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任群芳妒——流光寂
时间:2018-01-08 15:38:53

      手里拿着个荷叶包裹。
      “表姑娘。”孙涵跑得白脸泛红,道,“这是家母送来的荷叶糕果,清热解暑,我听说姑娘爱吃甜食,就特地想着给姑娘送来。”
      承钰的眉心都要皱出一道竖纹了。
      绣桃心里越发鄙夷这位孙氏旁支。他是听谁说了姑娘爱吃甜食?竟敢去打听姑娘的喜好!就算姑娘爱吃甜食,国公府什么好的不是头一个供着姑娘的,轮的着他在这儿献殷勤?她看了眼他手里的荷叶,道:“什么乡下玩意儿也来恶心咱们姑娘,也不怕把咱们姑娘吃坏了!”
      孙涵被她斥得一张脸通红,承钰虽然厌恶他,但看他被丫鬟说得窘迫,觉得适可而止,也没说什么,叹口气转身走了,绣桃跟在后边,心里盘算着要不要把这事儿告诉二少爷。
      不过她没说成,因为孙怀蔚启程去了蓬莱岛。
      承钰听怀缜表哥说起时,倒是吃惊不小。皇上要修仙,整日和大舅舅一样,围着个炼丹炉修得烟雾缭绕,朝会也不上,奏折也不批,全是内阁几位大臣在苦撑着。近日不知听了哪个小人的话,说是蓬莱岛东有仙人,圣上本来想亲自去寻,但被几位阁老大人劝住,只好决定派人去。
      但愿意前往的人没有,批驳的言官倒跳出来不少,劝阻的奏疏一封封地上,甚至有不要命的跳出来指责,官小的被罢官免职,官品高的则拖出去执行廷杖。夏朝言官都以死谏为荣。
      但总有些例外的,承钰没想到二表哥就是这么个例外。听怀缜表哥说得很愤慨,气得都快不认这个弟弟了。二表哥文采一向好,妙笔生花,他上了一封奏疏,具体的她不知道,但把皇上哄得很高兴,当即决定派了他和司礼监的秉笔太监一同前往,他因此遭了不少唾骂。
      本来内阁有封还的权力,但二表哥显然和高阁老说了什么,竟然没有封还,当日便送他们乘了船。
      怀缜表哥气得不轻,但承钰不懂朝堂之争,只想问二表哥什么时候能回来,他说寻到仙人就回来。
      她的心霎时就凉了,这世上哪有什么仙人,不过是哄人的罢,可想他这一去,真不知道归期几时了。屋里还有个翡翠扇坠儿,她精心打了流苏穗子上去,本想着这月他生辰时送给他,看来是不能够了。
      ——
      孙立言这边,在孙怀蔚走后越发大胆起来。他也说不清为什么,自从得知庶子被人“医好”后,心里总有些怵他,尤其如今他成了御赐的探花郎,是日后孙家的支应,他说一句话更是要放在心上琢磨好几日。
      虽然他不常和自己说话。
      孙立言自亦芝生了个儿子后,越发笃信让他挖池养莲的道士,专门开了国公府一个二进的院子好吃好喝地供着,整日就和那道士关在屋中炼金丹。
      忙活两月倒也练出几颗,他服完后感觉良好,一晚上连进了五六个姨娘的屋子。前几日道士忽然对他说,他略略卜了一褂,算出他还有一个贵人,似乎在恒青山那个方向。
      孙立言听了一愣,随即反应过来他的原配妻子高氏不就在恒青山吗?他又惊又叹,忙问这贵人“贵”在何处,道士便说只要他与那贵人双修,借了她的气,不需要苦练金丹也能修仙。吹得天花乱坠,他当时就蠢蠢欲动,但碍于母亲在,他一直没敢去。
      而几日前嫁到世安王府的妹妹回来,说是相元寺有高僧来讲经,邀老太太和国公府的妯娌一同去,可巧老太太就答应下来了,孙立言喜得没话说,就挑着女眷们出门那日上恒青山找人去。
      承钰听说要去相元寺时,本来想拒绝的,因为玉武哥哥似乎也要去。上回不过是跟着表姊妹去了回演武场,孙怀蔚嘴上不说什么,却要得厉害,把她嘴皮都吮破了,显然是有些生气的。既然他不喜欢,那她就尽量避免着。
      但外祖母似乎很执着,一定要她一同去,又提起殿试前去寺庙为两位表哥祈了福,如今二人高中,还没能去还愿,琴儿也央着她一起去。琴儿对佛经不敢兴趣,她想要的不过是表姐一起陪着上山玩儿。承钰最后拗不过她们,只好答应,想着等他回来不提此事就是了。
      这日早晨除了卢氏因为有孕,留在家中哄敏哥儿,国公府的女眷都坐了香车往相元寺去。一辆车坐老太太,郭氏和段姨母,剩下四位姑娘挤了另一辆车。孙步玥恰好坐在承钰对面,伊仰着精致光滑的下巴,始终把脸别向一边。
      承钰见她穿着身赤色簇团蔷薇霓裳短衣,下面一条月牙凤尾罗裙,衬得玉肤欺霜赛雪,鹅蛋脸面若桃花,高傲的凤眼上挑,静坐时气度华贵,但说话时流露出的一股戾气藏也藏不住。
      她在问琴儿孙步瑶出嫁后过得怎么样。
      似乎并不如意,连小小的孙步琴也学会了叹气,说道:“姐姐不快乐,她说她才嫁去两个月,姐夫就以她肚子没动静把她带去的丫鬟收了房。姐姐回来找娘哭,可是娘也没办法,只有劝她忍着些,陪姐姐看大夫拿了些补药。”
      孙步玥面上有些忸怩,承钰知道她的心思,她从小养尊处优,过的是众星捧月的日子,哪里会想到世上还有这种事,丈夫新婚几月竟然就纳了陪嫁的丫鬟,妻子还不敢说一句。或许在她眼中,娘家过的什么日子,夫家照过不误,还得让丈夫也唯她是尊。
      也只有她这般娇惯大的嫡小姐才会有这样的想法吧。夏朝女子嫁入夫家只有依附的地位,就像她母亲高氏一样,就算在内院闹翻了天,最终也不过夫家一句话,就送去了尼姑庵,娘家亦不会有人出面。说到底,女子一生所求,不过是能遇上个疼她怜她的丈夫罢了。
      相元寺香火不断,香客众多,所以专门有一条上山通到寺庙的大路,香车一路缓行,拉着女眷们上到了山顶的寺庙门口。
      大孙氏和陆玉武早在庙前等着了。世子夫人穿着浅金色鸡心领的褙子,里面是一件雪青色立领中衣,气色极好。儿子回来后,她心境一直很愉悦,唯一悬着的心事就是他的终身大事。上回儿子把外甥女带去校场后,母亲没等她先开口,就坦明有意结亲,和她商量着要多找些机会让两个孩子相处。
      其实就算母亲不提,她也会隔三差五地往娘家来。眼下有母亲点头了,最后这步就看外甥女愿不愿意了。
 
      第116章 拉扯
 
      大孙氏望着香车里下来的姑娘们,玥姐儿还是喜欢打扮得贵气张扬,身上的衣服料子一看就知道是宫里的贡品,想来是她舅舅送她的。玥姐儿后头又下来两个胖乎乎的丫头,是琴姐儿和她表姐。琴姐儿比她表姐要白嫩许多,那段小姐应该是总爱在户外,嘟嘟的脸蛋子晒得带了些枣红色。
      最后一个终于让她盼着了,她的宝贝外甥女今天只穿了件半旧的藕荷色洽淡金莲花暗纹褙子,月白挑线裙,势头虽大赶不上玥姐儿,但一看就让人觉得舒服,如清水出芙蓉,娴静淡然。
      几朵娇花似的姑娘见了大孙氏甜甜地叫“姨母”或“姑母”,又低头向陆玉武行礼。一行莺莺燕燕,便簇拥着老太太往寺庙去。
      陆玉武负手跟在女眷后面,看着那个纤细的背影,嘴边一直挂了淡淡的微笑。四儿瞅了瞅自家世孙,又顺着他的视线望了过去,一时心领神会。
      不过他有些担心自家世孙不会哄女孩儿。世孙都十八了,一个通房也没有,清心寡欲的像个佛门中人。在宣府那几年,军中全是男儿,大伙素得难受,连他也会每月去勾栏开开荤,只有世孙清静得如世外仙人,周身有种冷冷的气质,让凡尘俗人不可触犯。
      他也知道想往世孙身上贴的女子数不胜数,就这一路上来,不知就有多少贵女偷偷揭了帽帘看,他甚至还看到几个胆子大抛媚眼的。
      不过他知道自家世孙肯定没看到,因为世孙的眼睛一直就没离开过姜姑娘。世上大抵也只有姜姑娘这般的玉人,才配得上世孙吧。
      山上的天被连绵的苍松冷绿托举在头顶,天空又薄又透,像张澄心纸似的,似乎一戳就破,没有树荫遮挡的地方,太阳光明晃晃地泼洒下来,在承钰身上落了身淡金的尘埃。
      她微微虚着眼,挽着外祖母由明亮处走到密荫下,抬眼看面前的寺庙。这相元寺在金陵城中不算香火最盛的庙宇,只是大夏朝开国之初修建时,卫国公府捐过不少,因此几代以来,府中女眷拜佛求神一向都来这儿。
      寺庙没有琉璃彩瓦,只是木质的建筑上配着淡雅的彩绘,林立于苍郁林木间,周边流水环绕,显得肃穆无华,清凉幽深。
      承钰跟着众人走过大殿,经过一道小巷迂徊到大殿后门,顺着青石台阶拾级而上,到了宽敞的上院,便是高僧讲经的所在。这时已经陆陆续续来了不少信徒香客,各自找了位置坐下。
      她听说这位高僧从前还是个举人,考了十几年却没能得中进士,开始四方游历。年近不惑,忽然顿悟,于是决定出家参佛,不过五年便参悟了佛理,开始在相元寺传讲经文。
      她们来的有些走,离高僧讲经还有大半个时辰。琴儿是坐不住的,嚷着要到处逛逛,老太太便让几个姑娘到庙中参拜参拜。
      大孙氏便让儿子看着一同去,看着几位妹妹。
      琴儿说要看钟鼓楼,陆玉武便领着表妹们依原来的青石台阶再经小巷折回大殿。大殿两侧左钟右鼓,飞檐四翘,高耸庄严。一行人走到鼓楼的入口,是一个圆洞小门,门内有些阴暗,承钰顺着紧而密的石阶仰头看上去,才惊觉通往楼上的梯子既长且陡,虽然两旁有栏杆扶手,但要一口气爬上去也是件很耗体力的事。
      之前来时她没仔细瞧过钟鼓楼,现在看了心里打起了退堂鼓。段越珊已经提了她藏青色的马面裙迈了几步梯子了,琴儿跟在后面,把尚在犹豫的承钰拉上。
      横竖试一试吧,实在爬不了便下来,姊妹们也不会笑话自己。她看了看紧跟在身后的陆玉武,心里觉得安顿了不少。玉武哥哥更不会笑话她。
      孙步玥本来不想爬梯子,若不是因为武表哥,她根本就不想跟着出来,安安静静坐在那儿不好吗,步琴跟着她表姐待久了,性子都混野了。
      楼道极窄,上下都有行人,她们只好靠着一边木栏走。每一级梯子都砌得很高,才走了一小段,孙步玥就觉得抬脚都费劲儿,望着最高处圆洞门的亮光隐隐有些绝望。
      承钰走在她后面也没好到哪儿去,直喘粗气,手把在木栏上,凉风从上面直通通的灌下来,手背被吹得冰冰凉凉。山中本就比山下凉快不少,现在被风这么一吹,浑身一凉,她猝不及防就打出了个喷嚏。
      孙步玥一直想停下来,但前面两个祖宗不停,她在中间不走又会挡着下面的人,因此强忍着,现在听到承钰打喷嚏,觉得找到由头了,站在一级窄窄的梯子上说:“姜承钰,你好好的打什么喷嚏啊,还在我背后打,吓我一跳!”
      承钰觉得鼻子有些痒,轻轻揉了揉,有些错愕地看着她不知该说什么。打喷嚏也能让她找茬?
      她已经很久没有和孙步玥起过冲突了,现在也不想,知道她一向喜欢无理取闹,因此只想息事宁人,道:“风大,凉了,吓着表姐非我所愿。”
      “不行,腿都让你吓软了,我不走了,你陪我回去吧。”
      承钰觉得又气又好笑,这个表姐无论何时都要争个强,明明走梯子走酸了腿,偏说被她的喷嚏吓的,找的借口也拙劣,这脑子……
      她不想在楼梯上和她起争执,顺道:“那我陪表姐下去就是。”
      事事都顺着她的意思才是正常,孙步玥淡淡地“嗯”了一声,转身准备下去,哪晓得一脚踩了空,失了支撑点,一瞬间就扑到了承钰身上。
      承钰哪里经得起她这么一扑,但是事出突然,她躲也躲不过,眨眼的功夫,根本来不及思考。重力撞到她身上,两个姑娘“啊”了一声,混杂着琴儿在上面叫“表姐”的声音,俩人往后仰去,她脑海中只想到两个字:完了。
      但是下一秒并没有摔到冰冷的石阶上,也没有磕到旁边的木栏上,承钰感觉有双手托住了她,随即一拉一拽间,她滚到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环着她的双臂有些紧,她仰头撞上陆玉武的眼睛,他似乎很紧张,喃喃说了好几声:“吓死我了”。一边说一边把她抱得紧了紧,脸都贴到他的胸膛上了,承钰听到他如如钟鼓般有力而快速的心跳声。
      耳边一声惊叫,她看到孙步玥没了她当肉垫子,跌到石阶上,似乎膝盖磕到楼梯的棱角上了,抱着膝盖“呜呜”哭了起来。
      琴儿和段越珊都跑下来了,吓得不轻,问孙步玥有没有伤到哪儿,承钰想去看看,陆玉武还抱着她没松手,她挣了挣,道:“玉武哥哥,我没事了。”
      他望着她好端端在自己怀里,乌眸平静地看着自己,如梦靥般恍然,渐渐松开了手,道:“刚才真快把我吓死了。”深吸了口气,他简直不知道该怎么描述刚才的感觉,还以为她要摔下去了,那年守城时士兵死伤过半也没有这么心惊肉跳过。幸而她没事。
      不过孙步玥是有事的,她哭着说膝盖疼,起不来了,倚在木栏边哭,要让人背她回去。
      这儿除了她的三个姑娘都是妹妹,哪里背得了她,显而易见地是要让陆玉武背她。其实她因为有姜承钰做垫子,摔下去时碰撞得也并不很厉害了,除了膝盖有些疼,就是觉得丢了脸面,颇有些恼羞成怒。
      “武表哥,你背我下去吧,这儿的石梯好冷好硬,可是我起不来。”声音楚楚可怜,听得琴儿都忍不住头皮发麻。她自恃高傲的大姐,从来趾高气扬,颐指气使的大姐,什么时候用这么娇弱的声音求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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