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可不知道,要不是萧玉台担心太过招摇,原本是要将灯里面都放上夜明珠的。
进了门,就听见张修锦气急败坏的与七斤争执:“你怎么又偷我的丹药?都说了你师兄只要好好养着就行,养好了自然就醒了,你又偷我的丹药做什么?你知道我要收集多少珍稀药草,又要炮制多少天,又要开多少天的丹炉才能炼成这一颗吗?那是救命的药!你就这么当糖豆似的给那活死人吃了!暴殄天物啊暴殄天物!”
七斤满不在乎的避开他的唾沫星子:“你不都说了是救命用的?我师兄的命不是命啊?好了好了,物尽其用而已,你小心那药长时间不吃,过了保质期了……”
程涛和程云见他回来,忙收了花牌,吩咐厨下热饭热菜,被他给拦住了。问了几句闲话,得知萧玉台还没休息,便去了东苑。
秋千架上,挂着一盏尾巴长长的灵蛇灯笼,随风招展的,这夜里看起来还有些吓人。
薛衍过去,晃了晃秋千:“露重了,怎么不进去?白居士今夜莫非有事,也不管你了?平日可是生怕你磕着碰着。”
萧玉台拿下盖在脸上的书,把毛毯往上拽了拽:“等你呢。”
薛衍就势坐在秋千旁边的一块石头上,上面已经沁出露珠,他丝毫不以为意。
也许是心思重重,根本不曾发觉。
“小白说,你之前便见过李晏姑娘?”
薛衍踢掉鞋子,脚踩在冰凉的石头上,冷凉的触感让他打了个寒蝉。
“是见过。当时病了,圣人准我休假,便在京郊走了走。”
萧玉台问:“京郊景色如何?”
薛衍答道:“不如何。你也去过,那山上除了红叶,便是红叶,能有什么别的景致。”
“后山上的红叶,片片似火,除了红叶,天晴时白云如玉,还有地上的白石,更衬出叶子的红艳。多少人都向往不已,多少人流连忘返,多少人梦游此地。怎么到了你嘴里,就成了平平无奇?”萧玉台突然问,“你仓促的和谷青岚定亲,不会是因为李晏吧?”
薛衍抓住秋千绳子的手指紧了紧,好似听了一个多荒唐的笑话,神色古怪的看向她,笑道:“你想到哪里去了?怎么有这种奇怪的想法?”
“你那京郊三日游,难道不是和李晏一起?”萧玉台看向这孩子,已经比她高出两个头,言辞温软,但眉宇已暗藏刀兵。“阿衍,无论常王爷的事情如何,我希望这件事不是你来做。”
人的感情是很复杂的。怕只怕,她猜想到的,就是最糟的。
薛衍没说话,慢慢荡了两下秋千,等到落稳,才扶她下来,送回了房里。
白玘一身风露,刚从外面回来。
他身上,又有了那股很奇特的海水气息。可原州附近哪来的海?统共一条河,也半干的现出了河床,是不足以让他这样的下去打个滚儿的。
“吃了吗?”
萧玉台摇摇头,拽着他衣袖,头埋上去,不动声色的分辨——虽然是海水气息,可和上次又有些不一样。
“吃了一把果子,在等你回来。我们吃点面条吧。切的大拇指宽,擀的薄薄的面条,煮熟了再过一下冷水,然后放上红红的辣椒油和醋汁,拌一拌酸辣口的可好吃了。再做一碗鸡蛋汤。”
“好,我去做……”白玘起身,面无异样,突然手伸出来扶了一下,将他正面前的萧玉台拨到了椅子上,然后整个人哄通一声,就倒在了地上。
萧玉台惊慌失措,忙趴下来叫他,手指被他用力捏了两下,他嘴唇蠕动:“别惊动张修锦……他来了!”
张修锦敲了几下门,正觉奇怪,刚要破门而入,就听他的小徒弟开口了:“别进来。”
张修锦捏了几下胡子:“出了何事?他回来了吗?”
萧玉台六神无主,想不到有什么东西可以伤到他,也不知道该如何去敷衍门外的师傅,只是话音生涩:“别进来。”
门外的影子顿了顿,最后叹了口气,便走了。
一整夜,白玘都毫无知觉,似乎和周渠一样成了活死人。萧玉台拖着他一只胳膊拽了半天,愣是拽不到床上,反而还把人卡在了桌子底下,最后抱了一床被子,给他盖上,守了小半夜,她实在支撑不住睡着了。
白玘醒来的时候,浑身是汗,一睁眼头上一层灰蒙蒙的桌板,还有蜘蛛网,一只耀武扬威的大黑蜘蛛正吊在脸上。
白玘掀开被子,连忙把萧玉台抱回床上安顿好了,这才弄干净身上的汗水,去厨房做面条了。
张修锦端着一碗白粥,伸长鼻子嗅了嗅,没闻到半点味道,见他开始和面,砸了咂嘴道:“你昨晚有没有闻到一股海腥气?”
白玘不答话,拨了拨这人,拉开了他和面团的距离。
张修锦又问:“当年我还没收养玉儿,自己一个人孤身游历四海,跟着船队出海,就闻到这种气息……后来听到海妖的歌声,船队在海上迷了半个多月,差点没饿死我。好不容易才从迷雾里找到了路出来。”
白玘动作飞快,已经开始切面。张修锦见他切完面,调好了酸辣汁,再没心思管什么海妖了,放下白粥,使劲比划:“多煮点,来来,这点剩下的面条都煮了吧,放着也干了……”
薛衍今日起的大早,可起身之后,便再无动静,一身华服坐在桌案前,手里握着一片晒干的红叶。直到院子里嘈杂起来,听着张修锦跟着白玘后面絮叨,他才突然起身。
“……你做的这个面真不错,怪不得小丫头喜欢你……多给点啊,就这么一口,玉儿胃口小,吃不了那一大碗……”
白玘也不回头:“这两碗都是她的。”
张修锦被面条呛到了:“你这是在养猪吗?那个酸辣汁多给我一点。”
薛衍推门出来,就见他那表姐一手护着一碗,一面把通红馋人的酸辣汁往面里放,一碗面连一点白色都看不到了,通红的汤汁,那酸气隔着老远都能闻到。
这么护食呢,看他出来,还假模假样的让了让:“阿衍,来吃面。”
薛衍折返,突然有了些兴致:“表姐,你要不是假装筷子夹错了,在另一碗里也吃了一口,还比较可信。小弟今日去提亲,表姐可要同行?”
第三百三十九章厌客居
李晏的别庄倒是出乎萧玉台的预料。本以为是绫罗香粉、姹紫嫣红、处处生情,没想到却是一座疏落到冷清的简单院子。
之前寻找薛衍时,萧玉台被白玘带进来过,但直接就到了李晏的香闺,软香扑面,倒没想到这院子,会是这样的景致。
“都说十郡主放逸嬉戏,没想到字却写得不错,瘦长有力,颇具骨气。游戏寰尘的人,偏偏要叫厌客居。”萧玉台越发觉得心中不快,淡淡道,“你若现在就走,常王爷也不敢如何,最多去告一状……可你要是向十郡主提亲,那今后谁家的女儿还敢嫁给你。这可是一世污名。”
“一世污名?谷青岚是我的未婚妻,却不明不白的死了,只要十郡主还在,谁又敢嫁我?”薛衍看着牌匾上的字,双眼微眯。“没人敢嫁,也好。”
李晏竟然没有出面,虽说提亲什么的,一般女子也绝不会出来,可十郡主李晏是什么人呢?她肖想薛衍已久,得知他终于来提亲,却反倒矜持了起来。
成内监接过那红色锦盒的时候,嘴角抽了抽:“薛小侯,这盒子里,就是您家的传家宝?怎么老奴觉得轻轻的,倒不像有什么东西?”
薛衍笑道:“郡主看了,自然就知道。薛家当年也是望族,这东西也有不少人见过的。确实是薛家的传家宝。”
成内监轻飘飘的拍了两下脸:“瞧瞧,您说的这是什么话?薛小侯既然来,岂能不拿出诚意来呢?”
片刻,成内监又出来了,果然神色大变,一改之前的敷衍塞责,最后还是陶麓带了两列亲兵,亲自送回去的。
萧玉台嫌弃轿子晃悠,又心思重重,那陶麓竟然殷勤备至的找来了一头小毛驴,晃晃悠悠的送回去。
她坐在上面,左右不得劲,突然拽了一把前面牵着驴子的薛衍。
“你送的那个,不会是碧木钗吧?”
当年薛老将军征西,抄捡来的一块手指粗细的木头,也不算珍贵的沉香木,但这块被打磨以后,夜间能发出淡淡的荧光,通体微绿。
要说薛家的传家宝,就是碧木钗了。成内监说那盒子轻飘飘的,又听不出什么动静,必定是碧木钗无疑。
萧玉台一把拽下薛衍的脑袋,气急败坏,见陶麓回过头来,压低了声音问:“那真是碧木钗?”
薛衍点头。
“那可真是薛家的传家宝!”
薛衍笑道:“表姐说笑,别的东西能瞒的过十郡主吗?还是说,表姐想要?也不早说,我便拿根假的充数了,也好把真的孝敬给你。”
萧玉台简直气疯,语无伦次:“你让我来……不不,你一大早,漫不经心的德行,不是心血来潮,你是早就预备了,让我和你一起来。我是你唯一的亲人,长姐如母,我料理你的婚事,是应当分的。还有那传家宝,是当年外公送给外祖母的,代代相传的传家之物,你……你……”
薛衍神色不动,一手牵着毛驴的绳索,好似拿着一把折扇闲庭漫步的贵公子:“我既然娶她,总得要有些表示,让常王爷和十郡主相信我的诚意吧?”
陶麓探头探脑的,萧玉台也不好再说什么,半晌才憋出一句:“你别胡闹。”
“表姐放心,有你在,我不敢胡来。”薛衍转身打发陶麓等人,那陶麓果然态度大变,坚持要送到别院,还是薛衍再三推辞,陶麓才带着人走了。
薛衍当着个称职的小马夫,四平八稳的牵着萧玉台,到了堤坝之上,两岸杨柳,其色也黄,一片萧瑟之中,白玘一身青衣,长袍沿脚随秋风滚滚。
他臂弯里还夹着一件杏黄披风,一看便知是谁的。身后一辆马车,张修锦坐在车辕上,里面七斤正大声的和他吵嘴儿……
萧玉台晃悠着小毛驴的缰绳,一片零落之中到了他面前:“怎么出来了?”
“接你。”白玘展开披风,把小人儿裹成一团。“今早还是艳阳高照,万里无云,顷刻就起了秋风,天也低沉下来,可见……是天意让我来接你。”
七斤探出头来:“油嘴滑舌。你看,这是谁?”说着,又拽出一个脑袋,这人气色甚好,面色红润,可眼神有些微呆滞,被七斤这般揪着头,一脸无所适从的茫然。
正是昏睡了许久的周渠。
“已经醒了?”萧玉台大喜,挽起袖子就要把脉。听得张修锦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才勉强压下跃跃欲试的心喜,“师傅,您老人家看过了?周渠怎么样了?”
“基本没啥问题……就是,躺的太久,浑身无力,带他出来滚动滚动……”张修锦道。“薛小侯这是……去哪?”
萧玉台转身一看,薛衍已走的没影儿了。
“他说有故人来,去见一见。婚事已经算定下了,接下来合上八字,选上良辰吉日就行了。”
张修锦捋了捋两撇胡子,说道:“故人?只怕这良辰吉日,不是那么好选的。”
萧玉台有些烦躁,便听噗通一声,周渠被七斤直接一脚给踹下了马车,五体投地的趴在地上,头上、衣服上腾起一片黄叶,沾惹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