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任群芳妒——流光寂
时间:2018-01-08 15:38:53

      陆玉武眉头皱得很深,可是这里的妹妹们谁背得动孙步玥?而且石梯上还有人在来往,姑娘一直在这儿待着让人看见也不大好。
      他都要答应了,忽然听到有人说:“不如我来背吧。”
      是段越珊站出来了,她把袖子卷到手肘处,胳膊滚圆滚圆,很有劲儿的样子,看大家面带讶然地看着自己,她又重复了一遍:“我来背吧,我能背的。”
      陆玉武记起她把一张硬弓拉得满满的时候,知道这位段姑娘的力气应该是不输男儿的。但到底是女子,这里的石梯又陡,让姑娘背姑娘,那要他这个男子在这儿有什么用。
      不过是背她一程,他说还是让他来,但段越珊道:“世孙是男子,孙大姐姐也尚未出阁,你这样背了她,让人看见传出去会坏了名声,反正我也是姑娘,背她就没关系了。”
      说完她走上去,生拉硬拽地就把孙步玥弄到自己背上,在孙步玥的一声尖叫中稳稳地迈开步子,连下了几级梯子。
      承钰起初以为孙步玥是真伤着了,后来发现她哭起来虽然有呜咽之声,但明明脸上没挂一丝眼泪,还有力气哀求玉武哥哥,自然明白她打的什么算盘。眼看玉武哥哥不得不背她了,结果竟被越珊表姐横插一脚。
      她望着前面被越珊甩到背上的孙步玥,哭笑不得,但还是有些担心,忙跟了上去,在一旁想扶着,越珊却说“没问题”,大气也不用喘一口的。
 
      第117章 闻道
 
      孙步玥明明看到武表哥要答应背自己了,却被段越珊给搅黄了,刚趴到她背上时,还意图挣扎一番,没想到竟被她一个巴掌拍在了屁股上。她是又羞又恼,只愿后面的武表哥没看见,不过也不敢乱动了,心里求这蛮女子快把她放下。
      段越珊一走完楼梯就把她放下,孙步玥正求之不得,脚落在地上时歪了歪,随即站稳了,却听到她冷哼了一声,道:“原来膝盖没事啊,还能站。”
      这时承钰牵着琴儿,陆玉武跟在后面已经下来了,孙步玥又立马弯下腰捂着膝盖呼痛,不过没人搭理她,都从她身边走了过去,只有承钰转过身说了句:“步玥表姐若是还疼不如坐了车下山,找个大夫看看才好。”
      下了山岂不是失了个和武表哥相处的机会,她哪里肯?于是在人走出去几步后,她缓缓站直了身,自言自语道:“似乎不疼了。”
      这下大家都知道她在耍把戏,也不想搭理她了,孙步琴还想着上去看看,但承钰已经觉得腿软了,刚才下楼时竟不自觉打起抖来,又想到要去文殊祖殿还愿,因为府中两位表哥殿试前,她到文殊菩萨前许了心愿,如今两人高中,自然要去再拜一拜。
      最后决定段越珊带着琴儿去鼓楼上玩儿,陆玉武派小厮跟着看护表妹们,自己则陪着承钰去文殊祖殿,孙步玥两边望了望,捏着裙子追上了她的武表哥。
      三人绕过钟楼来到中台的北端,到了座西朝东的文殊祖殿,承钰进殿上香添香油钱,跪在蒲团上默念有词,孙步玥想到她大哥,也跟着进去祈愿一番。而陆玉武是武将,向来也不信这些,就在殿外的回廊上静静立着等她们。
      此时大部分人都去了上院等着听高僧布经,这处的殿堂来人也少,稀稀落落,右面的回廊上只站了他一人。望着眼前的林木茂密葱茏,他却想起北边的风沙旷野,那里没有南方的小桥曲水,温婉柔美,但那里的人,物豪迈旷达,他和他的士兵们大口喝酒大口吃肉,敌军来了二话不说操刀子就跨马上阵。
      而南边太温柔了,竟养出这么群饱暖思淫辱的兵油子!
      他自己都没发现他的眉头已经蹙得很紧,直到余光瞥见繁密花木的小径中走出个黄衣僧人,感觉那僧人似乎停在那儿正注视自己,他才略松了松眉头,侧头看过去。
      那僧人约莫四十来岁,一张脸既长且瘦,是受尽风霜的模样,虎口处挂了串佛珠,陆玉武看着他朝这边走来,望了望四周,并没有其他人。
      困惑间,两人只隔了回廊的红木雕栏,僧人双手合十,微微弯腰向他鞠了一躬,说了两句话。
      “贫僧法号闻道。”
      闻道?他觉得有些熟悉,随即想起似乎就是昨日母亲提起讲经的那位高僧。
      “不知施主是否有世袭的王位在身?”
      他竟连这也猜得到?陆玉武显然有些惊讶,虽说外人看他的穿着或许能猜到他是贵家少爷,但他还只是世孙,没有亲王专用的右衽圆领服制,这位高僧能说中这点,是真有些本事,还是早打听过他了?
      他点了点头。
      闻道朗声笑了,上前一步,又向他行了个礼,背一直弯曲着,信徒般虔诚的模样,合十的双手满是皱褶,陆玉武听到他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道:“贫僧愿送王爷一顶白帽。”
      他是极聪慧的人,立刻反应过来面前的人是什么意思,王上加白即为“皇”,闻道竟对他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话!
      陆玉武后退一步,眼看四下无人,松了口气,尽量压低声音斥道:“你好大的胆子!这样的话也说得!”
      他有一刻怀疑此人是不是有人故意派来,设这样的陷阱故意诱他的,毕竟军功在身,朝中眼红的人比比皆是,只是他和祖父一向行事低调,不愿出那些风头罢了。
      “我如今尚未继承王位,你的白帽子也不必送了。我今日只当没听过你这番话,你若再口出狂言,我便直接把你交去镇抚司,让你吐出背后指使之人是谁!”
      闻道抬起头,泰然一笑,道:“无人指使。”
      谁又能指使得了他?一个天生的野心家!“大丈夫不能深居大位则遁入空门”,他半生蹉跎屡次落第,归入佛门后外人只当他潜心修习佛法,但只有他自己知道内心的痛苦挣扎。茶叶经过沸水的浸泡开始沉淀,他在历经尘世,看尽浮云后开始等待。他在等,一个值得他辅佐的明君,一个借以能实现他政治野心的谋逆之人!
      他习得阴阳术数,精于算卦,阅尽兵家之法,胸有韬略,早算出如今的上位者大势将尽,乱朝之中必得出现一个力挽狂澜之人。
      而眼前之人,极尽帝王之相,他出门时就望见钟鼓楼处龙气冲天,一路寻来竟在文殊殿前找到了此人!
      陆玉武看着眼前状似癫狂,朗声大笑的僧人,眉头又一次簇了起来,道:“我称你一声‘高僧’,还望你做好本分讲经布道,不要再在这里狂言不讳,今日我只当没见过你罢。”
      他说完拔脚便走,闻道却还在放声大笑。毕生的抱负终于寻到了依托,他如何不喜不狂!
      陆玉武几步走到了文殊殿前,两位表妹刚好参拜出来,孙步玥听到笑声,问道:“什么人在笑?”笑声狂狷不羁,声声震耳,听得她有些背脊发凉。
      陆玉武强自镇定,道:“疯子罢了,我们回去吧。”
      来去应该有半个时辰了,上院那边也应该开始了,三人又穿过大殿,往上院去。回去时院中已经乌泱泱坐了一众善男信女,段越珊和琴儿在鼓楼玩了会儿也回来了,那位高僧却迟迟未至。
      陆玉武始终皱着眉,越想越觉得此事不可思议。莫不是真有人想借此陷害他?
      祖父要回金陵,上奏是说自己年老,而且漠北已平,匈奴也签下契约向大夏俯首称臣,但实际也是为了收敛锋芒。自古军高盖主的臣子,无一个有好下场。虽说祖父是当今皇上的手足兄弟,但皇家从来是冷血无情,不讲任何感情的地方。
      以前听二叔说起过,祖父是皇长子,但非皇后所出的嫡子,只是先皇一个宠妃的孩子。但正因为祖父是先皇的第一个孩子,母妃又极得宠爱,自小便养在先皇身边,连读书写字都是由先皇亲自教导,对于后面的皇子,先皇倒没再表现过这般的舐犊深情。
      而当今皇上是先皇的幺子,是皇后唯一的嫡子,小了祖父十来岁。当年朝堂上为立嫡还是立长有过长达五年的争议,先皇喜爱作为皇长子的祖父,群臣皆知,但言官至内阁都反对,只因祖制有规“立嫡不立长”。先皇最终迫于舆论的压力,还是立了嫡子为太子。
      先皇为了补偿皇长子,在其他藩王都离京去了分封地时,他把皇长子留在京城,赐了世袭的王位,封号“世安”。
      外边争夺得厉害,祖父却并不在意,对太子弟弟也关爱有加,但先皇驾崩后,这位皇帝叔叔便派祖父去戍边,朝中也有拥护祖父的朝臣反对,祖父压了下来,当日便领命去了漠北。
      之后一旦祖父立了战功,皇上就会急召祖父回京,收了兵权,而漠北战事频频,过不了几月,边关的将领吃了败仗,又会命祖父加急前往。
      如此反复了几十年,如今局势安定,皇上又把他们一家召回,丢了名头大却没有一点实权的官职给他和二叔,也是对他们隐隐的告诫:好处都给你们了,识趣的就安分守己,别想再闹出什么幺蛾子。
      今日这个和尚的出现,无异于平地起惊雷,他想当它没发生都不行。
      上院中的人等了许久不见高僧来,最后等来一个小和尚,诚恳地向香客致歉,说今日方丈讲不了了。
      下面的人闹了一回也就散了,陆玉武倒是松了口气,陪母亲外祖母下山回去。
      而回了王府他才知道这件事没有完,那个名唤闻道的和尚是缠上自己了!
      母亲向来敬重这些高僧,虽然他不请自来,自称要为王府讲经荐福,但母亲依然款待了这位和尚,还专门拨了个清净的小院供他住下。
      陆玉武对他避之不及,不过他除了日常念经以外,倒没再提谋反这些离经叛道的话。祖父有时也会去听他说经文,请他解惑答疑。但陆玉武一直没有放下戒备,深恐是有人蓄意谋害。毕竟如今的皇帝疑心渐重,常常召了亲王郡王进宫侍疾。
      他也进宫见过,上至皇亲下到朝臣,谁都知道那是什么病,只是无人敢说,因为敢说的都被皇上大手一挥,在京中销声匿迹了。
      那日从相元寺回来,孙步玥破天荒去了她父亲住的正房,守在屋里的是几个娇娇俏俏的小丫鬟,见她来了忙行礼叫“大小姐”。她不想看那几张狐媚子脸,只问她父亲在不在,丫鬟说国公爷一早就出去了,她又问知不知道去了哪儿,丫鬟摇头,说是坐了车,似乎要去个远地方。
 
      第118章 浓情
 
      孙步玥“嗯”了一声转身便走了,心里却很高兴。上次去恒青山找母亲,母亲出了个主意,让她回府后想法子引父亲去恒青山找她。
      她知道父亲若是念了旧情,说不定母亲很快就能回国公府了。于是回来后找到父亲信任的那个道士,塞了他不少珠宝,让他骗哄父亲去恒青山。那道士没几日就说事情成了,她们女眷去相元寺那日,她父亲就会往山上去。
      如今丫鬟既说父亲是坐着车出门的,那应该就是去找母亲了。孙步玥嘴角含笑,把今天在寺庙出丑的懊恼也消减了几分。
      六月底大孙氏生辰,承钰又陪着外祖母她们往王府庆寿。这日晨起天十分晦暗,空气里是股挥之不去的潮闷,王府中花木繁密,潮闷中混杂了香草味儿,从角门走到内院影壁时,承钰就觉得很闷热了,额上出了些细汗。
      进屋后才发现只有姨母和玉武哥哥在,姨母这回似乎只请了娘家的亲眷。若是这样,不知道会不会不搭戏台了,承钰侥幸地想到。
      厅堂里放了冰桶,比之外面凉爽不少,见娘家的妯娌和外甥女们来了,大孙氏忙让丫鬟端来了冰镇好的酸梅汤解暑。
      卢氏因为有孕,不敢吃凉的。郭氏体胖怯热,坐下便接过丫鬟递来的冰饮,吃了几口才觉得压在胸口的闷热有所舒散,道:“这雨也不知什么时候能落下来,每年夏季都会闷上这么几回,平白叫人心急。”
      一句话引得女眷们讨论起京城的天气,承钰却盯着面前那碗冒着冷气,红滟滟的酸梅汤纠结起来。
      因为孙怀蔚管得严,她已经一年没碰过凉的东西,更别说这样冰镇过的汤汁。她有些犹豫,拿起汤匙却又想起二表哥皱眉的样子。
      可是这么冰凉凉的一碗喝下去,该有多畅快呀。她看了看旁边的琴儿和段越珊,已经喝得差不多了,琴儿舔了舔唇边的汁水,砸砸有味,很享受的样子,看得她更纠结了。
      “妹妹为什么不喝?”陆玉武坐在下首对面的太师椅上,发现她盯着眼前的斗彩花蝶纹小碗看了很久,拿了汤匙又放下,支肘又望望右边的表姊妹,似乎想喝又不愿意喝的样子。
      “是不是太凉了些?”因为上次的经历,他突然想到这宗,担心起来。她那体质确实不该喝这些寒凉的东西。
      “不,不凉,我只是……”她只是想起孙怀蔚了,他在的话不会问,怕是见了她喝这些,直接端了碗便替她喝了干净的。算来竟然有半月没见过他了,斗彩小碗盛着碎冰,触骨生凉,她才发现这段时日的想念似乎攒得太多了,一点点小事也想起他,思念是一触即发的。
      “我只是想去净手。”她一直不敢去想他多久才能回来,因为仙人本就是飘渺无影,寻不到根头的,前几日她还听舅母们在唠家常,感叹他可能十年五载也回不来了,她当时还笑着说应该不会这么久,可现在想起来,怎么就不会有这么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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