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上次白霞客庄之事,苏穹倒不曾苛待她,牢房也是单间的,座椅床铺一应俱全,还放了些香花,连被褥都是新换的。萧玉台百无聊赖的呆了两天,苏穹才提审。
莫云娘形销骨立,浑身是伤,果然受了大刑。苏穹走了个过场,就让莫云娘认人。
莫云娘灰蒙蒙的眼珠将萧玉台上下一扫,突然大哭起来,不断摇头:“不是,不是,太守大人,我当真没有杀害婆母,更没有什么奸夫。只因为我受刑不过,才……不不,婆母是我杀的,是我一个人杀的,大人,您杀了我吧!不要再让我回牢里去了。”
莫云娘猛然挣扎起来,就要往墙上撞,被差役按在地上,不住哭号。
苏穹不怒而威,似笑非笑:“莫氏,你可是还在为奸夫推脱?不忍心推他出来?萧玉台,你可认罪?”
萧玉台微叹口气:“大人,小人是一届大夫,不知可否问几个问题?”
苏穹颔首:“你问。”
萧玉台问道:“仵作验尸,莫老太是否一刀毙命?”
“不错。”
“那刀口是否在锁骨往下,左胸口上方一点?”
“不错。”
“据莫老太独子莫安所说,发现尸身时,刀刃全部,只留下刀柄在外面是吗?”
“不错。”
萧玉台行了一礼:“大人,我问完了。刀刃全部没入,这样干脆利落的手法,凭莫云娘一个女子,万不可能。但是,莫老太身量高于一般女子,也比我还要高上半个头,凭我的身量,要想这样杀人,须得手抬过头顶。大人,我只是一介普通人,并不通武术,这样施力,要想轻而易举的将刀全部刺入,并不大可能。倘若莫老太是坐着,那这个角度,更不可能了。”
苏穹摸了摸手上的扳指,道:“确实如此。看来是这妇人胡乱攀咬了。听闻萧大夫开了一家药堂,名为云夏堂?”
“回大人话,正是。”
苏穹本就不信,只是有心敲打萧玉台,不阴不阳的道:“萧大夫既然开馆,不如专精医术,也免得受些无妄之灾。”
萧玉台自然恭声应了,当即便放回家了。
尹寅迎上来,自然知道苏穹的用意,多半还是受了自己牵连,请上酒楼吃了一顿,又送了好些吃食赔罪。黄鹤一反常态,席间不断为尹寅说话,连白玘都听出来了。
“小黄,你这几天是吃错药了?平日里不是最讨厌尹大虎了。”
黄鹤笑道:“我是萧的徒弟,尹公子也是萧的好友,对萧再好不过。我,我也别无所求,只愿萧好好的。”
酒足饭饱,窗外夜色已沉,尹寅多饮了几杯,也不乘马车,夜风中漫漫几步散散酒气。
“春日里好天气,再过半月,密州城便很快热起来了,到那时候,嘿嘿,玉台,大姑娘小嫂子们也穿的单薄了,可有看头……呕,我……呕……”
萧玉台嫌弃的把他踢到一边林子里,几人往前走一面等他,不一会儿尹寅酒醒了大半,同手同脚的跑了过来。
“玉台,快来看!”
几人过去一看,林子里横躺一颗好树干,上面正坐着一对野男男。萧玉台一手挡住黄鹤,一手捂住白玘眼睛,震叹不已:
“这……这便是传说中的断袖之癖?以往只在画册上见过,我还是头一次见到活的!”
黄鹤脸红耳赤,转身过去,忍不住小声道:“说不定,有一个女扮男装,也不一定。她生的风流不凡,将那男子的衣裳穿了,岂非是雌雄莫辩?”教人白白付出一颗真心。
黄鹤凉凉透出口气,又暗自苦笑。
即便她真是男子,也不会和她这样一个乡野女子相好吧?
忍下所有心思,黄鹤轻声道:“萧好奇,便胡乱看一眼,若是惊动人家,岂不尴尬?”
萧玉台倒有些看出来了:“这下面那个……是莫安不是?”
第七十章莫安的性趣
几人站在云夏堂门口,各自无语。
“还真是莫安。”尹寅像吃了只苍蝇,“我回去必定要洗洗眼睛。”
白玘讽笑道:“你方才不是看的也很起劲?”
尹寅一甩扇子,却失了手,上好扇面摔在墙上裂成两半。
“世间之人,或要喜爱男子,或要喜爱女子,或也有人,只要貌美,不论男女。本侯爷都没甚么偏见。可要像这莫安这样,娶了一房妻子来做障眼法,让她在家中受尽屈辱,各种,实在不齿,非人所为。”
萧玉台道:“听你的意思,是要管了?”
“如何管?”尹寅一愣。“苏穹看见我就冒火,莫云娘的案子,我可插不上手。”
萧玉台似笑非笑的望着他:“你莫不是傻了?莫云娘刀杀婆母,与这莫安不如是两码事,莫云娘即便是罪证确凿,你就不能让莫安身败名裂了吗?”
尹寅笑道:“看你的模样,也来了真火。”
萧玉台不否认:“世间不平事,处处都有。可若是遇到我,我若能看的下去便算了,若看不下去,也能想想办法,叫它平上一平!”
三天后,苏穹再次升堂,因是民风大案,次次都是公开审理,而这次公开审理,泽是因为案情又有了新的进展。
莫云娘又重新招了一位奸夫出来,正是回春医馆馆主的大弟子程续苗。
程续苗仪表堂堂,身高七尺,面容清朗,浑身便透着一股俨然正气,和匍匐跪地形容褴褛的莫云娘,当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太守大人明鉴,草民家中有一妻一妾,与草民都是自幼情意,感情甚笃,又岂会和这位大……大婶有个什么?何况,草民这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位大婶。”
莫云娘冷冷一笑:“我在狱中拼死抵抗,你反倒好,将我推出来抵命,自己倒潇洒自在。当初难道不是你说,就喜欢我这眉间烟雨般的愁绪?”
围观的萧玉台眉头一跳,脸皮被这肉麻的情话吓的一紧,怪异的看了一眼身边的尹寅:“这是你教她说的?”
尹寅得意的一挥折扇:“如何?本公子这文采,可还使得?”
这程续苗确实是“奸夫”,却不是莫云娘的,而是那莫安的奸夫。
程续苗连呼冤枉,莫云娘又抛出重头:“回大人,事到如今,也没什么可隐瞒的。我这没良心的死鬼,他后头……隐秘处,有一颗黑痣。”
程续苗脸色一变,当即道:“大人,这,这是巧合。”
苏穹并不理会,吩咐人带下去验身,果然是有。苏穹一拍惊堂木,冷声问:“程续苗,你还有何话可说?”
程续苗连连喊冤,也说不出为何,最后语无伦次道:“大人,这,当天夜里,我和内人在家中饮酒,并没有出门。我家妻妾都能证明,还有,还有我家院子出去只有一条路,必定要经过一家纸扎铺子。这铺面每夜都到宵禁时分才会关门,那店家也能证明我那夜没出过门。”
接下来的事情,比尹寅预料的还要顺利,那纸扎铺的店家既证明了程续苗那夜不曾出门,更证明了当天夜里有个男子经过,后面还跟着一个老太太,一番指认,正是莫安和莫老太。
莫安当天夜里的证词,是临时去药堂替母亲拿药,又怎么会到了城东的纸扎铺?苏穹趁热打铁,再次提审莫安。
莫安倒也真是一片“柔情”,早得知程续苗被抓了来,唯恐到牵连到程续苗,证词漏洞百出,坚持不到一个时辰,就全部招了。
原来那天,莫老太得了回堂的一两银子,还有萧玉台的五两银子,深觉有了一笔飞来横财,便旧事重提,要为莫安买一房姬妾。莫安回绝了母亲,心中烦闷,出门散心,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心上人处,两人耳鬓厮磨,就在屋后的竹林里一番温存,哪知道被跟踪而来的莫老太瞧了个正着。
不出意外,莫安回家就和莫老太起了争执。对莫老太而言,自己含辛茹苦养大了儿子,现在儿子却喜好龙阳,甚而还是个被下面的,娶了一房又不肯传宗接代,气的声嘶力竭。气过了自家儿子,又想治办治办那个自家儿子的不要脸的臭男人,宣扬着要败坏程续苗的名声。莫安这才真急了,火上心头,一不做二不休将莫老太给刺死了。
莫云娘无罪,莫安入狱,判了斩立决。程续苗虽有龙阳之好,原本也不算什么,但毕竟卷入杀人案当中,回春医馆也不敢再用他。
莫云娘回到家中,停了回春医馆的药,改用萧玉台开的药方调理身体,不出半个月,脸色红润,身体已有了起色。这天莫云娘又送了一碟山药枣泥糕,一双眼睛望着萧玉台欲言又止。
尹寅唯恐天下不乱,笑道:“莫大嫂子,您有什么话,只管讲。”
莫云娘踌躇道:“我之所以能洗清冤屈,全靠二位相帮,只是,我是个没有主见的,一贯什么也不懂,只知道老实本分的过日子,因此,有件事情,实在拿不定主意。”
“什么事?”
莫云娘叹着气拿出一根红绳,上面挂着一个小金珠:“当年我们新婚燕尔,他也有几日对我不算坏。他用这个买通狱卒传话给我,想要最后见我一见。”
萧玉台问道:“你将这红绳赎回来了?莫非还是想去见他?”
莫云娘一顿,含含糊糊的否认:“倒也不是,只不过……毕竟是从前的东西。其实,之前他就让人传过话,我也不知道,他是否有什么要紧的事情。萧大夫,您看,我该不该再去见一见他?”
黄鹤被她给气乐了:“怎么?没被莫安给陷害死,还有些觉得对不住她?若是你被判了斩立决,你看看他能不能去看一眼你?”
莫云娘动了动嘴,嗫嚅道:“并不是,只是……只是……他也快死了。胡大叔也劝我,去看一看他。我要不去,是不是显得太过无情?”
第七十一章无尘散
萧玉台坐起身子:“去看他又如何?你就能原谅他了吗?”
莫云娘摇摇头:“我虽是个无用女子,倒还不至于,这般的下贱。这七年夫妻,我做了一个摆设,受尽他母子二人虐待,今生今世,我不再想起以往的事情便算了,但若想起,必然只有恨意,绝不可能轻易原谅。”
萧玉台淡淡道:“既然无法原谅,又何必再去见他?何况,你不是早已下定决心,要将过去一切都结束吗?再回首张望,又能如何?不过平白的停滞不前。”
莫云娘沉默良久,才点了点头。
“也好。他无论有什么话,都带进地狱里去吧!”
尹寅虽和苏穹不合,但群岱侯毕竟是一品侯爷,更越级领亲王俸禄,打着他的旗号,探望死囚也不费功夫。
“玉台,这里面阴沉沉的,你真要一个人进去?要不,还是我陪你吧?”
萧玉台笑道:“你也说里面阴森,侯爷尊贵,便不要进去了。”
莫安听说有人探望,见到是她,很是一愣:“你……你是那个萧大夫?”
萧玉台开门见山:“莫云娘甜点做的不错,如今在一家酒楼做了厨娘,一月五两银子。”
莫安愣住半刻,才咬牙道:“她现在倒是扬眉吐气了!”
萧玉台食指敲在左手掌心,轻笑道:“她有些忙,又觉得或许你是有话想说,便让我来问问你,究竟有什么了不得的话,要巴巴的说给她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