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氏有巧女——少地瓜
时间:2018-01-11 15:43:39

  于是不等魏渊出声,牧清寒就叫人把证据呈上来,整整五口箱子,据说还有人证在某个地方等着……
  再然后,已经沉寂许久的“抄家御史”薛崇再次出马,大过年的,顶着此起彼伏的鞭炮声和漫天飞舞的雪花,干了本年度最后一次抄家的买卖。
  事实上,但凡混出头的官员,都不可能真的官清如水,可抄了袁文静和吴庆的家之后,上至文武百官,下到贩夫走卒,才对“贪官”这两个字有了更为深刻和清晰的认识。
  三百万两……真的是太过保守的估计了!
  这两个人家里光是五百两一块的条形大金砖就有几百块,人家用来铺地!上头夯一层石灰、糯米面和泥土的三合土,再覆盖青石砖,若是薛崇经验丰富,见多了各式花色藏匿,不掘地三尺还真发现不了!
  至于什么珠宝玉器、绫罗绸缎,那更是不计其数,士兵们往外搬运的时候,流水一样的珍奇几乎要晃瞎人的眼睛。
  有两个士兵没搬稳当,被门槛绊倒了,竟然流出来大半箱只有宫中才有的上进珍珠,稀里哗啦的珠子如水银泻地,顷刻间铺满前院!众人撅着腚,点着火把,一气找到半夜才找齐了……
  除此之外,还有许多一看就逾越了的珍宝,随便挑出几样来就够杀头的了。
  薛崇还感慨,他抄家抄了这么些年,没有一百户也有八十,可所获如此之丰的,当真少有。
  薛大人顶着风雪,眼睛不错的熬了小半月,才把赃物清点完毕,光袁文静和吴庆两家所查抄的赃款赃物,就约合白银近六百万两,几乎是前期估算的两倍!
  然而皇太子还没来得及高兴,已经正式入驻太尉府,进来荣升最不受待见大臣的牧清寒就又上折子了,而且理由还很充分:
  “二贼所贪赃款中有一部分是将士们的俸禄,如今既然收回了,自然也该原路补齐!”
  皇太子:“……”
  去他娘的太尉!
  
 
第一百二十六章 
  袁文静倒了, 接下来的矛头就指向魏渊这个做老师的。
  自古以来, 师生同门就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一旦出事, 除非大义灭亲或是公然决裂, 不然谁也不可能全身而退。
  皇太子想保住魏渊, 毕竟这是历年来支持自己的人中势力最大的了,有他没他, 区别真的太大了。
  皇太子对袁文静的所作所为自然十分气恼,一来是气对方竟然这般胆大妄为,竟然贪赃枉法到如此地步;二来也是气袁文静不将自己放在眼中,贪了这么些钱, 竟敢不孝敬自己!
  太子觉得魏渊对袁文静的动作未必一无所知,而做弟子的, 自然也要时不时的孝敬老师,这么想来, 魏渊恐怕也清白不了。
  这会儿早就不是唐魏两党分庭抗礼的时候了, 差不多两年前唐芽就已经入阁,之所以不对魏党下手,不是不敢, 而是不屑、不愿, 他不愿因一己私利使国家同时面临内忧外患。可如今外患已平,此时动手……难不成留着过年么?
  早有无数人想巴结唐芽都找不到地儿出力,如今好容易见他光明正大的对付谁,可不就乐了?
  墙倒众人推这句话瞬间体现的淋漓尽致, 几乎是一夜之间,朝堂内外就涌出来许多弹劾魏渊纵容其门人无视国法、横行霸道的行径,类似的折子几张案子都放不下。
  皇太子能压住一时,却压不住一世,而且眼见着过年了,大家也都想有个结果。
  谁都知道夜长梦多,更何况是这种要命的事儿,谁知道过年这几天会不会又生了什么变故呢?
  焦头烂额的忙了几天之后,皇太子私下召见了魏渊,交了底。
  眼下这种局面,想替魏渊保住现在的官职都不可能了,更进一步说,他进退两难。
  弹劾这种事情,说白了就是信则有,不信则无,单看这把火究竟会不会烧到自己头上。真要下死命去查,天下就没几个经得住的。
  到了现在这个地步,若魏渊承认自己对弟子管教不利,那么他势必要被降职,能不能留在京城还不一定呢。可若是他想自保,也不是不能够,可说不得就得牺牲几个徒弟徒孙……
  可退一万步说,就算魏渊自我牺牲,剩下那些突然失去了庇护伞的弟子和徒孙,真的就能保住吗?
  谁能抵挡得住唐芽的全力一击呢?
  没人,没瞧见自己跟他斗了这么些年,到头来不也败了么?
  魏渊想了整整一夜,突然就觉得累了,真累了,整个人都佝偻了,脑袋上也冒出来好些白发。
  就好像一直支撑他一刻不停连轴转的劲儿一下子就被抽掉了似的。
  转不动了。
  斗了这么些年,你说究竟图什么呢?
  为国,为民?确实有那么点儿意思,可真要说全然为了那些个,他自己都没这个脸。
  说到底,还是为了自己吧。
  可就这么着,事到如今,自己手里剩下什么了?
  财权富贵,他都有过,也曾显赫一时,可当初越显赫,如今就越发的显得凄凉落魄,就连记忆中那些差一点儿就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回忆,也都隐隐带了点儿讽刺的意味。
  当初笑的欢有什么用啊?关键得看谁能笑到最后!
  不过是竹篮打水一场空罢了。
  想了一晚上的魏渊一大早去找皇太子,对方见他这么早过来还挺激动,以为这是要殊死一搏了,哪知紧接着脸上的笑容就僵在那儿了。
  “魏大人,您说什么?孤还没用早膳呢,有些耳鸣。”
  魏渊呵呵一笑,拱拱手,道:“老臣要致仕了,殿下您自己多保重,凡事顺势而为,量力而行吧,老臣告退,祝殿下有个好胃口。”
  魏渊想开了。说到底,唐芽自始至终针对的,只有自己,哪怕其他的几个学生也跟他不对盘,可不得不承认,唐芽那厮比自己的气量大,只要自己主动退了,放弃了,唐芽最多将自己的几个得意门生放到地方上做官,并不会赶尽杀绝。
  可若自己继续挣扎,一个不小心,连自己带弟子,还有那些依旧年轻气盛,根本没来得及施展抱负的徒孙上下老小都得搭进去。
  他不能再这么自私了。
  皇太子跟自己不一样呀!
  他是皇子,就算真耐不住性子造了反,最多也就是削爵圈禁,吃喝穿戴也不用犯愁,没准儿新帝施恩还能给他的子孙后代点儿面子……可他魏渊的弟子没这个面子,一旦落败,那就是个满门抄斩的结局!
  就这么着吧,自己也一把年纪的人了,确实有些斗不动了。这一次输了,就算比年纪吧,唐芽熬也能熬死自己了!
  说完,他竟然真就这么潇潇洒洒的走了,已经六十五岁的人了,瞧着腿脚竟还意外的轻便。
  太子在原地站了半天,良久,小太监才战战兢兢的过来问要不要传膳,然后太子就一转身将餐桌给掀翻了,上头的梅花插瓶、碗筷、茶盏等稀里哗啦碎了一地,里里外外一群人听见动静全都跪下了,脑袋恨不得砸到地底下去,身上都跟着哆嗦。
  如今圣人半死不活,始终吊着那么一口气儿不咽,却也死活不下旨,不知是剩下的他们兄弟几个真就叫他老人家这么瞧不上眼呢,还是另有打算,反正不管是所剩无几的几个皇子,还是朝廷内外加上后宫,等的都快把心肝脾肺熬干了。
  九公主完了,皇后也差不离,皇太子的外祖家也被接连打压,能贬的贬,不能贬的也夺了实权……
  说真的,皇太子自己都前所未有的清楚,如今他能攥在手里的底牌,除了这个太子的名号之外,真不比二皇子多什么了!
  好容易等来了魏渊的示好,还没来得及划算呢,这老混蛋竟然缩了!
  你怎么这么没出息呢?
  皇太子一个早上就上了火,半个腮帮子都肿起来,喝口水都疼的眼冒金星,二皇子也没好到哪儿去。
  无他,吴庆是他的人。
  二皇子的外家是武将,肃贵妃自己也因为性格爽直泼辣很得恩宠,前朝后宫一联合确实很不容易小觑。说句大不敬的话,在被牵扯到谋害十二皇子一案之前的绝大部分情况,二皇子的名望只有三皇子能与之相抗衡,皇太子那都只能靠边站。
  结果不知道谁这么阴毒,使了阴招儿,一口气把朝廷内外呼声最高的二三两位皇子都弄进了大理寺……
  好在肃贵妃和二皇子这么多年的经营不是白给的,竟然沉得住气,又重新立起来了!
  与三皇子努力聚拢天下文人不同,二皇子打从一开始就利用了外家优势,拼命收拢军中人气。
  不过说到底,谁也不是傻子,军中将领虽然看在肃贵妃母家的面子上对他客客气气的,远比其他皇子要敬重,可也不过是面子情。军人么,看的就是本事,你一个光头皇子,无功无过的,凭什么靠一张嘴就想让弟兄们给你卖命呢?
  后来二皇子也琢磨出滋味儿来,被迫改变策略,一边继续同他们称兄道弟,一边也咬着牙往里头砸银子,这才算是有了点实质性的进展。
  本来么,当兵的大部分都穷,谁若是愿意给钱,那必然感激。而到底能感激到什么程度,单看你使多大的力气。
  可说的轻巧,给钱好办事,问题是这钱从哪儿来呢?
  皇子每月发到手的钱都是有数的,倒是到了年纪出宫建府成家的时候会给一笔二十万两上下的银子,各自的母妃也会暗中贴补,下头人也会有孝敬。
  然而……不够花!
  远的不说,宫中太后、圣人、各位得脸的妃嫔诞辰礼,各色节礼,外家师长的三节两寿,还有兄弟姊妹家红白喜事、添丁,紧接着的洗三、满月、白日、周岁等等,一个月怎么着也能摊上三五回,各家各府里都有专门记这些事儿的,就这样还经常忙的团团转。
  光这些必须得走动的自家人,一年下来连现银加上采办的各色古董珠宝稀罕玩意儿,没有二三十万的银子根本打不住!
  民间不讲究的人家倒是能穿插着倒腾,把东家给的再送给西家,可他们能吗?
  除了这些,二皇子又要打通军中关节,那银子更是花的流水一样。
  不光肉疼,那骨头都疼了!
  可不花行吗?不行!不花钱,不走动,哪来的人情呢?
  有需要自己花钱的,就得有替自己搂钱的,而吴庆就是这个替二皇子搂钱的人。
  两人暗中往来近十年了,如今吴庆突然倒了,二皇子险些疯了。
  想不动声色的扶植一个忠心耿耿的奴才不容易,更何况吴庆官居兵部侍郎,只差一步就能升任尚书。两人本来还打算这几年活动活动,先把这尚书的位子拿下来,没成想人算不如天算,还没等着升上去呢,吴庆直接给人连根拔起了!
  这还不算,因为马上就要发抚恤金,按照惯例,吴庆照例会扒一层皮,所以就同二皇子说好了,等抚恤金到手之后,一块以年礼的名义送上去,不然一回回的反而容易给人抓住把柄。
  这倒好,不光抚恤金碰不着了,就连今年“操劳”了一整年的,也一股脑被收到国库里去了!
  二皇子连着几宿没合眼,上蹿下跳的找了好些人,可谁都不敢在这个档口跟唐芽面对面冲突,都躲了。肃贵妃知道后把二皇子叫进宫去,劈头盖脸的就骂了一顿。
  这么大的人了,都到这会儿了,怎么还分不清轻重呢?
  那吴庆是因为什么事儿被抄家?贪污军饷!人证物证确凿,铁板钉钉的事实了,天王老子来了也翻不了案,按律当诛连三族。没抖出你来算他还识时务,可你不说避嫌,反而生怕旁人不知道似的活动,这不作死呢么?
  二皇子急的眼睛都红了:“这么些年的功夫,就都白费了?旁的不说,就今年过年的节礼还没着落呢,他一完蛋,这条路子就算断了!”
  堂堂皇子连人情往来都走动不起了,丢不丢人呐,一准儿给人笑掉大牙,还谋划什么大事。
  这一招实在是太狠了,不光是断了他们的臂膀,简直是连带着半边身子一块砍了!
  肃贵妃也是愁,歪在暖炕上,捏着眉头不断地想,末了才道:“无论如何,吴庆的事儿你不能再插手了,节礼什么的,如今圣人这个样子,宫里头是断断不能有差错,不然一个不忠不孝不敬的帽子扣上来,你就什么前程也没了。我先替你准备着,至于外头的……”
  她叫了自己的奶嬷嬷,亲自去取了一个匣子来,递到二皇子手上,说:“这是十万两,我暂时就能拿出这么些了,先将就着使吧。”
  说完,母子两个又同时松了口气,心道得亏着太后早没了,皇后失势,三皇子倒了,九公主也完了,十二皇子也没了继位的可能,这些走动就都可以松一松,不然这个年还真撑不过去!
  每当这个时候,他们就也有些烦躁,有皇家这层身份拘束着,很多时候行事反而不如寻常百姓家方便。
  就好比这银子不凑手了吧,一般人家,哪怕是公候人家都能偷偷打发人去把暂时用不着的笨重物件当了应急,可他们不成!
  不管是妃嫔还是皇子公主的,吃的用的住的,哪样不是内务府拨的?上头都是有印子的,就算打碎了还得把碎片渣滓都拼凑起来,看是完整的才能报上去,又哪儿来的倒卖的可能?
  退一万步说,真把这些内务府记档的东西弄出去卖了,一旦流到市面上,略微懂行的都能认出来,届时不光丢他们自己的人,连圣人的里子面子也全都丢尽了。
  还是皇家呢,都穷的需要老婆孩子当东西过日子了,还有什么脸面呀!
  闹出这样的事情来还想继位呢,做梦去吧!
  娘儿俩又说了会儿话,二皇子就把装有十万两银票的小匣子揣到袖笼里,匆匆出了宫。
  次日一早,魏渊就做出惊人之举:他真的递折子致仕了!
  皇太子心烦得很,又肿了脸,索性称病没来,这么大的事儿,四阁老也做不了主啊。老大臣致仕这种事情,那必须是得圣人亲自批准、用印的,不然没用。
  杜文当时就震惊了,这魏渊对自己够狠的呀!
  自己确实是一直盼着魏渊完蛋不假,可这事儿放到任何一个人身上都不是那么容易松手的。现如今,被抓住把柄的还不是魏渊本人,而是他的弟子,他竟能这样果断的舍其自身?
  致仕,还是这种情况下的致仕意味着什么?没有什么风光,甚至连死后荣宠都未必混的上,因为所有的人都知道他之所以这么做,是为了给自己的弟子和徒孙挤出一条活路来。
  等价交换。
  斗了一辈子了,唐芽还打算再斗个十年八年的,没想到对手竟以一种谁也想不到的姿态急流勇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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