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园春暖——赵岷
时间:2018-01-08 15:51:07

  平氏先是愣了一下,接着不可思议地睁大眼睛,然后颤声确认:“娘,你说的是真是假的?”
  江氏没有回答这个显而易见的问题。
  平氏仍旧不死心地追问:“娘,你真的忍心把我一个人扔在山里自生自灭?”
  江氏放缓了语调:“老二家的,你别怪娘,娘也没办法呀,你这病又不是我让你得的,你要怪就怪自己命不好。”
  平氏又怔了一会,突然撕心裂肺地哭喊起来:“娘,我不去山里,你不能对我这么狠心呀——”
  天已大亮,村子里已有不少早起拾粪和干活的人。平氏那尖利的哭喊声早引起了这些人的注意,他们三三两两地凑过来问怎么回事。
  平氏一边哭着一边示意三个闺女赶紧配合她。叶木莲最先反应过来,陪着平氏一起哭:“奶,你不能这么对我娘,你说好的要去医馆,咋又变成了去山里了?”
  平氏手抓着木板车大声哭天抹泪:“这大冷天的不是要我去死吗?我的命好苦哟,我这苦命的孩子,我死了你们可咋办呢?”
  围观的人越来越来越多,有很多人,直接蓬着头,披着衣裳出来看热闹。
  平氏见人越多,就哭得越带劲,江氏见人越多,心里就越虚,不停地催促叶大郎和叶三郎快些。
  这一路上,平氏又是哭又是求,叶木香姐妹几个也是各有表现,又是哭又是恳求的,但江氏是铁了心要把平氏送走,始终不为所动。围观的村民实在看不下去了,也纷纷劝江氏:
  “大娘,这大冷天的,哪能把一个病人送到深山呀。”
  “是啊,大嫂子,木香娘不管怎么说也为你们叶家生了三女一儿,哪能说弃就弃呀。”
  “……”
  对于众人的劝说,江氏先是辩解:“我也是没办法呀,只怪她的命不好,谁让她得了这种病呢。我家里有老有小,还有大着肚子的,我不能因为她让全家人都跟着冒险呀。大伙让一让,都别劝了。我心里比你们谁都难受。”
  叶大郎拉着木板车继续往前走,众人送到村口,有的停住了脚步,有的继续跟着。
  叶木香和叶木莲姐妹仨人也哭累了,求累了,此时个个红着眼眶,一脸的呆滞。平氏的嗓子也哭哑了,这会正在躺在车上一副病入膏肓的模样。
  等经过茶寮时,叶木青突然抓住车辕,对叶大郎说:“大伯,我们不去山里,就把我娘放在这里吧,这儿离村子远,离你们也远,谁也碍不着。”
  叶大郎看向江氏,江氏思忖一会儿,看了看这破败不堪的茶寮,觉得确实离村子很远,跟扔在山里也没啥区别。而且比扔在山里听着还好些。
  她便顺水推舟地说道:“我本来就想让你娘找个清净的地方养病,这儿就挺好。大郎二郎,把人抬下来吧。”
  平氏连人带被子被抬下了木板车,三人哭哭啼啼地跟着进了茶寮。
  叶木青等平氏被安顿好,又转过来请求江氏:“奶,这儿什么也没有,你就送一点粮食和木柴给我们吧。我给我娘煮点吃的,生个火。”
  江氏不耐烦地道:“行行,一会儿让你送来。”
  说完,江氏就带着叶大郎和叶三郎回家去了。众乡亲也都远远地看着,议论着,叹息着。
  姐妹几个看上去也都认了命,发了一会儿呆,个个擦干眼泪开始收拾茶寮,有人去捡柴,有人去扫地打水。
  虽然,平氏在乡亲中并不得人心,可是大伙看她现在这么可怜的,对她的恶感莫名少了许多。有些善心人还回家拿了些面送过来。一有人开头,其他人也有样学样,于是,有人送面有人送柴,有人送鸡蛋。
  叶木青倒没料到这一幕,她想了想便决定收下,这正是平氏改变昔日形象的契机。
  她带领两个姐姐对每一个送东西的乡亲都表示恰到好处的感谢,并表示她们以后会记得大家的这份情。
  大伙纷纷表示这只是举手之劳,并嘱咐她们好好照顾平氏。
  大家表示够了同情,看够了热闹,便陆续散去了。
  待到人一散去,四个人立即收起那副强作出来的可怜相,一个个喜笑颜开:“终于离开那个家了!”
  最高兴的当数叶木青,她围住这个破茶寮转了好几圈,哪里盖房子,哪里开菜园,哪里种花都大致规划好了。从此以后,她不用再小心翼翼地做人了;从此以后,她可以放开手脚做自己想做的事了;从此以后,她要远离那个极品窝了。
  叶木青越想越激动,越想越兴奋,激动到极致时,她随手捡了几只石子奋力扔向树林,她本来只是随手一扔,哪里想到林子里面竟然还有人,只听得树林里传来一声怒吼:“哪个混蛋敢砸老子!”
 
 
第七十二章 余波
  “谁敢砸老子!”这一声奔雷一般的怒吼把叶木青吓了一跳, 她赶紧出声道歉:“这位大哥,对不住, 我不知道里面有人。”
  说罢, 她略有些忐忑地等着里面的人回话,只听得林子里簌簌作响, 接着传来一阵有力的脚步声, 一个大约二十来岁、皮肤黝黑、身材高壮的男子走了出来。
  男子一看到叶木青, 先是一愣,尔后咧嘴笑了起来:“原来是你呀?大清早的,你跑到这儿干什么?”
  叶木青望了望对方, 觉得这人很面熟,但一时又想不起究竟在哪里见过, 她正在发怔时, 男子主动帮她一起回忆:“你不记得我了?我是你张大哥的好哥们, 我叫王铁, 大家都叫我铁头, 以前老买你家的包子, 嘿嘿。”
  对方这么一说, 叶木青才想了起来, 连忙笑道:“怪不得我觉得面熟呢, 原来是熟人。”
  铁头又咧嘴笑了起来:“是啊是啊。”
  叶木青不等他再问, 便主动跟他解释道:“我娘得了病, 我奶奶和我大伯趁着我爹外出做零工,把我娘赶了出来, 我们没地可去,就先在这儿落脚。”
  铁头听完叶木青的话,气得双眼溜圆,愤愤不平地道:“你奶奶和你大伯怎么可以这样?可欺负人了,这天寒地冻地,不是把病人往死路上逼吗?走,我跟你回去,咱们去你们叶家的族长或里正告状去!”
  叶木青见此人如此热心和仗义,心里不觉加深了对他的好感。她想了想说道:“铁头大哥,谢谢你为我打抱不平。我们叶家没什么族长,里正那儿我也懒得去,主要是我对这个家太寒心了,也不想回去了。虽然我爹不在,可是我们姐妹三个照样能照顾好我娘。”
  王铁头不觉有些惊讶,竖起大拇指说道:“你倒挺有骨气。那个没人情味的家不回也罢。”
  说着,他围着茶寮走了一圈,边走边说:“这个地方就是屋顶上的茅草被风吹跑了,墙和房梁还都是好的,到时找几个人买些茅草好好地修修也能住人。你别急,我明天就带几个兄弟来帮你们修房子。”
  叶木青不想麻烦他们,连忙摆手拒绝道:“不用了铁头哥,我爹很快就回来了,让他修就行。”
  王铁头也没有多说,正好这时候平氏在屋里叫叶木青,叶木青本想叫王铁头进去坐一会儿,转念一想,这会儿屋里什么也没有,而且她爹又不在,一屋子女人也不太方便。
  王铁头也看出了叶木青的纠结,便笑着说道:“那啥,你娘叫你呢,你进去吧,我在林子里弄了陷阱捉打猎了,我去瞧瞧。”
  叶木青道:“那你去吧,等我家收拾利落了再请你进来喝茶。”
  王铁头爽快地答应道:“好咧好咧。”说完,他大步进了林子。
  叶木青也转身回屋。
  平氏正精神抖擞地坐在那儿,叶荣檀这家伙竟在旁边用木板铺好的床上睡得正香。
  平氏继续跟三个闺女分析敌情:“等一会儿,你们三个回老宅去一趟,木莲木香负责要东西,木青,你去跟你奶讲理,讲着讲着就发脾气,这脾气一上来你就说‘你以为我们离了你就活不了,你不管我娘是吧,我管,有种你现在就跟我们分家,给我们写分家契约,我们二房就算是讨饭也不会回来找你们’。”
  叶木莲反问道:“娘,为啥不是你跟我们一起去,这样咱家不是能要的更多吗?”
  平氏白了叶木莲一眼,慢悠悠地说道:“你这脑子还是不太行,木青你跟她说说为啥要你去。”
  叶木青基本领会了平氏的意思,便试探着说道:“娘的意思是,我跟咱奶最合不来,脾气最臭最硬,我说这话,咱奶才不会怀疑,以为我是气性大,冲动之下说出这话。要是咱娘去说分家,咱奶说不定会起疑心,这家反而不好分。”
  平氏拊掌道:“对,就是这样。我这时候去提分家,你奶肯定会起疑心。让木青去说最合适。”
  叶木莲这回终于明白了,频频点头。
  叶木青早就对分家迫不及待了,便说道:“娘,我们现在就回去,早分完早好。”
  平氏道:“再急也不急于这一时半会的,这大清早的又冷又饿,你们一会儿去弄点吃的,暖和暖和身子好有力气闹。”
  叶木青想着她们家有乡亲们送来的面和鸡蛋之类的东西,就准备去跟叶木香去灶房准备。东西是有了,可是没有锅,要想做饭还得去借。这大清早的去找人家借也不大方便,可是不借锅吃什么呢。
  叶木青正在发愁时,却听到叶木莲兴奋地尖叫:“大姐,三妹,你们快来这是什么?”
  叶木青循声望去,看到地上赫然躺着一只刚死去不久的野兔和松鸡。
  她一看就明白这肯定是王铁头送来的,眼睛朝林子里望了望,却又不见这人的踪影。
  叶木莲猜测道:“谁扔的兔子和野鸡,难不成是它们自己撞死在这儿的。”
  叶木青不禁哑然失笑,守株待兔的事哪那么巧就发生在她家里,她笑着说道:“咱没有那么好的运气,我知道这是谁给的。”说着,她就将自己刚才遇到王铁头的事简要述说了一遍,叶木莲对于张威荣也有些印象,叶木青一说,她就想起来了。
  她兴冲冲地提着兔子和野鸡进屋向平氏献宝去了。平氏是又惊又喜,两人的说话声把叶荣檀给吵醒了,这个小家伙一看到兔子和野鸡就嚷嚷着要吃肉,还说是姐姐答应他的,不能说话不算数。
  叶木青进来说道:“鸡和兔子肯定是要吃的,可是咱家没有锅呀,中午再吃吧。”
  叶荣檀一遇到吃的,脑子转得飞快,当下便想出了一个主意:“没有锅,就在火上烤着吃。”
  叶木青道:“大清早的吃烤鸡,多腻呀。”
  叶荣檀连声说道:“不腻不腻,一点都不腻。”
  叶木青无可奈何地说道:“行吧行吧,那就烤鸡肉吃。”
  儿子要吃,闺女也同意,鸡又是白得的,平氏也就随他们去了。
  叶木香则去负责收拾野鸡。
  叶木青则留下来跟平氏商量怎么分家的事。
  她问道:“娘,这分家咱们能要多少东西?”
  平氏想了想,说道:“我估计以你奶那副德性,你们也要不出什么东西来,你这次去的主要目的就是弄到分家文书,木莲去要东西,能要多少算多少。然后过个两天,我装作一副快要不行的样子再去要点,等你爹回来再要点就差不多了。”
  叶木青道:“还是娘想得周到,那就这么办。”
  他们的早饭就是烤松鸡,叶荣檀是吃得满嘴流油。其他人也各分得了几块肉,每人都是大快朵颐,数叶木青吃得最少。
  吃完早饭,平氏便开始调兵遣将:“木香,你嘴笨不会说,木莲负责要东西,你就负责拿东西;木青,你就只管跟你奶吵架,要分家文书,还有啊,木青要文书时,木香你记得劝几句,装装样子。”
  叶木香嗯了一声,表示记得了。
  姐妹三人又休息一阵,等到太阳升得老高,估摸着村民们也该起床了,三人才起身去叶家老宅。
  叶木青三人到老宅时,叶家众人正准备吃早饭,赶走了二房一家,大家都跟什么事都没发生似的。
  江氏本来挺神清气爽的,一看到这姐妹仨人又回来了,便把脸一拉,不耐烦地问道:“你们不照顾你娘,又回来干啥?”
  叶木青哀声恳求道:“奶,那地方太冷了,屋顶的茅草都没了,四处漏风,我娘在那种地方是挺不了多久的。”
  江氏若无其事地说道:“没事的,你娘的身子骨硬实,命也硬,一时半会没事,等她养好病再说。”
  叶木青出语讥讽道:“再硬的身子骨也熬不了多久,恐怕没等病养好,命先没了。”
  江氏语调平静:“命没了就没了,我能怎么着,谁怪她的命不好呢。”
  叶木青听到这不咸不淡的话,彻底地怒了,她提高嗓门恨恨地说道:“你说得对,我娘的命就是不好,谁让她进了这个家呢,但凡换户人家也不至于落到这步田地。”
  江氏本来就是看叶木青横竖不顺眼,听她这般出言不逊,便道:“你这是啥意思?你竟然编排起老叶家来了,你不是叶家的人?”
  叶木青毫不示弱:“我是叶家的人,可那也是我娘,我只有一个娘!”
  江氏手指着门外:“行行,你不是骂老叶家吗?那你现在就跟我滚出叶家的门,陪着你那个娘去,去呀,你还愣着干啥呀?”
  叶木青忍了又忍,终于按捺不住怒火,脱口而出道:“滚就滚,我就不信我离了叶家活不下去,你不管我娘是吧?我管。你现在就跟我们分家啊,给我们写分家文书,我们二房就算是讨饭也不会回来找你们。”
  江氏先是怔了一下,然后定定地盯着叶木青,叶木青红着眼睛回瞪着江氏。
  江氏怒极反笑:“分家是吧?我知道你早就想分家了,前两次你娘要分家也是你撺掇的吧?行,这次我就遂了你的心愿。”
  江氏的声音刚落,叶木香和叶木莲就大惊失色,叶木莲抢先道:“三妹,你怎么这么糊涂?咱娘就不是嘱咐咱们要好好求咱奶吗?你咋又提到分家了?现在可不比从前了,你想想娘啊……”
  叶木青眼中闪过一丝犹豫和后悔。
  江氏瞧得分明,她的脑子也在飞快地转动着,以前她是不愿意分家,叶木青能赚钱是其一,还有就是她不喜欢别人挑战她的权威,忤逆她的意思,但是今时不比往日,叶木青再赚钱,也填不了平氏那个大窟窿。既然人都已经赶出去,多个分家文书又能费多少事?想到这里,江氏转脸吩咐叶梅花:“梅花,你去请赵老五过来,就说咱家要分家,让他带上笔墨跟纸给咱写一份分家契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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