尸堆。
一层一层叠落在一起的尸体，死状各异，却各个惨烈，几乎看不出原先的模样。
相同的是，扭曲的表情里渗透着大量的恐惧。
毕小絮不自觉地伸手捂住嘴巴，她的头一个劲儿地朝后缩去，虽然抗拒，但是她的视线却怎么也离不开地面上那些尸体。
她甚至隐约看见了几个眼熟的面孔。
那个年纪轻轻的小女生叫什么来着，苏悦悦还是苏月月来着。
一双手从旁边探出，其中一只覆在毕小絮的双眼之上，另一只则朝着她的额头轻轻一拍。
“别害怕，我在这儿呢。”
辛川的声音从后面传来，很轻，像是催眠一般，安抚着她的神经。
毕小絮的情绪慢慢回稳，呼吸也不如原先那般急促，身体里的力气也仿佛在瞬间被抽去，她脱力地朝后靠去，后脑勺正好抵在他算不上结实的胸膛上。
“我们这是在哪儿？”缓了缓，她开口问道，声音里带着不可避免的颤音。
她还记得遁入黑暗前的最后一幕，是自己和辛川倒在楼梯上的影像。
那现在的他们呢？
辛川沉默良久，这才说道：“我们，在四方阵里。”
“……四方阵？”毕小絮一惊。
这个词她并不陌生，因为前阵子辛川刚给她解释过。
阴阳世界都不欢迎的阴鬼，会被直接锁进四方阵内。
而四方阵，则是在阴阳两个世界中间开辟的第三空间。
第三空间。
也就是说，现在他们既不在阴世界，也不在阳世界。
甚至，阵里还有一个被两个世界所唾弃的阴鬼。
刚刚平复一些的心跳，瞬间“砰咚砰咚”地加快了速度。
辛川没有拿开手的意思，毕小絮僵着身子迟疑了几秒后，伸手搭在他的手上，试图将其从自己的眼睛上挪开。
但是辛川仍旧固执地蒙着她的眼睛。
“我没事了，让我看看吧。”毕小絮说，颤音仍在。
几秒后，辛川才在毕小絮的坚持下慢慢放下手。
辛川的手掌里沾着血迹，掌心里用血画着像是刻意画出的图案。
毕小絮心疼的轻手摸了摸，不过辛川倒是不太在意，收回手后便四下看了看。
“这是什么？”她指着他的手。
“用来帮助人恢复冷静的小阵法，一般是画在符纸上的，可惜现在没条件。”他说。
毕小絮点点头，默默将这句话抄在了心里。
眼前的尸堆仍在。
毕小絮强忍着不适挪开视线，努力将注意力集中在这个屋子。
屋子不大，但是比从手机上看到的要宽敞一些，毕竟在手机上只能看到屋子的一个角落。
在镜头拍不到的地方摆着一个铁制的货架，上面同样堆着大大小小的盒子，当然也有不是盒子的东西——比如那些看起来应该是金属器械一类的东西。
毕小絮在其中看见了切割机。
之所以第一眼就看到这东西，是因为上面沾了很多暗黑色的东西，像是喷溅上去的，大片的污渍。
她看着很不舒服。
看着周围的景象，毕小絮紧紧咬着牙齿。
她不清楚此刻离七点半还剩多久，因为在她亲眼看见自己倒下直至出现在直播间这段时间，她没有时间概念，似乎只是过了几分钟，却又像几小时那么漫长。
一旁的辛川伸手摸了摸周围那道看不见的墙壁，面色凝重。
毕小絮想象着直播时她所看见的直播间范围，又根据屋子里的东西推断出摄像头的摆放位置，她伸手指着空空如也的正前方，将可能是摄像头的位置告知了辛川。
辛川盯着空无一物的地方看了许久，突然开口道：“电器的磁场与鬼相近，所以鬼很大程度上能影响电器，更厉害一点的，则能直接控制电器。”他说，“比如，把自己双眼所看到的内容转换成影像上传到网络上。”
话音刚落，辛川突然闷哼一声。
毕小絮连忙朝他看去，见他的脸颊上突然凭空出现一道伤口。
伤口很深，也很整齐，两边外翻，能隐约看见里面暗色的肌肉。
血液顺着伤口喷溅滑落，毕小絮惊呼一声，连忙脱下衣服，将其团在一起按在辛川的伤口上，但是后者好像并不在意，除了那声闷哼外，压根看不出受伤的人是他。
他仍旧盯着那个地方目不转睛地看着，“看来我猜对了呢，是吧，宋姗姗。”
毕小絮心下一惊，突然觉得屋子突然阴冷了几分，而原先空空如也的地方，突然凭空出现一道透明的身影。
接着，这道身影越来越深。
直至变为实体。
只是，五官仍旧模糊。
她的脸上粘着几缕长发，身上穿着在视频中时所穿的衣服，光着脚裸，静静地站在那边。
即便是看不真切，她略显呆滞的五官上仍旧清晰地浮着怨恨。
宋姗姗。
果真是她。
第47章 第四十七章
毕小絮仍不住朝后退去，但是见辛川仍旧站在原地，一咬牙，定了定慌乱的心神，停住了后退的脚步，重新站在辛川的旁边。
面前的宋姗姗正盯着二人，黑洞洞的双眼像是两个深渊的入口。
原来，杀人直播开始的时候，她一直站在这边。
这一事实令毕小絮毛骨悚然，她只觉得脊背阵阵发凉。
“杀你的人是谁？”一旁的辛川出声问道，他死死盯着宋姗姗。说话间，辛川的双手不自觉背到身后，用折刀划破手指后，在手掌上画着什么。
只是这一举动似乎并没有逃过宋姗姗的关注，对方只是右手微微一抬，辛川的右手便被强硬地掰到了极致，手中的折刀也由着惯性飞到一边，掉到了屋子的角落里。
毕小絮见此，立刻去扶辛川，只是力量之间的悬殊太大，即便她使出全身力气，也丝毫没有令辛川轻松分毫。
辛川吃痛，不由自主地单膝跪下。
他的这副模样似乎令宋姗姗心情大好，对方收回手，同时，辛川右手上所受的力道也跟着消失不见。
辛川喘着气，撑着地面重新站起来，他的右手似乎已经使不上劲儿，正垂在身侧，关节处疼得厉害。
毕小絮扶着她，警惕地盯着宋姗姗。
这时，她突然注意到宋姗姗脖子里那若影若现的半截锁链。
除了脖子外，四肢上也都有那么一小截，在她动作的时候，甚至还会轻微晃动。
辛川曾经说过，鬼已经丧失了前世所有的记忆，它们残留的东西仅剩下生前的执念。
毕小絮仅皱着眉头，盯着宋姗姗，口齿清晰地念了一声“周常”的名字。
宋姗姗的鬼影突然轻微一晃，竟隐隐变得透明了些，虽然片刻后立刻恢复如初。
她黑洞洞的嘴越长越大，幽怨的情绪也随之倾泻而出，从未听过鬼影出声的毕小絮此时竟然听到了宋姗姗的声音。
不同于人的声音，那更像是一种气流飞速旋转时产生的尖锐杂音，里面夹杂着沙石之类的细碎之物，彼此相互摩擦，听着极其刺耳。
随着声音的传来，毕小絮突然觉得全身上下传来阵阵刺痛，像是被锋利的东西飞快划过，一瞬间的凉意后，是逐渐蔓延开来的疼痛。
她吃痛叫出声，连忙低头看去，见身上突然凭空多处十几道伤口，鲜血正顺着伤口流出。
“别激怒她。”一旁的辛川一边喘着粗气一边压低声音说道，毕小絮本就被扑面而来的恐惧感给吓着了，听他这么说，忙不迭地点头答应。
两个人警惕地盯着宋姗姗，对方也正盯着他们。
两方都没有进一步的举动。
毕小絮疑惑地凑近辛川：“她为什么不继续攻击我们了？”
辛川微蹙着眉头，“因为没有指令。”
“指令？”
“对。”辛川说道：“你想想，在杀人直播间里，什么时候主播才会被施以刑罚？”
毕小絮想了想，试探地回答道：“有人购买了礼物后……吗？”
“对，只有观众开始刷礼物，她才会根据相应的礼物对主播行刑，加上刚刚对我们的两次攻击，也是在我们主动挑唆的情况下才发生的，所以只要不主动激怒她，我们应该能安全一会儿。”
“……安全一会儿？”一会儿？为什么只有一会儿？
毕小絮不解，辛川见她一脸疑惑，便出声解释道：“七点半。”
一瞬间，恍然大悟。
没错，这里是杀人直播的直播间，而杀人直播则在每天七点半准时开始，到时候会有主播进来，等观众开始刷礼物的时候，直播间便会成为一处虐杀现场，身在其中的辛川和毕小絮自然不能例外。
毕小絮只觉得喉咙一紧，她忍不住吞了口口水，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看了一眼。
凌晨一点半。
离傍晚杀人直播开启的七点半还有十八个小时。
两个人试图动了动，见对面的宋姗姗并没有反应后，这才朝后退了退。
四周围被无形的墙壁所阻挡，以至于两个人的活动范围被压缩得很小，地面上堆着好几层尸体，两个人不仅无法坐下休息，甚至走动都刻意减少了许多。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毕小絮甚至觉得眼前正浮着一个沙漏，里头的沙子一点一点地滑落下来，像是预示着他们的结局。
毕小絮摇摇头，连忙甩开这种不吉利的想法。
辛川一直靠在无形的墙上休息，先前一直无法动弹的胳膊在休息了一阵后也能勉强抬起。
“还好没骨折，否则光是绑石膏就得花不少钱。”辛川庆幸道。
“……”
毕小絮忍着没吐槽，默默伸手帮着辛川按摩胳膊。
直播间里没有明显的时间参考，毕小絮二人只能通过自己所携带的手机来确定时间。
……等等，手机？
毕小絮突然想起李守鹤被杀时辛川曾经拨打过他的手机，以及辛川代替自己成为主播时自己也曾经拨打过他的电话。
当时，电话可以接通。
意识到这一点的毕小絮内心抑制不住地砰砰直跳，她拿着手机，小心翼翼地瞥了一眼宋姗姗。
“鬼和电器的磁场相近，你没忘吧？”一旁的辛川淡淡地提醒了一句。
毕小絮顿时泪流满面，她竟然把这件事给忘了。
期间，宋姗姗的身影从原地淡去，他们的对面再度恢复为空荡荡的一堵墙。
虽然明知道宋姗姗此时肯定还在原地，但二人还是因此松了口气，至少从视觉上传来的压迫感缓和了不少。
房间的角落里躺着辛川先前被甩出去的折刀，辛川默默盯着自己的折刀看了半晌后，又试着从旁边拿过一个不知道是谁的手镯，一甩手直接丢了出去。
没有阻碍地顺着抛物线飞出看不见的墙，直直地撞在墙壁上反弹回来，落在地上后碎成两段。
之后，他又试了手机、衣服和铜钱，发现都能无视掉中间那堵看不见的墙。
辛川微微低下脑袋，眉头微皱，思考了一会儿后，将背包从身后卸下，拉开拉链，将里面的东西一一拿出。
一堆铜钱，一捆红绳，一堆杂七八杂的小物件，一堆灰烬。
看着辛川从包里捧出灰烬时，毕小絮微微一愣。不等她发问，辛川叹了口气，将灰烬丢在一边，拍拍黏在手上的灰后，苦笑道：“这些是辟邪符，可惜了，就算十块钱三张也能卖好几十呢。”
“……”现在是计较这个的时候吗？
“看来我做的辟邪符，完全无法避开她这个等级的鬼啊。”辛川失落地抓起一旁的铜钱，“那句话怎么说来着，书到用时方恨少，我当初怎么就没多学点东西呢。”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月晦 和 蕃茄 老爷的打赏。
第48章 第四十八章
辛川一边叹气一边玩把着铜钱，又拿过一旁的红绳，穿过铜钱中间的钱眼，一个接着一个，慢慢绑成一个棍状的物体。
毕小絮并不认为辛川的举动毫无意义，所以她默默待在一边注视着他的举动。
辛川绑得很细心，只是他的胳膊本就有伤，加上手法也并不纯熟，偶尔还会拆开再重新进行串绑，白白花费了不少时间。
三点。
四点。
八点。
十二点。
不知是因为在阵里的缘故，还是因为目前离魂的状态，毕小絮并没有感觉到饥饿。
有的仅是持续的紧张与惧怕。
辛川绑了四根铜钱棍，两长两短，他将它们随手放在一边，倚在看不见的墙上稍作休息。
毕小絮便靠过去，拿过他手上的胳膊轻轻捏揉。
“再用力一点。”辛川得寸进尺道。
毕小絮撇撇嘴，没说话，只是手上的力道增加了一倍。
不知道是疼痛还是舒服，辛川被捏得眯着眼睛直哼哼。
下午。
一点。
三点。
六点。
七点。
离直播仅剩下半个小时。
毕小絮垂着脑袋叹了口气。
一旁相同处境的辛川倒像个没事人似的，偏过脑袋看着她：“怎么啦？绝望了吗？”
毕小絮不答，而是扭头看他，不自觉地抿抿嘴后，幽幽说了一句：“总觉得，有点对不起你。”
“为什么？”
“因为你明明和这件事情无关。”都是因为她，他才会被卷进来，甚至差点丢了老命。
辛川听后，无所谓地笑了笑，“和你有关，就是和我有关。”
他的声音很轻，却重重地传入毕小絮的心里，像是在滚热的油锅中倒入一杯凉水，瞬间就炸开了锅。
即便内心再怎么澎湃，毕小絮的面上仍竭力保持着平静，只是不等她开口，一旁的辛川立刻笑笑，“怎么样，有没有被感动？现在是不是特别后悔当初把我甩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