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恩是个技术活——玉不毁
时间:2018-01-12 16:12:54

 
    夜色稀薄,长平王府里更是昏暗,长平肃王长年在外驻防,是以这府中除了厨子里的人齐全,另两个管家之外,仆役奴婢都甚少。李素一踏进府中,就微微蹙眉。
 
    王府里太安静了。除了引路的管家,暗处的人今日竟然都不在?
 
    李素肃容进了书房,暗处里即刻多了一个人影跪下。
 
    “属下保护不力。萧大夫摔下云山,除四斤外,府里其他人都进山去找了。但……目前还没有消息。”暗影里滴答水声,七斤一身是血,衣裳破损,暗夜里也能看出袖口湿透成了一片带着湿意的浓黑,时时有浓稠滴在地上。她脊背挺的修直,头却低垂,羞愧难当。
 
    李素风平浪静,倒了一碗凉茶一饮而尽,缓了缓喉中干涩,才问道:“她向来谨慎小心,恨不得化身缩头乌龟,怎么会在这时候去了京郊?”何况明日又是一个七日之限,当初她说的如此凶险,又怎么会在这时候出门?
 
    七斤原原本本说起来:“王爷应召进宫,属下送萧大夫回王府,路上恰好遇见阿元小姐。阿元小姐有些闷闷不乐,不太快活,萧大夫又一向怜爱她,就陪她逛了会。之后,阿元小姐想去京郊女观上香,酬谢姻缘。萧大夫本不想去,说城内女观亦有不少,可阿元小姐再三哀求,又要去还愿,眼泪落了一箩筐,萧大夫拗她不过,劝也不听,就答应同去。”
 
    李素放下茶杯,瓷器相撞发出清脆之声,一缕月光划过来,正照在他下半边脸上,他嘴角一翘,揶揄道:“你如今这个新主子,向来怜香惜玉,对女子狠不下心,尤其长得好看点儿的。”
 
 第一百三十六章背话本
 
    七斤瞧的明白,可她也知道,王爷笑了,未必是真高兴,多半还是气急了。她办砸了差事,也不敢再像平时一样贫嘴,接着讲来:“本来也没什么,上山时顺顺当当的,下山时,对面窜出一匹惊马,惊了前头的车,后头五六两马车不曾提防,都撞成一团。我将萧大夫救出车后,发觉阿元小姐卡在了马车里。当时马车悬空,车尾横挂在山道上,十分危急,萧大夫急命我去相助,等我和四斤将人救出来,才发觉慌乱之中,萧大夫被人相撞,掉落山崖了。”
 
    李素道:“山上草木深厚,地上难道没有下落的痕迹?怎么会两三个时辰都找不到?”
 
    萧玉台虽然体态轻盈,但也不至于踏雪无痕,一路滚落,草木折断,不难搜寻。
 
    七斤顿了顿,硬着头皮回禀:“林子古怪,属下几人进去后,都在绕圈,在里面打转。原本是顺着痕迹追寻,可不多一会儿就又转回原地了,好像遇到了鬼打墙一样。”
 
    不止绕圈,能出来也耗费了些时间。七斤将种种诡异之处说了一通,道:“萧大夫至关重要,求王爷再调派人手,赶紧将人找回来。”
 
    明日就是疗毒之期,李素再不犹豫,即刻将京里一半人手都派进了山里。
 
    李素换了贴身黑衣,这才问及七斤的伤:“七人之中,你身手最好,怎会如此狼狈?”
 
    七斤略有些赧然,小声道:“属下摔进刺棘窝子里了。”几次搜寻,都没找到人,林子还有颇多古怪,七斤急躁担忧之下,竟然踩了个空脚,一伸手又勾到一把刺藤,连番失手,滚进刺棘丛里,犁出遍体鳞伤的血沟。还被林子里张牙舞爪的刺疼戳了无数针,右手伤的最重,血流汹涌,恐怕有废掉之嫌,即刻就被一斤二斤赶了回来。
 
    恰好萧玉台丢了,也没人敢来禀报王爷,恐遭雷霆之怒;而七斤作为萧玉台的贴身护卫,又“恰好伤重”,就被齐齐的推举了回来。
 
    李素冷淡道:“你护主不力,伤好之后自行去领二十军棍。另府中诸人,照看不周,各领五军棍。”
 
    李素说完也依旧不点灯,借着朦胧月光将佩剑放置,另换了一柄趁手的小剑,大步走了。
 
    七斤跪坐在地上,冷风穿进衣裳里,汗水凉透,不禁打了个寒战。
 
    秋夜霜重,萧玉台在山林里穿了小半夜,又累又困,此时正顶着一身风露背着话本。
 
    而救了他的这人,却一反常态,自己坐在摇椅上,安然自得的晃着,偶尔啜饮两口小茶。夜明珠幽幽冷光,照印在他玄色衣袖上,将银线绣成的团云渲染的时明时亮,偶尔淡淡银光,偶尔又光明冷厉。他听到兴头上,一手拍打扶手,悠闲自在。
 
    萧玉台对话本不算十分喜爱,但过目不忘,勉强说完了前日看的小道姑为民除害斩蛇妖,花心小书生以身相许的故事。他闭着眼睛听完了,片刻都没出声,好像睡死过去了。
 
    萧玉台暗自恨的牙痒痒。
 
    这位黑衣虽必定不算个人,可每回出现,对她都是殷勤爱护,从来满的小珠串,摆放在白色玉盘之中,双色辉映,勾得人口水都要流一大盆。
 
    萧玉台听他说了那句,突然福至心灵,麻利的剥好了皮,送到他嘴边。白玘原以为她真不怕自己,没留神已经闻到一阵药香,僵持了片刻,冷着脸低头把这果子吃了:倒也熟练,原本他还是“白玘”时,就时常和萧玉台你一口我一口,互相喂着果子吃,连吃一个李子都要掰开两半的。
 
    白玘扭头看她还要再剥,硬着眉头道:“你自己吃吧!”萧玉台闻言,喜滋滋的抱着,伸出两只葱白小手,左一个右一个往嘴里塞。
 
 第一百三十七章温柔时光
 
    看她吃的馋样,白玘又无端来气:他堂堂“白玘”化作一个女子,当牛做马整一年,才将她养出了三两肉来,脸颊也是圆嘟嘟的人见人爱,这不过才几天,就连下巴都尖了,手指头也细了。想起这个,思维再次发散,又想起自己从前围着萧玉台打转的蠢样,还被玄牝这条心怀不轨的黑蛇哄骗的吃了元聚丹,若是他元神再迟两日归位,就真变成了一个货真价实的女子了!
 
    他手指一动,小黑蛇惨叫一声,又少了一段尾巴。
 
    小黑蛇僵硬着蛇身,忍住了疼,扭都不敢扭一下:“不能再切了……再切就切到腰了!”
 
    萧玉台吃着果子,余光却也注意他神色,见他一时气愤,一时气愤非常,最后整张脸都快要扭曲了,不由好奇,也在默默反省,上次离别前,到底是哪里戳着他的肺管子了,才惹得他这么不快。她偷偷看着,白玘也在专注的气愤,两人心有灵犀一时目光便碰到了一起。
 
    白玘转过脸,脸色更冷了。
 
    他这侧颜,鼻子挺刻,嘴唇薄,好似沉静山岳一般。同样是个竹摇椅,随意一坐,仍旧有渊停之势。反而自己,每每瘫懒其上,都要被黄鹤苦口婆心动手动脚的扒拉起来。
 
    萧玉台脑子一抽,舔了舔嘴唇拐弯抹角的道:“你几次救我,我心怀感激,这次我被贼人追杀,几乎命丧之时却突然滚下山,逃过了刀刃,想来,也是你救我?那你到底姓甚名谁,遑论你是什么(物种)……咳咳……遑论是谁,都该有个尊号,你若让我知道,我也好铭记肺腑,日夜感怀恩情。”
 
    白玘刚要回答,看见她亮晶晶的眸子,映照出一颗满月般的夜明珠,还有个黑沉沉的人影,没准儿自己说出姓名,这个傻丫头即刻就要接上一句,哦,我妹妹也叫白玘。
 
    哪个又是你妹妹?
 
    “夜黑风高,荒山野岭,你就不怕我?”
 
    萧玉台讨好的笑笑:“既然是你,我何必怕?”
 
    她胡乱一说,猛然想到了什么,脸上笑意更深:“何况你长的这样,不如自己照照镜子……”
 
    她说的含混,白玘却听明白了。从前共处一室,没少听她嘀咕,谁家男子生的比女子还娇俏,还娶了一个不如自己美的媳妇儿,还不如自己拿面铜镜,对着亲亲算了。
 
    俗世女子规矩甚多,她那些大胆言论,还有一个看似清风朗月实则年少不羁的萧玉台,都只有他知晓而已。她说过的浑话,偷看过的小人图,还有那些市面上难买到的“大小姐月夜会情郎”的话本,也只有他知道。他见过她小老鼠模样,边看图边调笑的对自己说,“小白,这些东西,你不急着看,等你长大了,自然就知道”;也见过她摇头叹气的瞧完话本上一句“月色下一双人影,今夜销魂”,然后叹一句“世风日下,尽省略些重点重要重逾千金的细节”……
 
    从前温柔时光,荒诞岁月,都成了他此时的微微一笑。
 
    萧玉台见他目光柔和,眼神尤其缱绻,盈盈笑着,祭出自己的小酒窝,道:“天色快亮了,我们回去吧?”
 
    回去?她此时是住在王府,与那长平肃王还是旧相识。“白玘”失踪,她就巴巴的跟着人家跑了,满打满算也就找了自己三天!白玘又冷淡下来了。
 
    萧玉台揣摩的脸疼,赔笑了小半个晚上,笑的脸也僵:“你去过长安吗?我带你去长安坊里逛一逛好不好?长安城里有东市有西市,还有蓝眼睛小蛮腰的舞娘,个个都是风姿绰约舞姿窈窕!我见了一回,就时常想着,要带你去看看……”他每次“出来”最多两个时辰,这里荒郊野外,若不趁早叫他送自己回去,那王爷那边真来不及了。
 
    岂料白玘冷冷一笑,黑色长袖顺着手指滑落,行云拂过,流水倾泻:“你自去了长安,日日守在王府,最多就是去坊里走走,还未曾买什么,果真就见到了舞娘?莫非你也是觉得,我身为男子,最好哄莫过于美色?”
 
    白玘眉头狠狠一皱。当初那傻子便是听了玄牝一句“男子嘛,无非就是酒色财气四种,其中尤以美色最易动人心”,就化成一个女子,整日里煮饭熬羹……白玘及时打住。
 
    “你很想回去?”
 
    萧玉台狠狠点头。白玘阴气森森的瞧了她数眼,收了紫光珠,萧玉台眼前一暗,再睁开眼,已经端正坐在月山居的床榻上了,手里还抱着一颗流光潋滟的紫珠。
 
    窗外隐有天光,萧玉台刚跳下床,七斤就踹开房门,掀翻了屏风,一阵龙卷风一样刮了进来。
 
    “真是你!你衣裳怎么了?人没事罢?你怎么才回来?你跑哪里去了?府上找你都找疯了!”
 
    她吊着个膀子,只穿了一件月白里衣,一阵大动作下来,上面又染上点点濡红。
 
    萧玉台瞪大眼,一手指着她,结结巴巴的道:“你又怎么了?我摔下去你不知道去找我吗?我差点被人杀了!你就是这么护卫我的?你不是我的贴身护卫吗?你连自己都保护不好你怎么保护我?你手怎么断了!”
 
    七斤连连跺脚:“我手哪儿断了?你是个大夫还是个瞎子?”
 
    这点皮外伤七斤浑然不当回事,萧玉台“孤陋寡闻见识少”,几乎跳起来:“你别乱动,血滴到我屋子里了……”
 
    两个女孩鸡对鸭讲的混闹了一气,萧玉台顾不上交代昨晚的事情,就要去给王爷疗毒。
 
    七斤蹦起来,这才想起来,大夫莫名其妙的自己回来了,王爷却还没回!七斤急忙叫她换了衣裳,蹦跳着去传信。萧玉台靠着床沿闭目而坐,强打精神等了半个多时辰,七斤才来请她。她这才知道,昨夜王爷也亲自去京郊寻她了。
 
    因此,萧玉台也一扫疲态,更为卖力的为他疗毒,诸事毕后,已经是两眼发昏,一沾枕头就睡过去了。
 
 第一百三十八章认识的人
 
    枯熬了一整夜,她这身子又是最懒散最贪图安逸的,饿不得困不得,一顿饿过,下一顿必定要多吃三两肉才算平衡。困急之后这一长觉,混混沌沌好似被困在千层棉絮里,怎么拨也拨不出来。好容易肚子咕咕叫唤的把人拨弄得睁开了眼,又急急忙忙闭上了。
 
    甫一睁眼,就瞧见一个挺拔鼻子,萧玉台吓的死死闭上眼。
 
    白玘伸出一只手,往她脖子下方探了探,被子下那一团小东西抖了抖,越发缩成一团。
 
    “你……”他长长手指越来越往下,萧玉台刚说了个你,那手指又滑到颈后,勾出一根红绳,上面拴着一块晶润灵玉。
 
    恍然大悟他动机,萧玉台狗腿的取下红绳,凑近了给他细看。白玘拿到手,就瞧了一眼扔回给她,没头没脑的说了半句话。
 
    “原来如此……”
 
    怪不得那个傻子(傻白玘)看不出她是个女子,看来,那玄牝说的这条倒是真的。
 
    小黑蛇连声哀嚎:“是啊是啊,我真没看出她是个女子,不然怎么会怂恿您去吃那元聚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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