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任群芳妒——流光寂
时间:2018-01-08 15:38:53

      源儿这回回来没打听到什么,因为罗姨娘的人把杜姨娘屋前围了个水泄不通,源儿怎么挤也没能挤进去。
      承钰去见杜姨娘时,杜姨娘正坐在榻上,丫鬟拿个大迎枕在她腰后垫着,又用大锦被把她包了个严实。杜姨娘此刻卸了钗饰,洗了脂粉,气色倒是红润,不过面有疲色。
      “姨娘倦了?”承钰在炕上坐下问道。
      杜姨娘摇摇头。“罗姨娘也是精神好,下午带了一帮人来我这儿,闹闹嚷嚷的,拉着我说了一下午的话儿。我实在乏了困了,又少不得强撑着应付她,她却没一点要走的意思。还是后来有丫鬟来回老爷回来了,她才带着人走了。”
      承钰冷笑,“前儿还听罗姨娘说自己身子不适,内院的事也不大管,今日她竟好了,还如此健谈。”
      杜姨娘说道:“她要是说些趣闻乐见也就罢了,听着还能笑一笑,偏偏她又拉着我,说了好一通孕期要注意的事情。半训话半警示的,一会儿不能这样,一会儿不能那样,琐琐屑屑地一直说,听得我脑仁都疼了。”
      这世上是有这起子怪胎,恨不成,她就转而关心起来,面上越关心,心里就恨得越深。
      “姨娘受累了。”承钰转对丫鬟说,“下回罗姨娘要是再来,不管你家主子在做什么,一律只说杜姨娘歇下了。”
      “恐怕这一招不能管用。罗姨娘临走时说什么,要我搬去西院和她同吃同住,这样府上有个有身孕的,照顾起来更方便周到。”杜姨娘无奈道,“还说今儿就去回了老爷,只等老爷应允,明日就叫人来搬东西。”
      她罗姨娘张口,还有姜彻不答应的事儿吗!承钰气闷,一听到“同吃同住”四字,又沉思起来。
      “姨娘,当年我母亲有孕时,罗姨娘也是要同吃同住……”承钰望着杜姨娘,目光一时凛冽起来,清澈冷峻。
      杜姨娘一个哆嗦明白过来,当年她在姜彻母亲身边,内宅妇人背地里的下作手段她也没少听闻。要这么说来,罗姨娘那儿是断断去不得了。可是……
      “可是二小姐,既是同吃同住,我若遭了她的毒手,旁人岂不是第一个就要怀疑她?”
      “旁人也像姨娘这么想了,所以更加不会相信罗姨娘会笨到把脏水往自己身上泼。你吃什么,罗姨娘吃什么,最后你出了事,罗姨娘安然无恙,旁人就只会想到是你自己没福气,而不会怀疑到罗姨娘头上。”
      承钰一通分析,杜姨娘恍然,心里愈加焦灼。“这下可怎么办啊?”
      “姨娘莫急。明天她若果真差人来搬屋子了,你先安心跟着去。她管得了吃穿用度,却管不了你的行动,你要实在不敢吃她给的东西,就每日以散步为由,来我这儿吃,我这里还少不了姨娘一口吃的。到时咱们留心她的动作,再来慢慢商议着对付她。”
      杜姨娘听后稍微放了心。过后回忆起来,她自己也觉得奇怪,二小姐只是个足不出户的小丫头,怎么说起话来头头是道,遇事不紧不慢,沉着冷静,叫她这个年纪可以做她娘的人都由不得信服。
      第二天罗姨娘果然命了好几个五大三粗的壮婆子,来给杜姨娘挪屋子。后来的几日,杜姨娘也都按承钰所说,每日在罗姨娘那头推说没胃口,而过后走到东院承钰的屋子里用饭。
      沈令茹的婚期定了下来,就在下月的初三日,比姜韵还早了几天。府上知道这位表姑娘性子温和,还来和她开玩笑,说表姑爷真性急,这么急急地就要把表姑娘抬回家去。沈令茹听了淡淡一笑,旁人见了略她带苦意的面容,还只当平常的少女恨嫁,也没大在乎。
      承钰没打趣她,道了声喜,只觉得沈令茹满面愁苦,不该是待嫁闺中的模样。
      “你见过那户人家吗?”承钰问道。
      沈令茹点点头,又摇摇头,一副痴痴的样子,见了她总像有话要说,但片刻又安静下来。承钰觉得这份安静不似先前的和顺贞静,倒是有种死气沉沉的意味。
      承钰问这问那,问她身子是否不适,问她是否担心出嫁的事,沈令茹只是摇头,在她屋里坐了会儿便走了。
      平彤纳闷,承钰却觉得有古怪,但当事人都不肯说,她又何必强求。
      府中又看似平静地过了几日,算起来离上月陆玉武回金陵已过了大半月,承钰天天盼着他的消息,只是不得。
      这日清晨,承钰刚用过早饭,外面就有人来说,世安王府来了人,要找二小姐。承钰惊喜,忙让人带进来,原来是陆玉武的贴身小厮四儿。
      “这是怎么了,你来了,谁伺候你家主子?”承钰笑问。
      “旁的人世孙不放心,一定要遣了我来。要不是大太太如今还病着,世孙也要亲自来的。”四儿笑笑,恭敬地行了礼。
      “难得你家主子这么看重你。”承钰道,“姨母还好吗?怎么身子还没恢复?”
      四儿答道:“具体我也不知,只说大太太是路途颠簸,要休养一段时日。”随即直入主题,“世孙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小的把人送到您跟前儿。我们走的水路,不想那位姑姑晕船,如今见不了人,还在客栈歇着。”
 
      第十八章
 
      “人找着就好。”承钰听慎珠已来了泉州,欣喜不已,忙让平彤拿了几锭银子来赏四儿。
      四儿不敢接:“姑娘使不得,要让世孙知道了,哪只手接的姑娘的银子,非打断不可!”
      承钰好劝歹劝,让他拿去请底下人吃茶水,四儿才接了,说道:“要不是在京城找人耽搁了时间,咱们还能早些把人送到。世孙先让咱们到庄子上找,几天下来几百号人把国公府名下的各个庄子,上上下下翻遍了也没找着,还差点闹得国公府的世子夫人来兴师问罪。”
      国公府的世子夫人,不就是大舅母吗?大舅母一辈子精明悍妒,连一向目无下尘的大表姐孙步玥也是望尘莫及,要招惹到她,少不得惹一身麻烦。
      “那没有事吧?”承钰问道。
      “没事。我们家大太太说了阵好话,一撮风似的就把世子夫人哄回去了。大太太原要责怪世孙,后来一听是表小姐拜托的事,也就没有说什么,又派了好些人去找。”
      承钰心里有些不好意思,为她这么一句话,也太过兴师动众了。
      “最后庄子翻了个儿也没找着,世孙自己来找,巧在街上看到有卖竹草编的小玩意儿的,一寻去,那大娘正好叫慎珠!”
      “起初世孙说明了意思,她还不肯跟我们走。”四儿说到这里顿了顿,“小的说实话了,还望姑娘不要责怪。其实那位姑姑不是晕船,是我们用药给迷晕了,才把她弄上船,带来泉州的。”
      “什么!”
      “姑娘息怒,那药对身体没什么损害,只是让人昏睡而已。”四儿忙解释。
      姜承钰并不是恼他们对慎珠下药,而是惊异慎珠姑姑为何不肯来泉州见自己。
      越有疑点,越表明慎珠姑姑当年是知道什么的,对她也越重要。
      “我不怪你。你现在且回去,把慎珠姑姑安抚好了,我找了借口一出府,就来找你们。”承钰嘱托了一番,四儿方才告退。
      大户人家的未嫁女子不常出门,但好在承钰只是个未及笄的小丫头,性子贪玩,时常想往外头跑也是有的。午饭时她向姜彻央求,说沈令茹要出嫁了,自己想去外面的多宝阁给沈令茹选一套首饰送她,姜彻只好答应,命人多派几个小厮跟着。
      承钰出了府,只说要去吃茶点,让小厮在客栈外边等着,自己带了平彤上楼找人。
      四儿早候着了,见承钰来,忙领着她往慎珠的房间走,一面说道:“姑娘勿怪,那位姑姑醒了,只是闹着要回去,我们没办法,只好把她绑了。”
      “我不怪你们。”到了房门口,承钰抬抬手,“你们自去买酒水喝,不用管我们。”
      四儿不放心,坚持在门口候着。
      承钰进屋时慎珠还在椅上挣扎,麻绳缠得有些紧,她的粗布衣裳被磨出了口子。
      “慎珠姑姑?”
      承钰有些不相信,三年前还水嫩得花儿似的慎珠,如今蓬头垢面,黄皮粗糙,俨然已经成了个市井大娘。
      慎珠闻声抬起头来,一张苍老疲惫的脸上镶着那双清水眼,让承钰确定她就是慎珠。
      “四,四小姐?”
      四小姐?承钰和平彤对视了一眼,忽然想到她母亲孙氏在国公府行四,慎珠一定是意识不清晰,把她错认成母亲了。
      “姑姑糊涂了,我是承钰啊,您不记得了?”
      “承钰。”慎珠的眼眸亮了亮,“姑娘都这般大了,长得和夫人小时候一模一样,姑姑都认错了……”一面说,一面扭动得更凶了,刚才相见的喜悦只在面上停留了一忽儿,随即变得越来越焦躁。
      承钰冷眼看着,慎珠挣扎了会儿,实在没了力气,向面前小小的玉人儿哀求道:“好姑娘,快叫人来给姑姑松绑呀,这绳子,太紧了,把姑姑都勒疼了。”
      “这里的人不听承钰使唤,承钰也帮不了姑姑的忙。”
      “好姑娘,你说的哪里话,他们哪敢不听你的话呀。”慎珠坐了几日船,也没吃什么东西,体力耗尽,累了一身的汗,喘匀气,她打起了感情牌:“姑娘如今有十岁了吧?奴婢一直记着姑娘生辰,每年都给姑娘寄些小玩意儿,也不知姑娘喜不喜欢。”
      “我很喜欢,姑姑寄的东西,承钰都收在母亲原来的房中,想必母亲看了也会喜欢。”
      慎珠浑身颤了颤,扯着脸笑道:“奴婢服侍夫人那会儿,夫人也才只有十岁呢。奴婢虽只比夫人大两岁,但伺候夫人极是妥帖,连老太太也赞过我呢。”
      “是吗?”承钰微笑,拿出挂在她脖子里的璎珞圈。赤金琉璃项圈中嵌了块碧盈盈的玉,玉石晶莹,赫然显出上面镌刻的字来,慎珠定睛一看,彻底慌了神,吓得不敢言语。
      “慎珠姑姑伺候得确实妥帖,妥帖到知道母亲的每一桩每一件,妥帖到能把这一桩一件不论好歹,一一讲给旁人听。”
      “好姑娘,饶了我吧!当年是我鬼迷了心窍,猪油蒙了心,才会和罗姨娘说了夫人的秘密!”慎珠想去抱住承钰求情,怎奈手脚被缚在椅上,一个用力,连人带椅栽倒在地上。
      孙氏死后她一直魂不能安,夜不能寐。只要她闭了眼,总能看到孙氏戴着那个璎珞圈,怀里抱着一个孩子,问她当年为什么要把她的秘密说给别人,为什么又不听话要回老家嫁给表弟,而怀里的婴儿不哭不闹,无声无息,正是当年孙氏难产生下的死胎。
      府里都说孙氏是因为怀孕期间遭老爷冷待,心情压抑不得舒怀,积郁成疾才影响了腹中的胎儿,而论起老爷为何冷淡夫人,还不是因为她给罗姨娘说了夫人当年的秘辛,罗姨娘又去老爷那儿吹枕边风……
      究其根源,她才是罪魁祸首!
      慎珠想到这儿,泣不成声,在地上蜷缩着,承钰皱眉看她要如何,只听她断断续续地说道:“是我对不住夫人,慎珠不求夫人原谅,每年和夫人和小少爷烧了纸钱,给小姐寄了寿礼,只求能减轻一分罪孽……”
      慎珠的声音越来越小,一个人倒在地上喃喃,承钰看不下去,让四儿进来给她松了绑,扶她在床上坐下,又让做了碗面,慎珠一言不发,风卷残云般地把面吃完。
      承钰以为慎珠冷静了下来,眼看着四儿出门,慎珠突然又发起狂来要往外跑,承钰和平彤两个小人拦不住,声音惊动了外边的小厮,小厮冲进来时慎珠又不跑了,死死抱住承钰的裙子,哀嚎道:“求姑娘放过奴婢吧!奴婢不知姑娘是如何知道当年的事的,但罪不全在奴婢啊!奴婢家中尚有一个两岁的幼子要养,幼子不能离了娘,求姑娘宽恕奴婢吧!”
      慎珠哭得撕心裂肺,承钰听了这席话,心不由软下来。她也是有过孩子的人,自然能体会慎珠的苦心。
      “姑姑起来说话。”承钰拉住慎珠的手,手掌满是老茧,有些硌得慌。
      “姑姑若诚心想弥补,不如帮承钰一个忙。承钰要了姑姑的性命也换不回母亲,人死不能复生。承钰如今只想为母亲讨个清白。”
      安抚了好一阵,慎珠的情绪才稳定下来。两人挨着床沿坐下,承钰缓缓道:“承钰没有听谁说起,对当年的事也只是一个猜测,不甚了解,今日还希望姑姑能给个明白。”
      慎珠瓮了瓮唇,看小姑娘一双酷似亡母的桃花眼,眼眸澄净坚定,又绝不是当年软软弱弱的孙氏可比的,知道今天是躲不过了,终于说起来:“四年前奴婢刚满二十三岁时,老大不小的又不愿做老爷的通房,夫人想把我许给庄子上的孙管事,他是夫人的陪嫁,专负责帮夫人打理各处庄子,比奴婢大了五岁,死了老婆,还拖着个闺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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