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
李素从树后现身,淡淡道:“今日之事,是本王思虑不周。”
萧玉台从袖袋中拢出一个纱袋,笑道:“王爷怎么突然客气起来?我也未尝放在心上。这纱袋里,是我自己配制的一些药草,王爷佩戴在身上,香味不查,却能提神醒脑,而且……能遮掩血气。”
李素笑道:“原来是我身上的气味暴露了。”
这纱袋她随身带着,已有七分旧了。
萧玉台又拿了回来,想将药草倒出来:“纱袋破旧,不如让阿元妹妹为王爷重新绣一个。”
李素一把捏住她手腕,将纱袋接了过来:“嗯。这个是旧了,将就用着吧。”
萧玉台轻咳一声:“之前重九佳节,我认错了人,那佩囊被王爷捡到,不知,能否还给我?”
李素兴味一笑:“你当时要送的是个男子?”
萧玉台背对月光,素手微动,摘落数片香叶:“是啊。不过是个寻常照看我的,并没有其他。”
李素淡淡道:“当时也不知你是谁,以为是无用之物,随后就将佩囊扔了。”
“扔了?”若是扔了,湮没尘土,也好。“也好。反正是没用的东西。”
七斤回来复命,却惊异的发觉,自家王爷手里拿着一个话本,封面上数个大字,入尘记。
入尘记讲的是一个小尼姑,动了春心,和书生好上,最后还俗的故事。约莫萧玉台今天,看的就是这个话本子?
话本也就算了,桌案上还放着一个彩条佩囊,做工嘛……委实有点不堪入目。
七斤插科打诨道:“主子,您现在把密报藏在话本里了?怎么没人知会我?”
“啪”,李素将书扣在案上,冷面道:“你若少些话,更好。”
七斤吐了吐舌头。
“萧大夫就喜欢听我说话,比尹侯爷还要风趣三分。”
李素合上书,沉声问:“本王与尹寅,背影是否相似?”
七斤当机立断:“不像啊!尹寅比您矮、瘦、丑!”
李素:“若都穿上黑衣呢?”
“那也像不了。王爷您胳膊比他腿还粗。光是一个鼻子,就比他整张脸还要俊美……”
“滚!”
萧玉台起身时,又是半晌午。七斤已用过早饭,又陪她吃了两个酸笋包子。
“今早宫中下了赐婚旨意,王爷已经带着阿元进山了。”
“进山?”
七斤道:“山中是主子母妃沅淩太妃故居。先帝与太妃相识于山中,后来太妃入宫,先帝宠爱,每年都会去山中旧居为太妃庆贺生辰。山中还有衣冠冢,王爷此时不便去皇陵,便先去了山中。”
刚说完,前院又一片嘈杂,七斤去看过,才知道宫中竟然又来了传旨的人。王爷不在,无人领旨,传旨太监只能干等着。
入夜,戚窈将阿元连夜送回王府,又匆匆走了。萧玉台一问才得知,赫连江城与苏穹发现银矿,却隐瞒不报,被苏穹幕僚密告上京。圣人已下令拘捕二人,苏穹由青州刺史亲自押解上京,但赫连江城却有些麻烦。他原本患了重病上京,距离京城已不到百里,可却无人敢领这个活。
赫连家权势煊赫,又是太后的亲侄子,若是寻常押解都难免被记恨,何况他现在病体沉疴,若是一不小心死了……
故而,这个活又落到了李素头上。
宫中,赫连鸾林得知此事,先想起来的不是自己表弟,而是那道后来圣旨。
“表兄,那王爷不在,岂不是无人领旨?”
李丹无奈道:“都什么时候了,你……你怎么不想想你表弟,都不知能不能活得成了。”
赫连鸾林满不在意道:“我那表弟命硬的很,看起来娇生惯养些罢了。他可是赫连家的人,两三岁就被叔父扔在雪水里操练,死不了的。表兄,倒是我的婚事,该如何是好?”
“王府收下圣旨就是……”
“不行!”赫连鸾林挽住李丹衣袖,娇嗔跺脚。“表兄,人家就是想让素哥哥记忆深刻,才不想和那个商户之女列在同一道圣旨上!现在连旨都不宣,又算什么?”
赫连鸾林死活不依,李丹又烦心银矿之事,随意敷衍:“那便随你。让传旨官先回来吧。你日后,可莫要后悔。”
李丹随口一说,却成了真。
梧州传来消息,赫连老将军得知子孙不孝,气怒交加,吐血身亡。李丹再提起赫连鸾林的婚事,便有些不太适宜。
李素道:“原来陛下竟然又下了一道赐婚圣旨,将平陵县主下嫁。只是,臣弟自小,也将鸾林当做妹妹一般。”
李丹勉强笑了笑:“可她偏就心仪于你。之前你荒诞行事,她也苦等你十年,如今你既然要成婚,朕又岂能不成全了她的心思?”
李素道:“陛下早有此心,是臣弟之福。只不过,如今赫连老将军病逝,再提翁主的婚事,岂非有不孝之嫌?寻常百姓家尚且要守孝三年,翁主更是太后亲侄女,天下闺阁表率……”
李丹只得同意,李素收下圣旨,平陵县主守孝一年,再行完婚。
苏穹被押解到京,赫连江城仍旧昏迷不醒。圣人一直拖延不提,群臣久等无信,金殿上奏表提审主谋。
李丹看着下方稀稀落落跪着的大臣,道:“赫连江城昏迷,如何能审?如今案情未定,首告又是苏穹幕僚,未必能知详情,御医连夜看诊,赫连不日就能清醒,三日后,不论是生是死,都公审此案。”
隔日,苏穹在狱中畏罪自尽,临死留下血书,认罪主谋,而赫连江城并不知情。
圣人当机立断,苏家家产充公没收,而赫连江城流放严州。
此事竟如此神速,便尘埃落定,私吞银矿这么大的案子激起的水花,还不如长平肃王的婚事。
萧玉台与七斤闲逛,冷不丁道:“圣人对赫连家当真信任。看来,这位圣人也不是那么多疑的人。”
七斤环视左右:“慎言。这位当家的,出了名的不多疑,且固执。他认准了人不安好心,愣是掏心掏肺,他也觉得是狼心狗肺。认准了谁忠心耿耿,便是吞了钱,他也以为是要暗中孝敬给他的。年前,那家献上来的足足有白银五万两!他如何会起疑?”
七斤为她试了一只白玉手镯,刚戴在手上,李素和阿元一前一后进来了。
阿元戴着面纱,跟在李素身后,皓腕上恰好戴着一只差不多的白玉镯。
四人彼此见过,阿元娇声道:“萧大夫戴这只镯子真好看,恰好与我一人一只。”
萧玉台笑着抹下镯子,给她戴上。
“我戴这个,不方便,不如给你凑成对,戴着玩。”
七斤撇嘴,阿元那镯子是王爷所赠,谁疯了再和她戴一样的?
李素转过目光,并未说话,见七斤被萧玉台捉弄,耳朵上带着小儿巴掌大的耳珰,似是轻笑一声。
第一百三十五章迷踪林
苏穹自尽,赫连江城获罪流放,因重病尚未成行,被拘在一处院落。
墙角爬满了凤尾草,青苔更是滑腻,黏黏软软的虫子成行。这位年少气盛的小将军,如今住的就是这么个破落院子,与当初的黄家园林,自是天壤之别。
萧玉台在门口与许昭会面,二人先讨论了一下之前太医的医案。许昭很是不解:“太医多半开的,都是些养气补益的方子,也就是说,身子没毛病,怎么还不见好?难道,又是中了什么奇毒不成?”
萧玉台笑道:“老师说笑了。疾病藏于人体,必定会见于脉象,这可是老师教我的。”
她乔装一番,仍旧是个翩翩少年郎,不过容貌有些许变化。为她易容的是七斤,七斤贪图美色,愣是没舍得把她弄的丑些。
李素阔步在前,靠近门口时,猛然回身,让许老先进去了。
萧玉台知道他有话要说,顿住脚步。
“我晓得你是极其不愿意来为他诊治。但他暂时还不能死,他欠你一命,本王会让他还你。”
萧玉台低头,是四处乱爬的鼻涕虫,抬头,又有些刺毛凌乱的黑乌鸦,这么个破园子,让人目光无处安放的糟心。
“赫连江城活到这么大,算是头一回栽了跟头了。王爷自有部署,不必与我交代,何况七斤已经告诉我了。赫连江坡随国舅爷进京了。七斤说,他是赫连家这一代,最有远见之人,远胜赫连江城。”
进到屋内,就闻到一股异味,赫连雄护目圆瞪,一眨不眨的看着许昭诊脉。
萧玉台看见他觉得厌烦,想到失踪的白玘,又堵的慌:“你去将院中那些虫子都抓来晒干,可供入药。对了,那东西若是表皮破损,会影响药效,最好是用手。”
李素就站在她身后,俨然一座大靠山。赫连雄敢怒不敢言,满腹疑惑的去抓虫子了。
萧玉台把过脉,和许昭的看法一样:“脉象尚且平稳,但有些虚,又这么久不醒,我觉得,他这症状,像是……”
李素问:“像是什么?”
萧玉台取了一根细针,捻进赫连江城虎口处,慢慢悠悠道:“装病!”
边说边把把他的手抬起来给李素看。
“王爷请看,这一阵扎下去,就是个死人,他手指也会抖动一下,这是因为此处神经相连,结果他愣是不动,不是在装病,就是全身瘫痪。”
李素上前一步,啪啪赏了两耳光,赫连江城脸颊通红,眼珠动了动,还是不肯睁开。
李素冷声道:“市井小人尚且不能忍受此辱,何况将门弟子?罢了,你既然不能医治,本王另请高明。”
三人你一言,我一语,研究了片刻病情,萧玉台又在人中扎了数针,最后摇头叹气:“病的太古怪了,在下医术不精,医术不精。”
许昭连连摇头:“你这个小滑头。”
出了房门,赫连雄袖子挽的高高的,正在努力捉虫。奈何他虽然威猛有余,却是灵巧不足,对方又狡诈黏滑,尤其外表恶心,根本难以下手。这么大会儿,弄得一身腥气,却没逮着几条。
出了院门,李素先送许昭回去,萧玉台与许昭半月不见,便顺路送他回去。回王府时,李素却下了马车,坐进了车里。
萧玉台一心拿他当长辈看,并不觉得拘束。反倒是李素,见她坐在车里也不老实,小动作不断,不免难以静心。
“你与许老,倒成了忘年交了。早些年,许老返乡时,曾与本王同行一路,并不是这般多话的人。”
萧玉台笑道:“都说些小事。他移栽的三七成活了,还说,他昨日在街上见有个孩子手生的好,一看就是能扎针的,他与孩子说了几句,被人当成了拍花子,好险用扫把打出来。我爱听这些小事,许老与您说,您也爱听吗?”
李素不知,一位花白胡须的老者说起这些小事是什么样子,却知道,她说起这些小事,眉飞色舞。
有人的心怀里有江山天下,有人的心中,这些小事就是江山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