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大呼一声:“可不是,就是前几天下雨,老严好好的就动不了,躺在家里两天就瘦脱形了,找大夫看了,也说是肩膀痹症……这大夫,我不能挑水可以在家种点菜上集市去卖,要是真不能动了,还得有人照顾我。您快想想办法。”
多半做苦力的人,因为长期劳累,又不注重保暖,一旦有了年纪,便极容易引发痹症。萧玉台开了几幅药,又教给他一个“趴墙法”,每日趴墙三次,缓解疼痛。男子正庆幸自己发现的早,又见萧玉台连诊费都不收取,连声道谢的走了。
莫老太半信半疑,见萧玉台不收诊费,又起了别的心思,道“你一个小娃娃,还敢说自己是大夫?你来看看,我这咳症,你能不能……咳咳……”
萧玉台蹲下身,轻轻搭脉,片刻道:“老妇人,您这是顽疾,至少也有二十年光景。我便是华佗再世,也治不了。不过,有几个小法子可以让您好受些。而且,我是个大夫,靠看诊吃饭的,一日么,也只有一人不收诊费。”
一听要收钱,莫老太拍开她,骂骂咧咧几句,不甘不愿的爬起来,带着儿媳妇儿回去了。
莫老太走了,这些人才重新活络起来,也有几人过来打听,她药堂的位置,萧玉台一一答了。见有人叫她小神医,也一改往日谨小慎微之态,并不反驳。
翌日一早,云夏堂开业。
一早上,除了昨天看过痹症的胡大叔和胡同里几家人来捧场,之后,便冷冷清清空无一人了。
白玘刚轰走对面医馆看热闹的人,和黄鹤气冲冲的回来了:“尹大虎!你挡着门了,怪不得没人。”
尹寅噗呲一声:“这么点门面,这条街又足足有三家药堂,哪一家都比她的大,还有一家百年老店荣金堂。这里怎么会有人?他自己乳臭未干就算了,关键,这露面看病的掌柜,还是黄鹤!一个不足笄年的黄毛丫头。你要是病人,你高兴来吗?”
萧玉台坐在内厅摇椅上,微微一笑:“说的对!有道理。”
尹寅哭笑不得,侧身望她:“不说这个,横竖你也不急不躁。昨天的事我听说了。那莫老太我打听了,真如聂宵所说,好鞋不踩臭狗屎,你怎么反倒显露医术,还要替她儿媳妇看诊?将来她赖着你怎么办?”
“不怕。”
尹寅好奇追问:“为什么?”
萧玉台正欲答话,门口一声尖利之声:“哎哟,你让开点,今天轮到我了。”
那莫老太带着唯唯诺诺的儿媳妇走到门口,指着牌子问:“这上面写的什么?”
第六十六章丹砂之毒
莫云娘竟然还是识字的,急忙答:“是云夏堂的告示。一天一人,免费看诊送药,还有一个规矩,只看妇人小儿,另有……将死之人不治。”
“呸,什么狗屁规矩?咱们穷人,要不是病的要死了,谁会舍得看大夫,把辛辛苦苦挣的钱给这些黑透心的大夫挣去?”
她声音尖利行为粗鲁,莫云娘跟在身后头也不抬,见到一身新衣的白玘和形容爽利的黄鹤,艰难的笑了笑,隐约透出羡慕之色。
“那个小大夫呢?昨天不是说好了,今天要给我看病?快叫大夫出来!”
黄鹤将人引到桌案坐下:“老妇人,这药堂是小女经营。您所说的小大夫是小女的师傅,她……她老人家是不轻易看诊的。”
内室的尹寅噗呲一声,递给萧玉台一杯热茶:“你这个谱摆的厉害了。”
萧玉台笑道:“懒而已。”
莫老太又吵闹起来。黄鹤道:“小女确实也还未出师。老妇人若是坚持的话,我进内堂请示师傅。”
黄鹤一进门,见萧玉台端着一杯浓茶正往嘴边送,急忙夺下来:“这……怎么喝这么浓的茶?”
萧玉台见她面露愠色,茫然问道:“我平日就这么喝茶。”
“可……”黄鹤不好直说,道,“今天的茶叶好像有些酸了。我去给公子倒杯清水吧!”
萧玉台叫住她:“你忘了你进来做什么了?你去告诉那莫老太,她,我不治。若是她好好归家,明日来,我还能替她儿媳妇看看,让她莫家早日添上一个孙子,若是她敢闹,只管闹,可那莫云娘我就不治了。她儿媳的病,除了我,无人可治。”
尹寅惊诧道:“你不治?将死之人?”
萧玉台点点头:“不错。她眉间有青灰之色,指甲发白,口中隐有恶臭,虽然看起来精力强盛,实际已将近油尽灯枯。多则两个月,少则十来天,必定朽木枯催。”
尹寅深信不疑,又担心道:“只怕她不肯走,还要闹事。”
萧玉台道:“这个老太太,精明着呢,半点不傻。”
黄鹤将萧玉台的话原样转述,莫老太尖声叫了几句,见内室里没有半点动静,白玘又守在门口,冷哼一声,安安分分的走了。
“什么狗屁大夫?我就说,我这病二十多年,多少老大夫都看不好,这么个小毛孩子能有办法!哼,明天我们再来,他要是拿你的病也没办法,我非好好搅和一场不可!”
眼见莫老太骂骂咧咧的走了,尹寅又待了一会儿,没一人上门,便把黄震叫进来,眉飞色舞的和萧玉台说这莫安家里的八卦。
“这个莫老太早年一直无子,三十多岁才怀了一个孩子,结果那一年老家发大水,她丈夫死了,刚出生的孩子也离散了,辗转到这里安家落户。也是奇怪,五年以后,莫老太凭着半块玉佩和孩子身上的一个牙印找到了被卖到这里的儿子,自此含辛茹苦,把儿子拉扯大。”
黄震神采飞扬,直说的口沫横飞,“这个莫安也不错,生的仪表堂堂,现在是城门看守。只不过七年前,这个莫安却是第一次违逆了莫老太的意思,退了莫老太给他定的亲,娶了个无父无母的孤女,就是云娘。云娘进门以后,莫老太虽然给她气受,但也还好。后来,云娘一直生不出孩子,莫安又不肯休妻,也不肯纳妾,莫老太就开始又骂又打。不少穷人家的儿媳妇都是这样,多半没什么好日子过。”
黄鹤问:“那这个莫安不管吗?当初他既然非要娶云娘,现在又不肯纳妾,对她也应有几分情意吧?”
黄震道:“这个就奇怪了。听说新婚第二天,莫安就让云娘在院子里跪了半天,所以那个莫老太才总是怀疑儿媳不贞不洁。从前,但凡云娘和男子说上一句半句,哪怕和去买条鱼和卖鱼郎说了两句,莫安也要罚她跪上半天。还有一次,云娘惨叫,街坊怕出事,撞门进去,那云娘衣裳都被脱了,吊在树上打……总之,这云娘现在还活的好好,也不是一般女子。这种夫君,这种婆婆,也没被磋磨死。”
黄鹤感慨道:“莫云娘也是时运不济。难怪世人都说,女怕嫁错郎。”
说到这里,不由揣测起萧玉台的来历,她见识不凡,颇有学识,必定是大家之女,怎么会流落到乡野之间。这么想着,痴痴的看着萧玉台,惹的尹寅又偷笑起来。
“……君子如玉,美人倾慕啊!有玉台在,果然没我什么事了。”
黄鹤低头一笑,黯然不语。
翌日一早刚开门,胡大叔就火急火燎的来了:“萧大夫呢?老严快不行了,萧大夫快随我来……”
萧玉台这几日起的早了,迷糊糊的被他拽着走,差点摔了一跤。“胡大叔昨日不是还说,寻了好药,吃了一天,已经大有起色了吗?”
“昨天还下地走了两步,说肩膀也不疼了,今天早上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又吃了一包那药,现在浑身抽搐,好像……好像是不行了。”
萧玉台与胡大叔家毗邻,严家也不远,就在巷子口,没几步路就到了。两间瓦屋,门槛很高,墙壁都沾上黑灰,屋子里一股异味。
“老严和孙子相依为命,孙子在读私塾,家里没什么积蓄。也没个打理的人,所以……脏乱了点……不过萧大夫您放心,这上门的诊金,乡亲们愿凑齐双倍给你。”
床板上的老人面容犹如枯槁,透出黑青之色,萧玉台摇摇头,才开始诊脉,又让人拿了药丸来仔细辨认。
“胡大叔,诊金我分文不取。”
胡大叔一愣:“怎么了?萧大夫,我是痹症,老严也是痹症,我照你说的,现在好多了,你肯定也能治他。”
萧玉台微叹口气:“若是痹症,还可以慢慢医治调理。这位大叔是中毒了。这药丸中掺有丹砂。”
胡大叔张口结舌:“就……就是丹砂,是一个道士舍给他的。老严把全部积蓄都拿出来,才换了这么几瓶,而且,丹药里不是都有丹砂吗?”
第六十七章奇葩老太太
时下元圣帝追求长生之术,宠信遵玄真人,封为道尊,宫中还有长生殿。萧玉台自然不欲多说:“丹砂有毒,需用药材化解,这丹药中丹砂过多。这位大叔身体本就虚弱,恐怕已经……他昨日精神振奋,就好像灯火突然旺盛,烧尽了,已经神志全无,再用药不过徒增他的痛苦。”
胡大叔张口结舌,痛苦不已。
医者治病不治命,已是油尽灯枯,他再哭求萧玉台,也不过令人家为难而已。
萧玉台摸出一块银子,硬塞给胡大叔便走了。
刚回到了云夏堂,门口已经围了一堆人,莫老太滚在路中间,大声哭骂:“什么云夏堂,分明就是庸医草包。说什么一日一人,诊金药费分文不取,都是骗人的……昨天我老太太来了,非说不治,我家穷困,还有个病人,也不敢得罪大夫,巴巴的今天带着我儿媳妇来了,又说已经治过一个了……”
莫老太边哭边骂,满地打滚,莫云娘劝不住,又不敢拉扯她。萧玉台冷眼看她做戏,凉凉道:“你要闹便闹,正好也为我徒儿这云夏堂增些名声。只不过,你家儿媳的毛病,密州城内唯有我徒儿能治。你若再不清净些……”
莫老太听她这话,愣了一下,又接着号啕:“还说什么医者父母心,现在的大夫仗着有几分医术都不拿病人当人啊,我可怜的云娘啊,从小没爹没娘,嫁到我家,日夜操劳,也没过过几天好日子……”
尹寅初初还一副看好戏的神色,等着老太太说到什么“黑心烂眼的庸医恶人,生儿子没生女儿没XX”云云,直气的两手发抖。
“这……这可真是,玉台,你也能听的下去?”
萧玉台一笑:“别急,很快就安静了。”
果然,片刻外面就不再吵闹,黄鹤回来了,脸色却不太好看。
尹寅扇了扇风:“怎么回事?那老太太走了你还这般?难道……她不是自己走的?”
黄鹤暗气道:“是我以前学医的回春医馆,馆主许诺医药费分文不取,还说……还说我是回春医馆的弃徒,因为天资蠢笨又惫懒不堪才被逐出师门,有什么资格另立门户开这药堂。”
萧玉台笑劝道:“别气了小黄鹤。忘了我说的什么?”
黄鹤倒沉得住气,闷不吭声替她把浓茶换掉,道:“您说,她这病密州城内唯有您能治。只不过人外有人,万一,莫云娘被他治好了,这药堂可怎么办?”
“那也寻常,毕竟天外有天。咱们医馆也只得另寻时机了。”
萧玉台虽然如此说,神色却淡淡,不以为然。她越是漫不经心,黄鹤和尹寅却更是笃信,莫云娘的病症只有她能治。
不出三天,莫家老太果然哭哭啼啼的跑来了,一到门口就噗通跪下:“丫头,你家大夫呢?不管今日收不收钱,都请他替我家儿媳看一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