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安冷冷一笑:“我这话,只和她说。”
“明便要处斩,云娘既然委托了我,是不会再来了。你若是不肯说,也随你高兴,便将你那满肚子阴损的秘密,全都带进棺材里,倒也不至于死不瞑目。至于莫云娘,虽然现下是有些在意,但她如今事忙,牵挂个三五日也就忘了,今后年岁长了,恐怕再想起你的日子都不会有了。”萧玉台转身便走,又突然回头,冷笑着拿出一个陈旧的红色香囊,“或许你要说的,和莫老太随身带的香囊有关?”
莫安大惊,仍不肯开口,见萧玉台越行越远,才大叫起来:“姓萧的,你回来!我说,我说给你,你要一字不落,一字一字全部转告给莫云娘。”
“你先回答我的问题。”
莫安喘着粗气,僵持了一会儿,只得同意:“你问。可我要对莫云娘说的,你要一字一字全都告诉她。不然,不然……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萧玉台连人都不怕,何惧这些虚妄之物?
“你母亲身上挂的香囊,是从何处来的?”
莫安道:“是我……朋友帮我买来的。”
“什么朋友?”
莫安道:“这个人叫莫四爷,听说是道门弟子。虽说是朋友,其实我也没见过他。我是听朋友说的,他那里可以买到些稀奇古怪的药。这香囊里的就是无尘散,只要让我母亲带在身上,每夜她将要熟睡时,在她耳边说些莫云娘不贞不洁,不打不行的话,就能让她牢牢记住。我照朋友说的,花了二十两银子,拿到了这个香囊。”
萧玉台问:“在哪里可以找到他?”
莫安摇摇头:“找不到了。我当时是朋友牵线,在蓬莱阁碰面,他带着一个黑色斗篷,我连人长什么样子都没看清楚。传闻,他做生意,每人只做一次,之后我也想找他,都再找不到了。”
“给你牵线的朋友是谁?哪里可以找到?”
“是……是徐三。我们,我们是在蓬莱阁认识的,这约莫也是化名,但是,他一年里头有大半年的时间都是住在蓬莱阁。”
萧玉台又问了些细节,看他确实不知,不由有些失望。
“你问的我都说了,我只知道这么多。你要是想买这种药,我奉劝你,不要轻易尝试,这种药会让人失去理智。我母亲原本也是性情温和,那天夜里却大吵大闹,恨不得去掐死续苗,我没有办法,才……只因那徐三跟我说过,对人身体无害,所以,我,我才……”
萧玉台眉也不抬:“这药粉里主要是精炼而成的曼陀罗花粉,还有其他能让人产生幻觉的药材。虽说短期内察觉不出,但对人身体是有害的,你母亲被毒药侵体,已经油尽灯枯,就算你没有杀她,她也活不过两个月。”
莫安瘫倒在地,恨恨道:“早知道这样,我……我应该直接把香囊给那贱人!你要知道的我已经都说了,我的话你要一字不落的传给莫云娘。”
“你说。”
“你是不是觉得,我这么对我娘心实在太狠了?其实,我也弄不清楚,她到底是不是我娘。我五岁流落到密州之前,家境殷实,父亲是一名文书。可好景不长,因为他得知上峰贪赃枉法,被陷害入狱,没多久就病死狱中,我娘身体不好,也跟着撒手人寰了。我也被人辗转卖到了密州。”
萧玉台敲了敲手指:“那云娘,约莫就是那个陷害你爹的人家的闺女?”
莫安点点头:“不错。我记事早,虽然后来稀里糊涂多了个娘亲,可小时候的事情我都牢牢记在心里。家中的血海深仇,我一刻也不敢忘记。也许是老天开眼,竟然将仇人之女送到了我眼前。也许是她父亲作恶太多,没多久,也因为得罪上峰而被流放,路上遇到流寇,她逃出来,就遇到了我。”
“我当时正在追查仇人下落,再一细问,很快就弄明白,她就是我要找的仇人之女。”莫安瞪大眼睛,一字一字重重道,“你要一字不错的转告她。她不是时常问我,为什么忤逆母亲娶了她却又如此对她吗?这就是缘由,都是她父亲做的孽。”
“因为前些年你母亲对她还算不错,你心中自然咽不下,可又不想坏了自己的名声,所以便想方设法,用无尘散操控莫氏,欺辱云娘?”萧玉台立起身子,凉凉道,“这个缘由,委实有些丧心病狂。”
“丧心病狂?我是丧心病狂!”莫安抓住牢门,猛力摇晃:“你问问她,她害得我家破人亡,如今又害死我生母,能不能心安理得的继续活着。”
萧玉台冷笑一声:“你放心。莫云娘从没想过要来见你,我也不是受她所托。我也从没想过,要将这些无用之事告诉云娘。”
第七十二章蓬莱阁
尹寅向来爱瞧热闹,这次竟然丢下了他,早就憋足了满肚子好奇心。见萧玉台出来,忙迎上来问道:“这莫安说了些什么?是不是痛哭流涕,想要见云娘?”
“你要失望了。并没有。”萧玉台三言两语说了,尹寅不住感慨:“万万没想到,这么一户人家,这其中竟然有这许多曲折离奇的隐情。你真不打算告诉云娘?”
“莫安急着要见云娘,哭着喊着求我,就是想让她知道这其中的缘由。既然如此,我自然不说。”
白玘连声应和:“公子说的对。他做了这么多事情,到最后却落个没头没尾,不被砍头也要气死了。”
尹寅又道:“马车早就等着了。我外祖母身体有些不适,恰好距离此处不远,你便去帮我看一看吧。”
萧玉台问道:“什么症状?”
尹寅哭笑不得:“大夫看过了,不过是普通的风寒,可她老人家有些孩子心性,换了三个大夫了,非说药太苦,不肯吃,后来又说,那大夫太丑,不肯让人家号脉。”他上下一望萧玉台,“若不论医术,单论这般容貌,外祖母必定是喜欢你的。”
萧玉台一手支在脸颊上,懒懒一笑:“若论医术,我也厉害。不过,你若带黄鹤去,她老人家更高兴。尹寅,你如今已到弱冠了吧?”
尹寅头磕在车上,撞的咚咚两声。
一行人进了内院,一个满头华发的老妇人身着青衣,正在林子里逗鸟,听到通传,爬到桌上拎着鸟笼就过来了。
尹寅轻咳两声:“玉台,我外祖母……她老人家童心甚重。”
说完亲昵的唤了一声“外祖母”,笑容满面迎上去,哪知傅老夫人与他擦肩而过,一下就握住了白玘的手。
“哎哟,这姑娘,生的可真标致,与我家银银是如何认识?”
白玘抖了一下,慢慢抽出手:“老夫人,这是我家萧公子。”
傅老夫人瞧了一眼萧玉台,顿时没兴致了:“哦,原来小可人早就有主了。银银,你看外祖母的鸟儿,可会说话了。”
尹寅忙双手捧过鸟笼,赔着笑问:“是吗?会说些什么啊?”
傅老夫人逗了两下,鸟儿果然叫起来:“姥姥,姥姥!”
鸟儿叫一声,傅老夫人便兴高采烈的应一声,连答了五六声,末了十分哀怨的望着尹寅:“银银啊,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看见我的重外孙,叫我一声姥姥啊!”
尹寅欲哭无泪,急忙道:“外祖母,这位是萧大夫,与孙儿是至交好友。”
傅老夫人轻哼一声,也预备就给孙儿留这么点面子:“这萧大夫生的倒是俊俏,把我家这银银都比下去了。银银啊,你老是和萧大夫一起,可要担心,小姑娘会不喜欢你。”
尹寅明知故问,哄老人开心:“为什么啊外祖母?”
“人家生的这般的风流俊俏,小姑娘眼里只看得见他,哪里还能看得上你?”傅老夫人见尹寅一副憋屈的神情,果然开怀大笑。
萧玉台几人到凉亭坐下,刚伸出手准备把脉,傅老夫人突然“咦”了一声。
“老夫人,可是这石凳太凉了?虽然已经暮春,风还是很凉,不如换个地方吧。”萧玉台笑道。
“小大夫今年多大了,还有哪些人在啊?”傅老夫人又对萧玉台感兴趣了,把完脉拉着她的手不住追问。
“今年十五。家中……父亲还在,不过我此番是在外游历,已经许久未曾……”萧玉台模棱两可,还未说完,就被傅老夫人打断。
“原来如此。外祖知道了,好孩子。”
傅老夫人只是普通风寒,拖了这么几天,都已经快好了,萧玉台开了张温和的药方就算了,临去时老夫人不断交代,让她和尹寅时常来玩。
尹寅有些吃醋道:“还说小姑娘喜欢风流俊俏的,我看她老人家才是。”
萧玉台又问起徐三的事,尹寅兴味一笑:“什么徐三,就是苏穹的长子苏旭!人都叫徐三少。他啊,一年里头,有大半年都住在蓬莱阁,是渺渺姑娘的常客。玉台打听他做什么?”
萧玉台略迟疑了一下:“那你听过无尘散吗?”
尹寅茫然道:“没有。是什么东西?”又恍然明白了,“你去找莫安,就是因为那个香囊里的东西?叫无尘散?”
萧玉台也没打算瞒着他:“这东西,起初应当是在上流中暗中流传,可不知道为什么,最近流出来的越来越多了。”
尹寅问:“你查这个做什么?”
萧玉台淡淡道:“我家中的后娘,和我母亲的死有些关联。其中,关键就是这东西。”
尹寅一怔,瞟了一眼正瞌睡的白玘,词不达意的道:“白姑娘最近很爱犯困啊……咳咳,对了,你还是头一次说起家中的事情。”
“大概便是那么几桩事情而已,没什么稀奇。爹要娶小娘,娶了新人便忘了旧人,结果小娘又是个心大的。”天色已经暗淡下来,马车里昏暗,看不清她神情。
尹寅喉间似乎梗着什么东西,不能清朗言语:“那……那据你所说,那无尘散已经到处都是,你如何能追查得到当初的来源?”
“不一样。当初我虽还未学医,但是当时那个气味,我绝对不会弄错。而且当时的无尘散,气味更浓烈,应该更精纯,药效也更强。无尘散里,最特别的就是曼陀罗的特殊提炼方法,我师傅医术卓绝,查了五年都没有弄清楚曼陀罗的提炼。可见知道这种办法的人必定不多,我只要查到源头,自然就能弄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
尹寅坐起身子:“你那个后娘可有子嗣?”
“有一个女儿。”
尹寅一拍折扇:“这不对啊。你是家中唯一的男丁,应该回家啊,等你继承家业,你后母继妹不都要看你的脸色?干什么要跑出来?”
萧玉台顿时一副“说多了你也不懂”的神情:“暂时也没有头绪。但这其中还牵连甚广,不止我母亲,还有外祖,几位舅舅。”
尹寅见她不想说,也不勉强,拍了拍她肩:“白姑娘也睡了,不如……我和你一同去蓬莱阁……咳咳,看看?”
“也好。”
两人让黄震将白玘送回家中,下车步行几步便到了蓬莱阁。此时华灯初上,而此处正是暗香鬓影,浮华处处。
急忙迎上来,得知尹寅来寻徐三,颇有些为难:“这个……三爷今儿个交代了,不见外人。您看看,今儿这里,是不是冷清了许多?”
尹寅一看:“还真是,怎么,这蓬莱阁的生意,还有人敢搅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