多生辰贺礼来。”承钰说道。
      “果然拿人手短,咱们姑娘收了世孙东西,一来就替世孙说起好话来了。”钟嬷嬷这话一出口,承钰似一下子被戳穿小心思,有些不好意思,看着一旁笑起来的陆玉武,心里更是想:真是一世不如一世,二十来岁的人现在竟被一个十五岁的小孩子嘲笑。
      离晚饭还有些时辰,陆玉武和承钰待在暖阁里,承钰找了本闲书,想让陆玉武念来打发时间。陆玉武念完一个小故事,怕承钰无聊,又给她演示起拳脚来。
      陆玉武正当少年,身姿笔挺,雄健有力,一套拳法打得虎虎生风,看得承钰连连叫好。末了,收拾好的平彤来暖阁伺候两人,给陆玉武拧了热帕子擦汗。
      暖阁里太暖和,动一动便要出一身细汗。陆玉武说道:“要论起来,我的师傅有两位,一个是我祖父,一个是我二叔。祖父在启蒙时教过我一段时日,不过后来去了漠北,就由二叔来教。祖父每次回来都要检查的,因为没让祖父满意,哥哥我吃的鞭子可不少。”
      承钰笑望着他,说道“宝剑锋从磨砺出。想来王爷也是为玉武哥哥好。”
      她记得前世陆玉武的确非常厉害,少年英雄,征战沙场,十七岁上便封了正一品的镇国大将军。
      等等,玉武哥哥的二叔不就是母亲玉上的“小山”,陆平里!承钰猛然想起来,看着陆玉武,她心里暗喜终于有个直接认识小山的人,不过玉武哥哥一个小辈,又能对上一辈的事了解多少呢?
      “玉武哥哥的二叔真厉害。”承钰试探着提起。
      “那当然了。王府常年就我和父亲母亲住着,祖父戍守漠北,最近几年,二叔也跟着祖父同去的。”
      “那表叔既去了,表叔的妻子儿女也跟着去吗?表叔的孩子也和玉武哥哥一般大吗?”
      “二叔至今尚未成亲。”陆玉武看到承钰理所应当的惊诧神情,说道,“承钰,大人的事,你还是不知道为好。”
      “不,承钰不是小孩子了,承钰已将长大了,承钰今日十岁了,虚岁都有十一了。”承钰从炕上跪着蹭起来,拉住陆玉武腰间的玉佩央求。
      想来她已经很久没有撒过娇了,没有让她撒娇的人,她又何必做出小女儿的娇媚态,这样一来,她对于撒娇一事还有些生疏了。
      生疏归生疏,陆玉武最终还是败下阵来,继续和她说道:“二叔这辈子没有娶亲,就是因为心里有个念念不忘的人,而那个人就是你母亲,承钰。”
      承钰在此时倒抽一口冷气,很配合地做出惊讶态。
      “你母亲出嫁那日,二叔喝了好多酒,落入荷花池,险些溺死。父亲把他救起来,痛骂了一顿,关在屋子里。三个月后,二叔说他想通了,父亲才放他出来。当时二叔几个月没有刮胡洗脸,跟街上的流浪汉差不多。”陆玉武讲到这里时没心没肺地笑了起来。
      “父亲让丫鬟把二叔收拾干净,好歹有了个人样,都以为二叔死心了,没想到过了几日,二叔便失踪了,后来回来才知道,二叔是去找了你母亲,但被你母亲严辞拒绝,才灰溜溜地回家。”
      “因为这个,二叔被祖父好一顿毒打,连着在床上躺了小半年才恢复。”
      承钰听到此处,不觉心酸。想来竟还是母亲对不起表叔的一往情深了。而母亲当时拒绝表叔的理由,应该就是有了身孕。
      “二叔一直郁郁寡欢,父亲找人在工部给他挂了个虚职,他就成日在府里管教我,日日只让我习武读书。”陆玉武的语气变得有些忧郁。
      “那后来呢?”承钰听到这里,还是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后来,后来二叔还是选择和祖父一起去漠北。”陆玉武顿了顿,“就是四年前的事儿,二叔走之前,似乎还来找过姨母一次。”
      “玉武哥哥好好想一想,到底是四年前的什么时候?”
      陆玉武蹙眉回忆,半晌方说出来:“是三月,我记得是我的生辰过来,二叔才离开的。”
      四年前的三月表叔来找过母亲,十月母亲早产生下死胎。
      承钰听到这里,总算摸出点头绪。这位表叔统共来找过母亲两次,每次都还是母亲怀着身孕的时候,而最后一次的不久,母亲和父亲便夫妻离心。
      难道那时父亲就察觉出不对,质问母亲?
      总之不管这位表叔做了什么,和母亲这事儿是脱不了干系了。
      正想着,外边源儿打帘进来。
      “姑娘,有人送了贺礼来。”源儿手里托着个小布包,平彤接过布包,打开给承钰看。
      是一只竹篾编成的鸟窝,正中一只小胖鸟,承钰拿在手里看,才发现鸟窝里还有几枚圆溜溜的鹅卵石,当作鸟蛋的样子。
      “好有趣的小鸟,是谁送给妹妹的呀?”陆玉武掏出一块圆石在手里把玩。
      这样用竹篾编成的小玩意,去年她的生辰也受到过。因为这是去年收到唯一的生辰礼物,所以她记得格外清楚,那是一只竹蜻蜓,小巧玲珑,让她开心了好一阵子。
      并且她也知道是谁送的。
      没有写明姓名的粗布包,竹篾编成的小玩意,应该就是母亲死后回京城嫁了人的慎珠,母亲从国公府带来的陪嫁丫鬟。
      慎珠一双巧手,会给她做许多小玩意,好几回还摘了花园的花,给她编成了花环带着。在承钰的印象中,慎珠姑姑是个爱笑爱闹的人,不过母亲去世时她已近二十,只好选择回原籍嫁人。
      这么两年慎珠姑姑还记着自己,承钰觉得很感动。
      忽然心念一动。慎珠在来姜府之前就是伺候母亲的贴身丫鬟,母亲出嫁作为陪嫁丫鬟的她,并没有被父亲当做通房。母亲当时的意思是要亲自替慎珠姑姑在庄子上找户好人家嫁了。
      常在河边走,怎会不湿鞋,慎珠姑姑在母亲屋里此后,父亲和母亲的事,必定知道几分原委。
      “玉武哥哥,你能帮承钰一个忙吗?”
      “送承钰这个小鸟的是母亲从前的丫鬟,她待承钰很好,母亲去世后她就回了金陵。承钰很想念她,玉武哥哥回去后能帮承钰把慎珠姑姑找来吗?”承钰眨巴着眼睛看着陆玉武,因为心里焦急,眼里不由汪了一汪亮晶晶的水。
      她年纪还小,虽然外院有钟嬷嬷的孙子小结照应,但小结毕竟也只是十二岁的孩子,况且她手里也没有钱,不能让小结上金陵跑一趟。
      陆玉武一听,并不是什么难事,承钰又这么可爱地恳求他,当下便答应下来。承钰的心这才有了几分着落。
      晚间吃饭时,白日里的客人都回家过元宵了,因此桌上只姜家的几人和陆玉武。罗姨娘不让姜韵到花厅吃饭,沈令茹也只好陪着姜韵在屋里用饭。
      花厅里一顿饭吃得还算和气,姜彻同意由陆玉武带着姜承钰出门。临走时,罗姨娘正在花厅给下人们派发元宵赏钱,府里一片喜气。
      算来已有七八年没在元宵这日出过门了。嫁给孙涵后,别说出门,垂花门她也少有踏足。街上还是如记忆中的那般,热闹非凡,各色料子,各种形状做成的灯笼,在街边的灯笼摊子上,在行人的手里,挤得承钰眼花缭乱。
      天上一轮明月,彩凤凝辉,正亮得纯粹,家家户户有丝竹管弦之声,声声入耳,承钰的心情难得小小的兴奋了一会儿。
      陆玉武见下午提过二叔的事后,承钰一直怀着心事的样子,起初还有些担心,现在把她带出府,到底是孩子心性,见了花灯街市便把烦恼抛个干净。
      “承钰,哥哥给你买个兔子的花灯好不好?”陆玉武指着前面一处挂卖的灯笼说道,他看很多姑娘围在那儿,出来时都拿着个泛着淡粉光芒的兔子状花灯。
      “我不要兔子。有老虎吗,承钰要大老虎。”
      为什么要兔子,前世自己不就像只兔子一样任人宰割,到死才看清真相。她要老虎,就算是只假老虎,凶巴巴的也能吓唬人。这辈子谁也别想欺负了她去,也别想欺负她所珍爱的人。
      “好,哥哥去给承钰买大老虎。”
      “四儿,留在这里好生看着姑娘。”陆玉武把承钰移到人少的一边,吩咐自己的贴身小厮照看承钰,自己则挤进人流中去给承钰找大老虎的花灯。
      承钰看着陆玉武高高瘦瘦的背影融进拥挤的人潮,心里忽然一痛。前世和这一世有些事不相同,譬如钟嬷嬷回来了,譬如十岁生辰这日玉武哥哥来找自己,不知道这回玉武哥哥能不能不要早早地就捐躯漠北。
 
      第十三章
 
      元宵后的几天,陆玉武带着姜承钰在泉州城内四处玩耍。承钰虽生在泉州,但一来她是个小姑娘,轻易不常出门,二来她年纪小,去了的地方也记不住,反倒是陆玉武比她更像泉州人,领着她吃泉州最好的酒楼,听泉州最好的戏曲。
      大冷的天,两人还去爬了山拜了庙,最后下山时承钰脚软得打颤,实在走不动了,陆玉武一把把她背到背上,风一样地溜下山来。
      这么一玩,陆玉武在泉州竟逗留了四五天,最终还是因为担心他母亲的病,决定回金陵。
      临走前一夜,钟嬷嬷给他坐了好些点心,打了包让小厮带着路上给他吃。承钰蹭了陆玉武的口福,也得了几盘。
      正盘腿坐在炕上吃着,源儿打帘,陆玉武走了进来。
      “刚才晚饭见妹妹吃得不多,还以为生病了,原来是存心要留着吃嬷嬷的点心。”陆玉武点点姜承钰的小脑袋。
      “唔。”承钰吞了一大口,有些噎着了,赶忙端起牛乳茶顺了顺。
      点心甜中带酸,酥脆可口,牛乳茶丝滑滋润,香甜浓郁,嘴里甜甜的,承钰的心情也算美好。
      但她想起明日一早玉武哥哥就要离开了。
      扬起的眉毛瞬间又低落了。陆玉武看出她的失落,柔声说道:“妹妹不如和我一起走吧。母亲必定欢喜,外祖母也时常念起妹妹。”
      “外祖母时常提起我?”承钰心里一刺。她又何尝不想念外祖母,但那边没来音讯,她也不敢冒冒然地跑去金陵。这么些年母亲和自己的生辰,除了姨母和三舅舅,从不见国公府派人送礼,连一封信也无。三年前母亲的丧仪,也只三舅舅迢迢地来吊唁过。
      “承钰,哥哥告诉你一个秘密。你千万别和旁人提起。”陆玉武突然压低声音,凑上前来说道。
      “什么秘密啊?”承钰问。
      陆玉武赶忙做了个“嘘”的手势。俯身轻声说:“其实每次母亲送来的东西里,有一半都是外祖母送的。”
      陆玉武说完,坐回原位,神情淡定,看承钰的脸色在下一刻瞬息变化。不过没有他期待的惊诧,讶异,反而似有种说不出的难过。
      承钰难过得想哭。原来外祖母一直都在关心自己,而她在不解之余心里还偷偷埋怨过为什么外祖母这么多年来对她们母女不闻不问。
      由此她又越发疑惑为何非得等到外祖父去世才派人来接她。
      承钰呆了好一会儿才抬头,发现陆玉武正紧张地望着自己,冲他笑了笑表示没事。
      “今晚我来的重点是要等妹妹一个答复。”陆玉武说道。
      “什么答复?”
      “我先问妹妹,这几日哥哥带着你四处玩耍,你开不开心?想不想哥哥每天都带着你这么玩儿?想不想哥哥每天都带你去吃好吃的?”
      面对陆玉武连珠炮似的问题,姜承钰点头如捣蒜。
      “那哥哥现在告诉你,金陵比泉州好玩儿一千倍一万倍,如果妹妹明天跟哥哥一块儿回金陵,哥哥每天都带着你这么玩儿!”陆玉武把自己说兴奋了,此时兴致盎然地讲完,同样的一双桃花眼里闪着期待。
      之前他想让承钰去金陵,是因为他没心没肺地只想到母亲,母亲思念这个小侄女,而这回却是他自己想要,他自己掏心掏肺地在盼望。
      承钰看他一脸憧憬,先顿了顿让他平静一会儿,从前还不觉得,印象里玉武哥哥只是个风雅安静的男子,一个沉稳内敛的人,此刻才知道原来他也有这么孩子气的一面。
      大抵是被她的孩子气传染了。
      “玉武哥哥,你想一想,承钰虽然没了母亲,可还有父亲,若现在跟你去了金陵,那就不能在父亲面前尽孝。再者,你哪能日日带着承钰这么野,你得练武,你得读书,你有你自己的事,有王爷和姨父姨母对你的期许要去实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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