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明日来抄了。我困了,去睡下了。表妹你也早点歇息吧。”沈令茹怕姜韵反悔,急急丢了一句话想走。
“等等。傍晚让你去找我母亲要盒槐花清露,东西呢?”姜韵突然想起来。
沈令茹刚来时,她还以为自己能多个玩伴,没想到这个表姐总是木头木脑的,很是扫人兴。所以现在姜韵是能不使唤丫鬟就不使唤丫鬟,她觉得沈令茹赖在她家白吃白住这么些天,还要劳她母亲为她找夫婿,不指使沈令茹做些事,怎么捞得回本儿。
“哎呀,我给忘记了。我明天再去找姨母要。”
“那你傍晚那会儿出去半天是干什么去了?”姜韵怒道。
想起那会儿在罗姨娘屋里听到的惊心动魄的谈话,沈令茹支吾半天,才吞吞吐吐地说道:“我先是拿表妹抄的《女则》给姨父看,因为姨父关心表妹,问了我半日表妹近日的情况,所以才耽搁了。”
说完这话沈令茹脑门已经积了一层冷汗,幸而姜韵听到姜彻尚且关心自己,心情好了不少,也就没和沈令茹计较,放她走开了。
出了姜韵的屋子,一阵冷风拂面,沈令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她看了看沉寂如常的西院,越发觉得这儿肮脏不堪。
傍晚她的确去了姨母屋里,但那时姨母不在,她在院里等了好一会儿,才有个面生的小丫鬟发现她,让她到屋里的暖阁里坐着等。
小丫鬟出去了就没有回来,想来只是个做杂活的三等丫鬟,要是让姨母发现进了屋,必得重罚。因此也就没有多想,坐一会儿她听到姨母回来,但又听到有人来找,因此决定等姨母处理完了事情再去要槐花清露,顺便也想问问自己的事情。
哪晓得后来就听到了内宅里这般腌臜下作的事!沈令茹在暖阁里敛气屏息,听得心惊胆战,幸而罗姨娘之后又带着人出去了,她才趁机悄悄地溜出来。
看了看西院进门的葫芦门,沈令茹突然很想冲出去,一口气跑到东院姜承钰那里,把傍晚听到的一字不落说给她听。
也不知道她一个小丫头能不能承受,自己的母亲被心计歹毒的姨娘慢慢折腾死。
冷风把额头吹得冰凉,她在廊下站了好久。姜承钰能不能承受她不知道,但她知道罗姨娘因此倒了台,她的亲事就会永远没有着落。
她决定小小地自私一把。拢了拢衣袖,她走回屋子,就当今天下午自己真是去书房找的姜彻。
第二日一早罗姨娘便命人出府把宋大娘给请来。宋大娘赶在午饭之前来了姜府,罗姨娘把意思说明了,忽略沈令茹父亲的事情,只先说她是自己娘家的侄女儿,父亲做官,略通诗书,模样儿脾气都没什么可挑剔的。
宋大娘喜得嘴巴一咧,搓着手笑道:“姨娘的侄女儿,不说别的,单说模样,想来就不会错的。”
罗姨娘淡淡地笑了笑,继续道:“我这侄女儿如今就住在府上,宋大娘要是想相看相看,我这就命人叫了她过来。”
宋大娘一拍手掌,“就在这府上啊,那好,姨娘赶紧让人把她带来,我看了,要是满意,回去就和我那儿子说。”
一会儿沈令茹被丫鬟带到,她本还以为昨天无意偷听的事被罗姨娘知晓了,一路走得战战兢兢,进屋乍一见罗姨娘和宋大娘都在,一张小脸吓得霎时苍白,嘴唇止不住地颤抖起来,她只好用牙齿紧紧咬住。
“你这是怎么了?”罗姨娘有些不满,“昨夜没睡好吗?”
话被舌头卷住,半天也吐不出来,沈令茹选择沉默地听候发落。
沉寂了半晌,丫鬟给她添了盏茶后屋里便鸦雀无声,沈令茹抬头,正好撞见坐在对面的一个脑满肠肥的大娘在上上下下地打量自己。
沈令茹被看得浑身不自在,不明就里地去看罗姨娘,罗姨娘却眼皮也不抬地只管看着手里的茶。
“宋大娘?”好一会儿罗姨娘才挑挑眉开口。
宋大娘收回在沈令茹细腰枝,肥/胸/脯身上的目光,满面笑容,“姨娘,我很满意。”
“大娘满意就好。”罗姨娘先让沈令茹回去,又和宋大娘说了会儿话。宋大娘一时问起嫁妆的事,罗姨娘心道:聘礼还没下就问起姑娘嫁妆,也没见过这么白眉赤眼的人!面上只得推说自己还得问问自家姐姐,心里越发鄙夷宋大娘。
沈令茹安然无恙地去了姜韵屋子,抄起《女则》,心绪才渐渐平静了下来。姨母什么也没说,想来应该没有发现。她暗自庆幸昨天来伺候的只是个三等的小丫鬟,没有和罗姨娘说话的份儿。
吃过晚饭,姜韵想到昨日沈令茹去父亲那儿交抄写时问起过自己,心里盘算着还得让沈令茹日日去,并且日日在父亲面前说她的好话儿,因此姜韵也不管沈令茹还在吃茶,忙忙地便把她撵去姜彻那里。
没想到姜彻不在书房,却在罗姨娘处用了饭,正逗葳哥儿玩耍。沈令茹既然出来了,没讨到信必会被姜韵追着骂,只好又硬着头皮进了罗姨娘屋。
沈令茹把新抄的一沓纸拿给姜彻看,姜彻只瞥了一眼,让她放在桌上。罗姨娘见了却拿起来,边看边说道:“我看韵姐儿这段时间安静了不少,这写的字都比原来沉敛端正多了。”
姜彻一听,抬头想说什么,半晌终于没说出来,自顾自仍逗弄儿子。罗姨娘看他不理,只得作罢,把沈令茹叫到一边去说话。
宋大娘上午走后,她就命人去通知她姐姐。罗氏现在住在租赁的屋子离,隔姜府有三个时辰的脚程。来人去说明了意思,今日傍晚就回来回了话,说罗氏很是满意,还说一切任凭罗姨娘打点,他们只能为女儿备份微薄的嫁妆,还希望那家人不要嫌弃。
“你的亲事呢,姨母算是为你订下了,问了问你母亲的意思,她也同意了。”婚姻大事全凭父母做主,罗姨娘眼下支会沈令茹一声就行了。
沈令茹错愕地抬起眼,第一时间不是望向罗姨娘,而是去看了看姜彻的方向。姜彻蹲在地上,手里拿了个拨浪鼓,只引得葳哥儿一步一步地走过去要抓。
“令茹?”罗姨娘喊道,同时顺着沈令茹的目光望去。
沈令茹回过神,忙转移了视线,朝罗姨娘颇为惨淡地一笑。“不知是哪,哪户人家?”
“就是早上你见到的那家,那位宋大娘的儿子。说来也是秀才了,过得几年入了仕,你也能当个官家太太,岂不好?要说因你父亲犯了事,你的亲事本就很难说得成,你想想,哪户有门面的人家能要罪臣的后代,丢了面子不说,还会影响人家公子的仕途……”
罗姨娘还在絮絮叨叨地说,沈令茹已经听不进去了,泪水一模糊,她连姜彻的人影都分不清,终于在眼泪掉下来的时候和罗姨娘推说身子不好,快步出了门。
“令茹这丫头是怎么了?”姜彻在一旁听她似有哽咽之声。
“谁知道?许是听到自己要嫁了,一时半会高兴也是有的。”罗姨娘没工夫照顾侄女儿的情绪,人她是找到了,若有不满意,当初就不该委屈巴巴地来投靠她。
第二日,宋大娘那边请了媒人往姜家提亲,罗姨娘交出写有沈令茹生辰八字的红帖,找算命先生合婚。沈家家宅落魄,罗氏又极好面子,生怕女儿出嫁前便被婆家看不起,因此一应事宜,都交由妹妹罗姨娘打点,自己少不得贴些银两给她。
如此一来,阖府上下都知道沈令茹订亲了,无不恭喜这位待人温和的表小姐。就连承钰听源儿说后,也不禁惊讶,“还以为罗姨娘不会管沈家姑娘的亲事了,没想到到底还是给她寻了户人家。”
“听说那人是秀才,死了妻子,要娶沈姑娘回去做继室。”源儿说道,“那人都快三十了,祖上往三代以上数都是庄稼人。我还听说沈姑娘未来的婆婆,长得圆滚滚,倭瓜似的,这几天老往罗姨娘院儿里跑……”
“你再编派,小心明儿你大了,姑娘也把你配出去做人继室!”平彤斥了句,源儿这才闭了嘴,老老实实地出门做事。
一会儿杜姨娘掀帘进来。因为罗姨娘怀孕的缘故,内院又被她管得紧,所以连日来姜彻有了兴致,只得往东院来找杜姨娘。
下人们见杜姨娘这边光景好,都格外讨好起来,也是阴阳调和的缘故,几月来养得杜姨娘越发滋润,原先尖尖的下巴,如今也圆润起来。
“二小姐做功课呢?”杜姨娘穿了身荔枝红缠枝葡萄纹饰长身褙子,梳了个堕马髻,耳上缀着的翠玉银杏叶耳环熠熠生辉,衬得她面色红润,肤色白皙,别有一股风韵。
承钰见她来了,放下手中的笔,让平彤端了绣杌来。
“我就不坐了,来给二小姐送双鞋就走。屋子里闲得无事,就做了这么双鞋,还望二小姐不要嫌弃才是。”说着从丫鬟手里接过一双绣工精致的鞋子。
承钰一看那鞋,小小巧巧,针脚致密厚实,各缀了一排珍珠,牡丹花开了一层又一层,粉色的花瓣把鞋面都撑得饱胀起来,越发像两只小船。
第十七章
承钰道了谢,平彤接过来细看,也称赞杜姨娘的绣工精湛。杜姨娘微红着脸,道:“前儿老爷赏了些珍珠,我就想着换个新鲜绣法,绣了几颗珍珠上去,也不知道二小姐喜欢不喜欢。”
“我很喜欢。”承钰笑道。杜姨娘见没旁的事,转身欲走,忽然注意到紫檀木架子上摆着的一个鸟窝。
“呀,这又是什么精细玩意儿?竟把鸟窝做得真的似的。”杜姨娘指着问道。
“这是姑娘前儿生辰收到的贺礼。”平彤回道,一面把鸟窝拿下来给杜姨娘细看。
“我瞧着这手艺,倒有些像当年夫人屋里的丫鬟的手艺。”杜姨娘喃喃。
“姨娘也这么想吗?我也觉得这是母亲屋里慎珠姑姑做的。只是它送来时就包在一个布包里,里外也没写清名姓。”承钰说道。
“姑娘夸我的手艺好,其实要真论起来,没人赶得上那位慎珠姑娘。”杜姨娘把竹篾编的小胖鸟拿在手里瞧。
“姨娘还记得慎珠姑姑?”
杜姨娘笑笑,“当然记得,当年我来夫人屋里,她常拉着我一起打络子。不过后来她回了老家嫁人,也就没有音讯。”
承钰有些失望,看来慎珠姑姑嫁出去后,和府里就断了联系。
“我还记得那会儿夫人是想把她配给庄上的小厮来着。那小厮也算是夫人的陪嫁,帮夫人管着外头的店铺庄子。可是后来慎珠一定要嫁给她在老家的表弟,这才回了金陵。”杜姨娘把鸟窝还给平彤,“当时她为这事儿还和夫人怄了场气。说起来,敢和夫人怄气的丫头,府上也只有她了,那也还不是仗着她从小服侍夫人的情分。”
“你看现如今哪个丫头敢和罗姨娘怄气的?”杜姨娘只当一桩笑闻来说,承钰听了却是越发想要找到慎珠。如果当初慎珠和母亲的情分这般深,那母亲的事十分她一定知道八分。还有,母亲当年为何会难产生下死胎。这也是卡在她心头不得其解的一件。
杜姨娘正说笑着,一张脸忽然扭曲起来,低头捂着/胸/口直犯恶心,吓得承钰忙命小丫头端了盆子,又倒杯热热的茶来。杜姨娘一手捧/胸/口,一手摆了两摆,只是干呕不说话,好半天才好转过来。
承钰忙让丫鬟扶杜姨娘在炕上坐下,杜姨娘呕得头晕目眩,飘飘然挨着炕沿坐下了。承钰问道:“姨娘这是怎么了?可是着了凉?”
杜姨娘的丫鬟答道:“姨娘是有喜了。”
“当真?”
“真的二小姐。姨娘上月的月信也没来。”小丫鬟喜道。
杜姨娘面若桃花,犹自捂着/胸/口,嗔那小丫头道:“还没个准儿呢,怎么在二小姐面前乱说!”她想着承钰只是个十岁的女孩儿,怕还不知道月信是什么,丫鬟当着小姐的面说这些,总归有些不好。
“那一准儿是有了,我这就叫人请大夫来瞧瞧姨娘。“承钰看杜姨娘刚才难受的模样,应该也八九不离十了。前世她在怀孕的头三个月,吃什么吐什么,险些把五脏六腑都吐出来,吐得孙涵的母亲都怕了她,免了她那段时日的晨昏定省。
杜姨娘半推半阻的,到底大夫还是请了来,号了脉,确定是有喜了,承钰才打发人到西院请姜彻。
不料姜彻今日有应酬,还未归府,承钰只好让杜姨娘回屋好生休息,等姜彻回来了再派人告知。
不一会儿院子里突然嘈杂起来,源儿进来回话,才知道是罗姨娘正浩浩泱泱地领了一众丫鬟婆子来。当然不是来找承钰的,而是直奔了杜姨娘住的耳房。
罗姨娘消息如此灵通,院里少不得有她安置的耳报神。丫鬟虽是承钰挑拣过的,但还是免不了有见缝插针的小鬼头。
不过罗姨娘知道了这消息,也合该她着急,但料她也不敢做什么出格的事。承钰把源儿支使了去旁听,自己在屋里静观其变。闹了小半日,太阳快落山时,人才散尽,罗姨娘带着她的人浩荡荡地又离开了东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