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诶,好。”
后山上,里正大爷举着火把,脸色暗沉。天色已经暗下来了,不似方才那般明显,但隐约还能看见,山下的麦苗颜色深浅不一,深色的是青苗,浅色的是黄苗。
那浅色,明晃晃的组成了一个字,祸。
周全探头探脑的:“你看你看,我说地里有古怪,大爷,你还不信,这是啥字啊?”
身后又跟上十来个青壮,也有识几个字的。里正咽了咽口水,干哑的说:“祸。”
“什么?什么祸?”身后七嘴八舌的问,那周全已经噗通一声,跪了下来,五体投地,脑袋在山石上磕的咚咚响。
“老天爷赎罪,老天爷饶命啊!小的虽然油嘴滑舌,可从来不敢做伤天害理的大事,老天爷饶命啊!这大祸临头,老天爷要降给谁,便给谁,不要连累好人啊!”
明月当空,里正已经下山回家,得知连自家小孙儿在内,村里的十来个孩童都得了怪病,猛地砸了一下土墙。
他不肯说,那小闷子的爹却忍不住了,把大家在山上的发现讲了:“……这事情还是周全哥先发现的。他去山上打柴,无意间看到田地里的古怪。大爷说,那是个祸字?”
萧大夫已经进去一个多时辰了,挨个的检查孩子,却拿不出个章程。黄家儿媳抖了抖唇,声音漂浮:“什么祸?你们看见祸了?到底什么祸,这是不是老天爷示警?是天祸,还,还是人祸啊……啊,我的小路儿啊!”
她一哭嚎开来,十来个孩子的母亲奶奶都跟着哭起来,里正瞧了儿媳一眼,沉声道:“别哭了!小萧大夫正在里边瞧病,就算他没有法子,你相公并几个小伙儿也已经连夜去请大夫了。不要再哭了。”
黄家儿媳听了这话,有些畏惧公公,小声抽泣。
城门早就关了,就算到了城外,也要等上好几个时辰,才能进城,刚才婆婆来说,小路脸色惨白……孩子哪能等那么久?
她迷迷糊糊的想孩子,想进去看看又不敢,又想起麦苗的事情,突然又想到了一个人。
萧玉台一直在施诊,从小闷子送来之后,就一直没停歇过。这十来个孩子都是八九岁大,只有小闷子不到四岁,情况也最严重。她只好先给黄小路止痛,转而先给小闷子施诊。
救治的速度很慢,一个多时辰过去,小闷子体内的毒性才终于解了,瞪红的眼睛慢慢恢复正常,也不再,沉沉的睡了过去。
萧玉台松了口气,刚要给黄小路施针,门外又是一阵尖利的哭声,还有黄家儿媳的高声嘶叫:“公公,你偏心小叔,这就算了!可小路可是你唯一的孙子,你是不是非要害死他!我已经请了黄大姑下山,她有办法,你快让我们进去。”
里正自然不准。
黄家儿媳嘈杂了几句,突然跪在地上,不住的给自家公公磕头:“公爹,求求您让她进去吧!只看一眼,她要真是个骗子,我就撕烂她的嘴……求您了!我的小路等不了那么久了,城门要天亮才开,请了大夫路上还要两个时辰,求您了!小路要是好了,我给您当牛做马,一辈子服侍您!”
黄大姑站在她身后,默默无言,一段时间不见,她一身青衣长袍,眉目轻敛,容色肃穆,连眼中的浮荡之色都散去不少,与之前简直判若两人。
“福生无量天尊,请诸上仙降下慈悲,护佑小儿脱离无尽苦厄灾邪。”她淡淡念完,眼中精光一闪,也朝着里正跪下道,“这房中邪气深重,施主快快容我进去!这邪气已成了黑云盘踞,若是迟了,几位小施主必定有性命之忧!”
里正深知她的底细,自然不让,连声斥责她欺骗无知妇孺,连自家儿媳也被责备,见妇人们不依不饶,便要大声说出这黄昌雪的底细。
“让她进来。”白玘推开门,“我家公子说的。”
第五十九章不祥人!
黄昌雪一身青衣,夜风烛火中缓缓跪下,一字一顿:“这屋顶上邪气已凝结成了黑云,必定正是灾邪祸首。若是迟了,几位小施主必定有性命之忧!”
她说完,缓缓伏地,竟然一连向里正大爷磕了三个响头:“还请施主以性命为重,往日恩怨,暂且放在一边。”
蹲坐一地的妇孺们见她神色肃穆,竟有些庙堂里宝相庄严的意思,七嘴八舌的说道:“就让她进去瞧瞧,要是不行,也未必有什么损失……”
“是啊,我也听说,人经历大悲大痛之后,是极容易感悟仙道的……里正,快让她进去看看小闷子吧!”
里正深吸口气,一人难敌众口,正打算将黄昌雪的底细公之于众,门被白玘推开了。
“都别吵了!让这装神弄鬼的道婆进来,我家公子说的。”
日光洒照,萧玉台眯了眯眼。白玘将廊檐下的帘子又放了些下来,忍不住又叹了口气。
摇椅上的萧玉台连眼睛都没睁开,含笑道:“怎么了,小白?这都多少声了?”
白玘顿足:“公子,你还能睡得着?你看那群人,还没走呢!”
“我累了半夜,困着呢,好了,小白,你也进去睡一会儿吧!不必守在这里了。”萧玉台打了个呵欠,满不在乎的笑道。
昨夜,萧玉台发话将黄昌雪放了进去,先给小路看了看,调了一碗符水。萧玉台闻过以后给黄小路灌下,不到半刻钟症状明显好转,醒来叫了一声奶奶,就昏睡过去了。
萧玉台把脉一看,果然脉象平稳,已经基本无事了。
孩子们喝过符水,都明显好转。黄昌雪却突然声称,邪祟还未离去,只能暂时见效。村人连声追问,那邪祟藏在何处,和麦苗枯死有无关联。
黄昌雪却只顾摇头,一派高深莫测,不肯再说其它。
待萧玉台离去时,黄昌雪却突然念了一句道号,对着她背影劝道:“苦海无涯,回头是岸。”
等萧玉台并几个孩童家人同路回家时,院门口骤然飘起淡蓝色的火焰,月色下凝聚成了一个歪歪扭扭的骷髅头!白玘担心萧玉台,一脚踢过去,这股邪气的蓝色火焰被踢散,又聚拢起来,围绕在她身边,却并不伤害她。
月色下,一个美貌少女周身萦绕着蓝色火光,随着她翩翩而动,怎么看都有几分阴森诡异。
这还没完,大晚上的,地面上却爬出了许多蚂蚁,在院门口的石板上,组成了一个歪歪斜斜的“祸”字!
“是祸!是人祸!”妇女尖叫起来。“是有邪祟激怒了神灵,才害得麦苗枯死,孩子生病,一定是!”
“……小萧大夫就算了,他是大夫,这个白玘姑娘又是怎么回事?黄仙姑分明是说了,让他回头是岸!”村妇叫嚷,起初还有人劝,到后来连男人们都激愤起来。
毕竟,出事的是孩子,比起大人更叫人难以忍受。想起孩子连声喊痛,苦苦挣扎,甚至用头捶地的场景,谁也没办法保持冷静。
最后,不知道谁先动了手,一个石块差点扔在萧玉台脸上,群情激奋,大家都动了手,叫嚷着要把萧玉台和白玘赶出黄岩村。
白玘挡开石块,护着萧玉台进了房间,几个青壮撞开院门,被白玘一手一个甩到了对面,还有一个挂在了对面房顶上,才暂时震住了这些失控的人。
短短半夜的功夫,萧玉台已经成了这黄岩村的不祥人。而所谓的不祥人黄昌雪,却一跃成了黄仙姑。俨然已是黄岩村的救星。
里正调停之后,加上黄昌雪口称“天机不可泄露”,语焉不详,有不少人离去了。但今日一早,经过一夜发酵和沉郁,又有更多的人蹲守在萧玉台院门口。
将要晌午了,周全突然跪在地上,连连磕头,求神拜佛:“满天神佛保佑,要真是人祸,还请降下法旨,也好让我等愚民明白……”
白玘眼珠一转,冷冷盯着他,大步过去,又被萧玉台喝住,咬牙切齿的回去了。
她心中憋着闷气,连对着萧玉台都没有好声气,气鼓鼓的道:“都是那个丑大婶!公子昨天又为何非要放她进去?”
萧玉台笑着拉她的手,拽着她坐在自己腿边:“猜的。”
“猜的?”白玘抓着自家公子的手,马上转怒为喜,眉眼弯弯。
萧玉台无意识的捏着她软嫩的食指,微微颔首:“猜的。小路和小闷子他们,不是生病了。所以,我没有办法。”
不是生病了?难道真是中邪?白玘张了张嘴:“可是,可是昨天那里根本就没……”没有邪气!白玘及时住嘴,结结巴巴的说完:“没有,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啊。”
萧玉台“嗯”了一声:“自然没有邪气。黄小路腹疼如绞,浑身酸疼,还有呕吐、出汗等症状,是误食了八仙花。只不过,我虽然能诊断出来,却没有解药。”小闷子年幼,已经抽搐不止,必定等不到早上开城门。人命关天,萧玉台只好假装施针,实际却暗中用玉坠为他解毒。
只是这玉坠在二十四个时辰之内,却只能用一次,否则必将减损她的福缘。她原本打算连夜进城去配制解药,正巧这时,黄昌雪却来了。
白玘和萧玉台挤坐在摇椅上,乖巧的问:“这个丑大婶所谓的符水,没有丝毫灵气,而公子那时还接过符水闻了闻,所以……她有解药!那杯子里的根本不是什么符水,而是解药!下毒的就是她。那,那田地的事情,也多半与她有关?”
萧玉台笑眯眯的道:“我们小白真是越来越聪明了。”
“公子还笑的出来。”白玘气的咬牙切齿:“都是她搞的鬼,陷害公子。所以说,昨晚我要去弄死那个丑大婶,公子你为何不让我去?我揍她一顿,给公子出气!反正这黄岩村也没人打得过我。”
“嗯呢。小白最好了。”萧玉台漫不经心的夸奖她,见她更加激动,又笑着摸摸她软发,当做安抚。“没事,小白。她要是不动手,我还疑惑,这麦田究竟怎么了。她动了手,就会留下痕迹,也会暴露自己。”
她说话时,眉目微微向上一挑,白皙面容上便带上一抹似有似无的笑意。
每当她这般神色,白玘便会觉得,这世上,没有任何事,能难倒自家公子!
“嗯!公子肯定能揭穿那个丑大婶!”白玘重重点头。
正说着,院门外传来一声道号:“福生无量天尊。天有眼,必不容邪祟,将降下天罚,涤荡世间一切邪魔外道。两位,此处并非是尔等待的地方,还请速速离去,莫要连累这黄岩村的无辜老少。”
第六十章青阳金焰照妖镜
一家人守了一整夜,黄小路终于睁开了眼睛。
黄家儿媳将婆婆挤到一边,急巴巴的问:“小路儿,你怎么样?”
黄小路张了张嘴,嗓子被烧过一样的疼:“……娘,我,我饿,萧呢?我想吃萧给的麻糖。”昨夜他迷迷糊糊的好像看见萧脸色苍白,满身汗水的守在自己床前。也许因为他是个大夫,这时候他还有点想这个弱不禁风的哥。
“这能吃糖吗?要不就舔一舔?”里正大娘又是高兴又是心疼,忙把剩下的两块麻糖递到他嘴边。
黄小路刚张开嘴,还没尝到一丝甜,就被他娘狠狠拍掉。小路一呆。
“那萧玉台来历不明,黄仙姑都说了,村里的祸事都是因他而起!公爹,你不赶紧撵了他出去,反而要替他求情,是什么道理?”黄家儿媳尖声道。
黄小路终于“哇啦”一声,大哭起来。
“住嘴!”里正大娘把孙子搂在怀里,一指房门,“成儿媳妇,你有什么要紧想法,只管出去和你公爹和我讲,当着孩子的面吵吵嚷嚷的做什么?乖孙儿,莫怕,也没多大事情,你的病啊也早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