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杜瑕又去吩咐人清洗鸭绒,洗干净之后放到炕上烘干。
因为是鸭子身上的,难免有些骚膻,少的时候闻不出来,如今二十只鸭子身上的绒毛堆在一块儿,味儿就有些大了。
一时间整间屋子里都是那股腌臜味儿,熏的杜瑕一刻都待不下去。
她也傻眼了。
这可如何是好,若一直带着这么一股味儿,还保暖呢,怕先就把自己熏死了,保准也没人敢上前来。
这会儿味儿这么重,不管是醋熏还是香薰都不成,不然非但香不了,反而还会产生一种由睲膻骚臭等混合而成的威力堪比生化武器的全新的复杂气味……
无奈之下,杜瑕便把王能和彭玉等人都找来商议对策。
这些人也完全不知道杜瑕平白无故的弄这么多鸭子毛作甚,还要耗费许多力气来拾掇,一时只觉啼笑皆非。
王能挠了挠头,憨笑道:“姑娘说笑了,小的以往确实拾掇皮毛,可那都是兽皮,着实没弄过飞禽。且这个连皮都没有,只剩毛,姑娘又不许损坏了,这小的也实在无能为力了。”
杜瑕无奈,只得将求助的目光送往彭玉,无限期冀的问道:“彭大哥可能配些去味儿的香粉?或是吸味儿的玩意儿?”。
彭玉就觉得头皮一阵发麻,可也只能实话实说:“王兄弟都没招儿,小的就更没法子了。”
他虽略通医道,可也只是针对跌打损伤等皮肉伤,于内科以及其他家常病症着实束手无策,更别提想叫他给鸭子毛去味儿……着实驴唇不对马嘴。
见杜瑕满脸失望,彭玉又试探着说道:“若只要去味儿却也不难,姑娘只把它用布兜装起来,放到屋外任着北风狂吹不就行了。”
杜瑕自己又使劲想了一回,略带些沮丧的点点头说:“也只得如此了,希望能赶得上吧。”
羽绒产品就是冬天用,若花的时间太长了,等到开春可就晚了。
等这些鸭绒都烘干之后,杜瑕果然将它们都放到了一个巨大的布包袱里,就挂到窗外的屋檐下,任它风吹,又小心躲着日晒。
有句话怎么说的来着?笨办法有笨办法的好处,那就是稳定可靠。
使用风力去味儿虽花的时间略长些,可竟然非常管用,连带那些绒毛也都吹得十分蓬松。
杜瑕欢喜万分,这才放心大胆的将它们挂在点了梅花饼子的熏香炉子底下熏了几日,果然香喷喷的了。
见果然能成,杜瑕这才放心大胆地干起来,又掏了自己的私房叫人去大批的买鸭子。
这一买不要紧,大半个集市的鸭子都买光了,许多原本不识得他家的人现在一提起也都会说“啊,就是那个最爱鸭子的杜家……”
一家人每日饭菜里必有一道鸭子制品,屋檐下严密密麻麻的挂满了风干腊鸭,颇有几分壮观。
一众家人原本吃个新鲜的时候还好,可任凭再怎么好吃的山珍海味也架不住日这样造呀,不出半月,当真是人人闻鸭色变。
冬季日短,天黑的早,那日晚间牧清寒和杜文回来,推了门进来,一抬头,老远就看见屋檐下头一排排一串串,奇形怪状,随着夜间的寒风呼啸摇曳,时不时发出奇怪的闷响,顿时就吓了一大跳,险些叫出声来。
一直等到走近了,才发现竟是无数的鸭子,登时有些哭笑不得。
说老实话,这还是自从前些年杜瑕给他们编了那好几斤重的锦鲤后,第二次受到这般惊吓!
可怜还都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杜文最先耐不住,就问妹妹这是要做什么。
因要送的人太多,此时绒毛还没攒够,杜瑕不愿意提前戳破,但笑不语,只在那里卖关子。
“你们别问,问了我也不说,只等着吧,保准是你们没见过的好东西。”
牧清寒就笑,说:“准是你有什么稀奇古怪的主意了,也罢,我们就等等,且看你有什么新点子。”
认识以来,这姑娘也不知冒出过多少新奇的想法,做过多少稀奇古怪的玩意儿,如今他们也见怪不怪习以为常了。
今日晚饭除了一道老鸭汤之外,还有刘嫂子已经练熟了的毛血旺。
就见红通通的粘稠汤汁之上密密麻麻浮了一层花椒辣椒等物,只是坐近了吸一口气就觉得刺激非常,忍不住狂打喷嚏。
两人当即惊呼出声,牧清寒眼泪汪汪地问道:“这又是什么?”
见他们这般狼狈,王氏一面笑一面吩咐人拿纸来给他们擦脸,指着杜瑕说:“可不就是她弄的。用那什么豆酱等一大堆东西熬锅底,放足了花椒辣椒,也放了好些东西,什么豆芽豆瓣儿鸭血牛肚儿腊肉的,又香又辣。原先我们也吃不惯,可这冬日里趁热吃一口烫嘴的这个实在过瘾的很,很是下饭,比平时都多用大半碗呢。”
冬日里菜蔬少,便是市面上有温房培育出来的洞子货也都昂贵非常,大部分人家要么直接吃不起,只是望菜兴叹,要么只是隔三差五买一回,清清肠胃。
可若是长久不吃菜,或日日只用白菜萝卜,不免腻歪,许多人家便会买了黄豆绿豆大蒜等物家去,放在清水中,置于暖炕之上,不出几日也就细细密密的冒出来一层嫩芽,这便是黄豆芽绿豆芽和蒜苗。
如此一来,随吃随割,不仅新鲜有趣,且成本远比从外头买现成的低廉,几乎成了许多人家的冬日心头好。
牧清寒和杜文都擦干净了脸,果然夹了一筷子吃,刚一入口就觉得一股强烈的辛辣之气直冲脑门,血液似乎都涌上来。两人立即把脸都憋红了,不住嘶溜嘴巴,争先恐后地要凉茶喝。
可等喝完了,却又忍不住去夹第二筷子。
牧清寒擦一擦辣出来的眼泪,大呼过瘾。
杜瑕自己却还没吃,这笑眯眯地看他们俩吃的欢,又叫人去问刘嫂子还有多少。
不多时刘嫂子过来回话,说:“姑娘方才叫多做,还有老些呢,约么能装两三盆儿。”
杜瑕点点头,说:“一盆留下你们大家伙分着吃了,大冷天的也出出汗,去去寒气。其余的你看着分成三份,立即叫人送去我哥哥两位师伯家,还有唐尚书家里,说是家里人闲来无事自己弄着玩儿的,也不知他们吃不吃的惯,先送这点儿来尝尝,是个意思。若是吃着好了,下回做了再送来。”
刘嫂子道了谢,答应着去了。杜瑕也点了几个稳妥的人,把分好的毛血旺用瓦罐盖严实了,又用小棉筒子包了送去。
牧清寒和杜文都夸她考虑的周到。
杜瑕这才也拿起筷子来吃了,又笑道:“原不值什么,可既然咱们都在一座城里头,既有了新鲜玩意儿总得往那边孝敬一番,那怕他们瞧不上眼呢,好歹是个意思。”
顿了下,她又有些迟疑的说:“原本我觉得唐尚书离咱们有些个远,也没见过面,且这种粗鄙的玩意儿也不知他老人家喜不喜欢,受不受的住,可又觉得既然已经给两位师伯家送去了,还单单空出他老人家来,反倒不美。可巧今儿你们都回来了,也帮我合计合计,这到底是送到还是不送呢?若不合适,想来刘嫂子还没装完呢,现在撤了也来得及。”
杜文就笑,说:“你也忒谨慎了,不过一道菜而已,小辈的心意,就当是走亲戚了。”
杜瑕笑着摇头:“话虽如此,到底还是谨慎些好。”
“你莫要想太多,”牧清寒被辣的脑们上蹿出来一层薄汗,脸也红着,“想他老人家经历风雨数十载,什么没见过?你便随意些就好。”
第六十二章
却不曾想, 次日三家都派人来回信儿,都说十分新奇有趣, 何厉和宋平都打发人送了谢礼,倒是唐府来的人还多说了几句,着实叫杜瑕喜出望外。
原来来人说的是:“老爷略尝了两口,说很是开胃,只他年纪大了, 脾胃有些弱, 不敢多食, 倒是几位少爷少奶奶都说不错。”
唐芽有三子一女, 次子是庶出, 女儿行三, 去岁已经嫁人,随夫君去了浙江。三个儿子都颇有能力, 长子唐凌已过而立, 幼子唐冽才刚十六, 也在太学读书, 除他之外的两位兄长都已成婚多年。
不怪杜瑕狂喜, 实在是这短短几句话内包含的信息量和隐藏信息实在太多!
首先她就能彻底放下心来,知道唐芽确实喜欢这种平凡朴素的往来。
其次这话也隐晦的点名了唐芽的饮食习惯:他毕竟年纪大了, 虽然也喜欢新奇自己的口味,可身体却有些受不住,所以往后可以送,但若想给他用, 最好是清淡一些。
最后说但是几位少年少奶奶毕竟年轻力壮,脾胃也强健,跟时下许多年轻人一样喜爱这种重口味的食物。
听杜瑕转述了唐府来人说的话后,牧清寒和杜文也都跟着松了口气,又格外的多了几份欣喜。
多少人想跟唐府搭上线儿都不得其法,他们虽然是徒孙,可中间到底隔了一层。而且唐芽此人十分谨慎周密,除了几个弟子之外,很少愿意见什么人,便是牧清寒和杜文从知道此人到现在为止,也还是未得见面。
逢年过节的,他们倒是也能跟风随大流送些东西略表心意,可一年算下来才有多少节日呀,所以牧清寒和杜文不是不着急,只是也无可奈何。
他们现在虽还不是官场上的人,可也早已过了明路,是正经明面上的人了,唐芽未必不是在观察他们,若太过急躁又恐有变。
可这回杜瑕不过是送了一盆不大上台面的菜,对方竟然就这样积极的回复了善意,起码就相当于默许了他们的主动往来,也表示唐芽对他们没有任何不满。
这就足够了。
从杜瑕第一天开始搞鸭子大屠杀后过了约莫一个来月,期间记不清究竟杀了多少鸭子,反正最后她不仅搞定了用来送人的年货之一,而且也终于攒够了足量的绒毛。
这真是太不容易了,莫说其他人,就是杜瑕本人也已经快要谈鸭色变。
没法子,谁叫有这么多人呢。
自己一家四口和牧清寒,这就五个了,再加上远在陈安县的肖易生夫妇,那是嫡亲的师父,有什么好东西自然要头一个孝敬。
再有唐芽、何厉、宋平,都是近在咫尺的师公师伯,怠慢不得,说不得三人都有家眷,又要翻一番。
因是自己人穿,也不用考虑什么成本利润,杜瑕极舍得用羽绒,每件袄都用了好几两,塞得满满的。又学着后世做法,拿颜色好看的丝线在上头界成一个个的方格子,也不怕羽绒到处跑了。
光这十来个人就够受的了,若有旁人再要,只能等下一批了,且容他们家人缓缓。
杜瑕拉着针线上的小鹤和房里的丫头一块儿琢磨,又是画衣服样子,又是去仓库里选布料,忙的了不得。
里子不必说,都要选最柔软亲肤的。外皮却要郑重,符合各自的身份喜好,既要抗风,又不能密不透气,不然容易积汗。
旁的也都罢了,只这个布料着实叫杜瑕头疼,她几乎带着几个丫头跑遍了开封大大小小的绸缎庄,这才好歹选到了心仪的。
考虑到冬衣穿的时间长,而鸭绒又不耐勤洗,杜瑕特意给每一件小袄都缝了两层面儿,若是脏了,只需要把将外面的扒下来洗一洗即可。
根据个人的身量,一人一件窄袖过腰半袄,最后倒是还剩下不少鸭绒,再做一件袄有胜,做两件却有着不大够。而且若是真做出来了,到底给谁好呢。
杜瑕想了两天也就不纠结了,索性把下剩的这些鸭绒都填了一床薄被,里子面子都用上好的厚绸缎缝了,一发送给师公唐芽。
他的辈分本来就最高,若是也跟其他晚辈一样只得一件袄儿,未免有些不是事儿。这回添上一床被,总算看着像话了。
且不说其他人穿了这件袄儿之后如何欣喜,这日唐芽下朝回来,刚换了常服,正准备看书,就见老管家又笑呵呵的捧着一个大盒子进来回话。
他放下书,看了看那盒子并不名贵,再瞧瞧老管家的笑脸,也就猜出是哪里送来的了。
“这回又是什么?”
杜家的小子不提,那丫头倒是乖觉,胆子也大的很,自打那次送了毛什么的辣菜以后,倒是隔三差五就送着吃食,都不名贵。东西虽小,可胜在心意,唐芽也就安心收了,很有几分受用。
老管家笑道:“才刚送来,老奴也没敢打开看。”
唐芽就亲自开了盒子,就见里面赫然是一件窄袖半袄和一床被!
老管家也哑然,实在是没想到竟然会是这个。
唐芽也给逗乐了,失笑道:“难不成老夫家里就穷的连床被都没了不成?”
况且这被子一瞧就知道甚薄,冬日如何盖得?
老管家又想起了一句话,忙说:“来的人也说了,这原是他们姑娘琢磨出来的新法子,自己觉得轻便,特送来给老爷的。”
话虽如此,唐芽也不大当真,想他纵横半生,什么奇珍异宝没见过?这一件袄和一床被难不成能开出花来?
唐芽微微挑了挑眉毛,略一迟疑,点点头:“也罢,明日我且换上试试。”
结果不必明日,当晚何厉就兴冲冲地来了,进门就笑道:“老师也得了那丫头送的袄了吧?可试过不曾?着实有效。我预备再向她讨两件大的。”
唐芽此时正看书,一抬头就见他衣衫甚是单薄,不由得皱眉道:“外面天都阴了,说不定这几日就要下雪,莫要着凉。”
屋里起了地龙,可无奈房屋甚大,唐芽年纪也大了,不耐风寒,此时脚边一个火盆,怀里抱着暖炉,身上还披着厚厚的棉袄,跟潇潇洒洒只穿了两层再加斗篷的何厉形成鲜明对比。
何厉一看就笑了,说:“老师又穿这么些,何不换上那丫头送的袄试试?着实轻快得很,也暖和。”
唐芽耐不住他缠磨,只得叫管家把那盒子里的袄捧过来,去里间换了。
看的时候不觉得什么,这一换上就觉出不同来了。
唐芽素来畏寒,老来更甚,冬日往往要两件厚棉袄再加一件厚重的皮袄才行。可这么一来,行动不便、不好看不说,也容易压得喘不过气来。
可这件小袄抖开虽厚,却轻的很,跟棉袄皮袄比起来几近无物!略一压也就瘪了,并不占地方。
穿上这个之后,唐芽只再披一件薄的银鼠皮袄竟就成了!
多少年不曾有过的轻便感觉直叫唐芽这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人也露出几分舒适的笑意。
果然不错。
唐芽忍不住在屋里转了几圈,又缓缓打了两下拳,只觉得并无一丝不妥,轻快的几乎要飞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