遵玄真人略一低头,凑近李丹耳边:“就是羡慕她勇往直前,不计后果,贫道若也能有这心,也可不辜负了。”
李丹闭眼,动情一笑,片刻又皱眉道:“今日李素进言,宫中久未立后,又只有一位皇子,于王储教养不利,叫我立后。我自然不肯,他倒是很赞成,说是遇不到合意的女子,自然是不肯,又叫我选秀,充实后宫。我实在厌烦,便随口道灵妃主持宫务已久,深得我心。”
“灵妃娘娘掌凤印至今,确实功劳卓著。”
李丹恼道:“可她上次冲撞于你,若不是她向来听话可用,朕当时便斩了她,岂能容她活到现在?”
遵玄真人笑道:“陛下隆恩,她自然感怀,想来不会再为难我了。”
李丹神色稍霁:“也罢,她向来是听话。”
翌日中午,萧玉台醒过来时,震惊了一惊。
七斤默默的站在床边,见她一直不说话,主动道:“萧大夫,您昨天住的是王爷的院子,因为突然有贵客入住,未免冲撞了您,所以,我就把您给抱过来了。”
昨夜接到密报,圣人有意为长平肃王指婚平陵县主。李素岂能“坐以待毙”?连夜将“未婚妻”接进府中。
萧玉台没多问,虽说不拘小节,但她现在是个女子,住在王爷的院子里,毕竟不太好。虽然这王爷是个断袖。
“怪不得我闻着有樟木清香,昨夜明明是满院桂子,还以为我连日奔波,记错了。”
七斤嘴角抽了抽:“您一直望着帐子,我还以为……”
“以为什么?”
七斤无奈道:“萧大夫,昨夜的帐子是鹅黄绣云纹的,今儿这帐子是月白天青的,您就没发现吗?”
萧玉台还真不记得帐子是什么颜色,又问有没有吃的。
七斤早就备好了。
“您一路劳顿,先吃点杂米粥清清口,稍后为贵客接风,您看……”
萧玉台最怕麻烦,连忙摆手:“这就不必了。你陪我到京中逛一逛吧,咳咳,不知王爷有没有银钱,可以借点儿。”
七斤忍笑道:“王爷吩咐了,给您划了三千两的账,可以随意取用。”
萧玉台道:“借用而已,借用。”
她喝粥的功夫,七斤将睢倾城的事,给她说了一说。
“之前王爷吩咐,所以兄弟们连夜细查,但是能查到的东西不多。睢倾城是青州睢将军长女,容貌出众,年少时就有才名,被选入宫中,封为修仪。去年年初,睢修仪染了春疾,封宫禁足。”
“然后呢?”
“没有然后了。”七斤道,“现在还在禁足呢。”
七斤见她着急,又接着道:“不过,王爷派了连我在内的一共三拨人进去,都没有亲眼见到睢修仪。寝殿却有人,宫人也口称修仪,但不见其真容。”
萧玉台大口喝完,放下碗:“那就是假的了。”
七斤见她这么笃定,奇道:“你七八岁就离家出走,和睢倾城也有许多年没见了,怎么就能确定?”
萧玉台摇了摇头:“倾城得知自己要进京选秀时,最先和我说的,就是若能得圣人恩宠,必定求圣人开恩,重审我外祖薛家的案子。我逃出萧家,最惦记的也是她。我和她幼年情谊,又怎么会认不出来?”
京城大街果然繁华异常。
密州已经算得富庶,民生安居,可与京城相比,就小家子气多了。
聂宵都起了吟诗的兴致:“京城楼阙高台,巍巍……果然是巍巍啊!连路都比密州宽多了。”
七斤深谙陪伴女子之道,将马车停在金玉街道口。谁料萧玉台下了马车,望了几眼,茫然问:“这街上没有卖吃的吗?”
七斤重新赶车,没一会儿,萧玉台就闻见了一股油炸小酥饼的香气。
“怪不得尹寅说,京城里好吃的多。”
七斤也道:“王爷说您胃口不错,结果却只吃了一碗粥。我才应该说,怪不得就吃了一碗粥。”
聂宵噗嗤一笑:“她胃口不大,就是贪吃。看见,人家的小姐说小兔子好漂亮,这位小姐说,小兔子看起来好好吃。你们自去玩吧。我去附近逛逛。”
萧玉台吃了半条街,点心又甜口咸口的拎了一包。七斤还是纠结“这位小姐逛街竟然不去看首饰”,殷勤建议:“萧大夫,您从前做男孩子装扮,这身衣裳自然是好。但如今恢复了女儿身,头上就一根枣木簪子,也太清淡了。”
第一百三十二章猪圈里找狗屎
萧玉台还真没逛过首饰铺子,随她进了一家千金坊。
“我听说,你们京城的首饰铺子,随便逛逛就能碰见个公主、郡主,最不济也是个二品大员家的千金,若是不巧都看上了同一件,便以品级来论,最尊贵的女子先得,是么?”
七斤眼角又抽了一抽:“这些谬论又是尹侯爷和您说的吧?哪里就这么巧能瞧上同一件?若是真瞧上了,多半是寻衅罢了。那些个女孩子家家么,能有什么有意思儿的把戏?”
正说着,一只素手从两人中间穿了过来,将萧玉台手中的红珊瑚素钗给夺了下来:“老板,这个我家小姐要了,包起来。”
两人对视一眼。
萧玉台:什么情况?哪来的妞?
七斤:说来就来!
萧玉台不以为意笑笑,转而拿起一支白玉,又被人夺走:“老板,这个我家小姐也要了,包起来。”
萧玉台这才抬头,看服饰两个都是丫鬟。
千金坊门外停了一辆马车,车帘摇动,刚刚放下。
正主都不肯露面,又有什么可说?何况,萧玉台也不欲生事,岂料她刚要出门,又被这两个丫头拦住了。
“这位姑娘,是不看了吗?您若这么出去,恐怕不妥。”
七斤冷笑一声,手肘一转,随意一拨,已带着萧玉台到了门外:“又有何不妥?这千金坊还是你家开的不成?想做挡路狗,也得有那本事拦得住小爷才行!”
这粉衣丫头冲上来想拦,身子一扭,肚子正撞在桌角,疼的直哆嗦,强忍不适,飞快道:“自然不妥。你们在里头逛看,还什么也没买,偏偏我家小姐来了就走,这不是明摆着说,我家小姐霸道不容人吗?被你们两传出去,坏了我家小姐的名声。”
“这才真是猪圈里找狗屎!我们要走就走,要留就留,关你家小姐名声什么事?要我说,你家小姐真担心自己的名声,就要先换两个丫鬟,知书识礼的,像你这样当街撒泼的,才是拉低了你家小姐的格调!养狗似主人,人家一瞧你这丫鬟如此泼辣,料想小姐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七斤本就出自市井,粗鲁毒辣,三言两语说的这两丫鬟愣住了。
“你……你这明明就是歪理!怎么会有这种蛮不讲理之人!”
七斤气笑了:“不让我们出门,你们倒是讲理。”
丫鬟气的跺脚,见车帘动了一动,凑到窗前,片刻又趾高气扬的回来,上下仔细打量萧玉台。
“瞧您这模样,看不出来的,还以为你是丫鬟,她是小姐呢。我家小姐不喜与人起冲突,叫我向你道歉。”说着福了一福,又笑着递出一把银裸子,“还有这个,我家小姐要选点首饰,连累您不能尽兴,这算是我家小姐的补偿。”
叮叮玲玲……
银裸子滚了一地。
萧玉台拽了拽就要挽袖子往上窜的七斤,温柔一笑,微雪初霁。
“多谢你家小姐的好意,不过无功不受禄,我自然不能随意要你家小姐的银子。不知你家是谁,能否出来一见?”
丫鬟撇了撇嘴:“我家小姐,就是我家小姐。”
“你家小姐没有名字?”
丫鬟瞪眼,鄙夷道:“我家小姐的名号,你还不配知道。”说完,趾高气扬指了指地上的银子,“这是我家小姐赏你的,你还不捡起来。”
萧玉台捡起一个掂了掂,交给七斤。七斤早就摩拳擦掌,灌注内力打进车厢内,就听一声惊叫,马车摇晃了几下,滚出一个鹅黄宫裙的妙龄女子。
七斤瞧见那女子正脸,急忙跑过去扶人,惊讶的叫了一声:“平陵县主,怎么是您老人家……呸呸,怎么是您啊!”
她说着,上去就动手动脚的扶人。时下流行的宫装,袒胸露背,以显露出洁白肌肤和背颈婀娜为美,被她这么一摸,两个半球都蹦了出来。
一旁的车夫眼睛都直了。
赫连鸾林尖叫一声,推开七斤,捂住胸口厉声喝骂:“贱人!你……你竟敢折辱本翁主,我要去告诉姑母,让她治你的罪。”
七斤装模作样的认罪:“翁主,小人不知是您。翁主向来高贵,怎么今天躲在车里不敢见人?”
赫连鸾林气的直叫:“胡说八道!你竟敢还护着这个小贱人!”
她一指萧玉台,居然要过来打人,又被地上的银裸子给绊倒了,正垫在腰上,反手就给了两个丫鬟掌。动作太大,外面长裙几乎都褪到了腰间。
萧玉台瞧着她自己发疯,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丫鬟忍泪,忙取下披风给她裹上,赫连鸾林还要扑过来打人,突然叫起来:“好疼,我手好疼……啊,快回宫,疼死了。”
马车匆匆走了,萧玉台震惊不已,久难回神:“听闻京中贵女,吐气如兰,可引蜂蝶起舞。弱柳扶风,踏雪无尘……”
“又是尹侯爷说的?”七斤嫌弃道,“这位平陵县主别说贵女中,估计放在村姑里,也是顶彪悍愚鲁的一个。你千万莫要以衡量寻常人的眼光来衡量她。”
萧玉台不可置信:“赫连江城的堂姐?赫连家这一代就一子一女,是怎么能把唯一的女孩儿教养成这样的?”
七斤摸了摸下巴:“这个么,我也不知。不过有传闻,圣人和太后有意为主子指婚,就是这位翁主。”
萧玉台充满怜惜的长叹道:“指婚这样的姑娘?你家主子好福气!”
“是好福气!这位平陵县主一向贪图主子美色,打她十二岁起就痴缠着,今年都二十二岁了,就是不肯出嫁。前年她瞧上了新科状元,和我家主子有几分神似,寻死觅活的要嫁给人家。新科状元听说了,连夜就病了,也好险,鸾林放出话来,就是死了,也不许走,结果一看,状元郎瘦的脱了相,也不像我家主子了,她这才放手,状元郎也奄奄一息的赶紧辞官回家了。啧啧,我家主子肯定是不娶这位的。谁能吃得下这位鸾林公主,七斤都敬她是条好汉。”
萧玉台为这位翁主的高龄所折服:“太后和圣人也由她胡闹?还有什么,王爷有未婚妻?”
七斤收到传书,不由磨了磨牙。
“怪不得她会找萧大夫麻烦。她把你当成了我家主子未过门的妻子。”
这其中牵涉甚广,七斤不好细说,若不是主子动作快,连夜将朱小姐接进府中,恐怕这会儿,真的要打扫庭院准备迎娶这位刁蛮翁主了。
“莫非将我当成了澄江月中的那位贵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