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诶对喽~”老陈仿佛很欣慰他的回答“你给牛牛补补数学吧,现在小学都是脱式计算,说实话比方程式难太多,逆向思维,他自己怎么也学不明白。”
吴南邶点点头“应该的。”
他痛快得回答,不知怎么却侧头看了眼曲珍。
曲珍本没看他,但也感受到他的目光。
自己年岁不小,明白一个男人莫名目光暗指,她微微皱眉,不愿相信这个男孩的过分早熟。
*
牛牛是在半个月后由前妻李丽送上火车,来之前给陈杜生打过几次电话,电话里能听出交流的不慎融洽,陈杜生说孩子要多开开眼见到外面世界走走,李丽却说学习压力大,要自己看着牛牛。
却是最后李丽也有些心动,单独联系了曲珍一回,她对曲珍很放心,甚至比对亲生父亲陈杜生更放心,曲珍在电话里说了给牛牛到这边找了个高材生补课,想了想曲珍又加了句:是个不错的学生。
这李丽才稍微松了口。
每周一三五三名学生跟着陈杜生做实验,吴南邶却因为每天要给牛牛补课日日都来。
曲珍做着四人饭菜,又要顾及牛牛的饮食,他才上小学,男孩子刚开始个头还没窜起来,倒是体态看着有些肥胖。
偶尔注意到吴南邶吃着时蔬食之无味,曲珍把他当客人,很自责。
这天,曲珍难得炖了一扇排骨,从中午就加了料包炖起来,满室肉香。
牛牛做着数学题,一百道脱式计算,早就不耐烦,嚷嚷着起来“妈,我想吃橙子。”
“诶。”曲珍在厨房听见这句应答了声,拉开冰箱拉门,里面东西堆得太满,竟一下子由于惯力那盒鸡蛋差点掉落,她单手接了一把,重心不稳差点仰靠了过去。
背后有胳膊轻轻揽住她的腰身,伸手缓慢将那盒鸡蛋放正。
冰箱里的冷气吹拂,她的手不小心被南邶拉住,曲珍猛地回头,却在看清来人时抱歉得说了声“谢谢。”
吴南邶慢慢推关上冰箱的门,冷气弥漫在俩人之间徒增让人清醒的意味。
吴南邶很快松了手,指尖却似有似无轻描淡写划过她的掌心。
吴南邶的背影转过门框,衣角擦得挂在挂钩上的搽手巾轻轻摇摆。
高压锅时不时喷着呲呲的热气,室外是老陈正在做研究实验时脉冲电波的噗噗声响,牛牛在卧室做着数学题,偶尔歪斜一下身子带动座椅下的滑轮咕噜一声响。
大家闺秀、掌上明珠、名校才女……这些标签堆砌锻造出的,是一个宠辱不惊时刻保持分寸的曲珍。
她的父亲说,恼羞成怒时,骂人也要站在台阶上骂;与人分辨时,教养会让你知道读书的作用;无法招架时,本性会暴露你的心态,但切记人生是场空城计,唱得婉转断肠,切不可全盘拖出。
8岁入学,艺术班特招生,小提琴第一名免试入学。
12岁全省作文比赛,细腻文笔夺得第一名的好成绩保送入重点中学。
17岁高考,理综成绩差改投文科,加上小提琴艺术分,成功考取中央戏曲学院提前自主招生。
22岁步入社会,一年后结识陈杜生,很快让他与自己坠入爱河。
曲珍之前的人生,没有真正意义上被人称道的失败。
只是作为一个女人,另一个人的妻子,男与女之间,她总是不被应求着需要的。
她自己内心里有遗憾,遗憾的是她那些想要从事的工作未曾被老公支持,老陈都不答应,曲珍就一直相夫教子,她努力做一个好老婆、好妈妈,牛牛也懂事听话,陈杜生虽然与自己分隔两地却也是本本分分,比很多曲珍闺蜜的丈夫守在身边却不耽误拈花惹草要强很多。
曲珍从来有没挫败感。
除却今天。
坐在饭桌上吃饭,牛牛挑了块排骨,瞧着有些肥了,扁着嘴又扔回盘子里。
陈杜生瞪他一眼“妈妈平时都怎么教你的,夹菜的时候可着自己碟子边上的夹,筷子粘完的不许放回去,更何况今天家里还有客人,你怎么越来越没样儿了!”
陈杜生厉声训斥完他,又瞧了瞧曲珍,发现她扒拉着饭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陈杜生给她夹了一筷子蔬菜,拍拍她的手背“累了吧。”
“什么?”曲珍茫然得问。
老陈见她心不在焉也没再继续问,而是缓和了下神态继续道“来了这么久,都没好好逛逛西安,周末要是有时间我带你出去走走。”
“没关系。”曲珍笑着摇了摇头。
“我也要去!”牛牛一听嚷嚷起来“我要看兵马俑!”
“好好好。”陈杜生哄着“一起去,南邶也跟着吧,你是年轻人,知道哪里好玩,团购个票什么的我不太会,到时候麻烦你了。”
牛牛听完很高兴,扬着脸看吴南邶“哥哥也一块儿!我们去游乐场!”
吴南邶没说什么,倒是低着头的曲珍皱起眉。
晚上睡觉的时候曲珍才开口跟老陈说“我对玩什么的不感兴趣,周末你带牛牛出去玩吧,我在家做些家务。”
“你不能老不走动啊,这次听我的。”
陈杜生仍是在翻阅他那本厚厚的数字电路书,已经看了大半,偶尔还用钢笔在上面划几道,敷衍回答着曲珍。
曲珍又刚要开口,老陈却合上书关了灯“就这么定了,没有你发表意见的权利。”
☆、随浪而去
第二天一早曲珍在门口粘贴的公告上看到催缴物业费的通知。
她下楼在银行排队取钱,之后去了物业交款,前一百名缴费的物业送两桶色拉油,曲珍一个人拎回来。
有些沉,她在拎到门口的时候吃力,放下油握了握手上的勒痕。
伸手掏出门禁钥匙刚贴到感应区,却余光发现身边有人拎起了脚边的两桶油。
曲珍吓了一跳,人靠得太近,她不自觉地朝后缩了下,吴南邶看她一眼,低头叫了声“师娘。”
曲珍看了看他,干净利索的一套白色T恤配牛仔裤,还是之前那双球鞋,现下已经被刷得恢复本来的面貌。
“多谢。”
俩人进了楼道,曲珍过去帮忙按电梯,按了几下却发现停在十八楼不动。
一楼的住户正巧开门将垃圾袋放在门外,看到他们哂了嗓“天煞的装个修总是占着电梯,住八楼的老太太下不去楼都报了警了,真是没人道!”
他不过是抱怨两句,很快关了门,曲珍倒是有些抱歉得看了看吴南邶“咱们一起抬吧。”
说着哈腰要拎起一桶,吴南邶却朝后闪了下身“不用。”
家住六层,倒也不算高,走到四层的时候曲珍看着走在上方的吴南邶出了些汗,不好意思得又过去接“还是我来吧。”
她的手不小心扣在吴南邶的手背上,吴南邶回头看她一眼。
曲珍接过来,两手提着,朝上迈了一步,吴南邶却没动。
曲珍朝边上侧了侧身子,吴南邶却又挡住。
曲珍皱眉抬头“怎么了?”
“帮我一下。”
吴南邶眼神示意了下侧面裤兜里要掉出来的短款钱包。
“哦。”曲珍复又将油桶放在台阶上,伸手过来将那钱包一点点塞了进去,隔着布料触及到他结实的大腿根部。
吴南邶一把攥住她的手。
楼道的窗子开了半扇,多年陈旧的纱窗如同破陋的蛛网,风丝丝悠闲吹进来,逗留在薄纱勾勒的衣领处。
曲珍没动,好半天才故作镇定得看他“我是你师娘。”
手还被攥住,曲珍妄图抽出来,却被抓得更紧。
“你不是。”
曲珍知道他们在博弈,狭小空间里,男性荷尔蒙的味道充斥着周遭空气,吴南邶轻松空出一只手将刚才那个钱包又朝里按了按。
曲珍明白,他的做法是在宣告,他也有手,她也知道,但还是轻而易举得选择帮他,陌生人之间的客套与防备曲珍对吴南邶没有。
曲珍偏头,不去看他。
吴南邶伸出手,热度靠近脸颊,曲珍后退一步,吴南邶却从她耳畔发丝间捻起一枚叶子。
“走吧。”他将叶子攥在手心,转身向上。
回去不多时刘乐他们也到了,做实验的时候刘乐听说师傅周末要带吴南邶和自己家人出去玩,嚷嚷着也要作陪,一辆小轿车能坐五个人,他捷足先登这么一说,另外一个也吵吵着要去,但坐不下那么多人,曲珍见着这时机又说了自己周末有事不方便出去,吴南邶此刻看了她一眼。
老陈也就没再拒绝,可着孩子们来嘛,虽然都是在校大学生,但西电的新校区离市内很远,估计这帮孩子们也甚少出来逛逛。
到了周末那天,老陈早早带牛牛下楼,走之前嘱咐曲珍在家也不要做什么家务事,能闲着就歇会儿,他拿了车钥匙,准备载着牛牛到西电先接那三人,然后直奔秦始皇帝陵博物馆。
过了中午,太阳正当中,曲珍坐在悬窗边上看完一本舒婷的诗集有些昏昏欲睡,泛着宣纸铜墨香气的书页被窗外微风吹得悉索翻动
突然听到似有似无的敲门声。
曲珍惊醒,走到门边按住把手朝外看了一眼。
忽然又吓得缩了回去。
曲珍心跳砰砰乱响,几欲冲破胸膛。
她又凑近,没有开门,而是隔着防盗门问他“有事吗小吴?”
手摸在冰冷门面上,指肚抵着那寸金属的坚冷,触感并不好。
外面那人站着,盯着猫眼,仿佛隔着这层透镜看到她的心里。
没有说话,仍是看着她。
曲珍刚要开口,却见他伸手够到门边上,按响了门铃。
叮——铃——
叮铃——
叮铃铃——
越按越急,仿佛催命!
曲珍猛地拉开门,微微喘着气看他,吴南邶闲庭信步得走进来站在门口脚垫上,曲珍不自觉向后退了一步。
她以为今天不会有人来,穿着最简易夏款的居家服,彩棉的吊带,牙青色的裤子。
吴南邶有着不符合他这个年龄的成熟感,哈腰抬起一条腿脱着鞋,曲珍却一把按住他“你要干什么!”
他抬头,很淡的眼神,近乎透明,有些空洞得看她。
仿佛嗅了嗅,这个举动让曲珍不自觉搂住肩膀。
“青木瓜的味道。”他仿佛是喃喃自语。
曲珍圆润的指甲抠住自己的臂膀,故作镇定“怎么——”
话音未落,吴南邶脱了鞋,袜子踩在瓷砖地面上,朝前迈了一步,逼近曲珍。
曲珍皱起眉。
自持叫她没有后退,看不到他的表情,却能感受到他渐渐逼近被外面曝晒过后微热的躯体。
这个身高差,他是居高临下在看她。
“我叫吴南邶。”他突然郑重得说。
曲珍咬着唇,没有回应。
感觉到热度渐渐逼近,曲珍最终仍是认怂躲了下,转瞬扬着脸怒视着他“我知道!”
吴南邶大摇大摆走进来,直奔卧室。
曲珍甚至气得浑身发抖,被一个小子欺负的感觉并不好。
他却在不到一分钟之后就出来,手里拎着个卡通保温壶,淡然叫了声“师娘。”
他突然这样叫她。
曲珍愣神,没来由有些失望。
“师傅临时有事去鄂县做个试验,我上来取牛牛早上落下的水壶。”
他说完走到门口继续换上鞋,全程曲珍都没有动,从脚底一直凉到心扉的清醒让她渐渐恢复理智。
吴南邶却在拉开门把手的时候回头看她,黑白分明的眼,浓眉依着眉骨的曲线自然上挑,人说眉中藏痦的人是大富大贵之相,他有很尖的嘴角,欲语之时会先自然抿一下之后轻轻弯起,带着一股不耐烦的意味。
“下楼。”
他在发号司令,却比任何人都奏效,曲珍竟然被噎得自暴自弃,怒从中来,要训斥他的鲁莽与不恭。
“给你五分钟换衣服够吗?”他目光移到她没穿内衣凸起的胸前,然后转身拉上门。
曲珍觉得指尖冰凉麻木,看着关上的防盗门,那上面贴着的一个福字仿佛猩红大口,吞噬她的所有思维。
窗外的风鼓动细纱质地的窗帘,一寸寸的,带着热度蔓延她的周身。
曲珍跑回房间,拉开衣柜。
要比想象中等的久,大约过了二十分钟曲珍才下楼,坐电梯的时候老陈打来电话,信号不好,断断续续的,但大致也讲明白,刚刚临时得到指示要去鄂县做个卫星定位实验,测距的工程师经验浅,搜不到星,要自己过去帮帮忙,当天就能赶回去,他推脱不开只能答应,刚好路过家门口,让吴南邶上楼跟她说一声,顺便取牛牛的保温壶,麻烦曲珍当一下司机,这几个孩子都是没有驾照的。
曲珍听他说完,走出下去,一眼就看到那辆黑色轿车停在门口,副驾驶坐着刘乐,后车座上挨着她这边窗子坐着吴南邶。
“你应该早点跟我说。”曲珍说完挂了电话。
☆、往日衣履
他们已经去看过兵马俑,这会儿牛牛嚷嚷着要去小雁塔,那里不过就是个公园,但很不好停车。
几个学生已是饥肠辘辘,曲珍将导航定位,先带他们去了回民街吃饭。
到的是一家泡馍店,刘乐又出去贾三买了些灌汤包回来,牛牛平时在家不让他喝饮料,但好不容易出来一趟,曲珍破天荒允许他喝一瓶冰峰。
能看出来她与牛牛相处融洽,只是这几个人都不知道牛牛并非她亲生。
曲珍帮牛牛擦着蹭上油的嘴角,低头刮刮他的鼻子“回去不可以跟爸爸说,嗯?”
牛牛点头,咬着一串红柳木羊肉串,龇牙朝曲珍顽皮得笑。
刘乐说“师娘,这里离小雁塔不远了,要不咱们走过去吧,或者坐个摩的,就把车停这儿。”
曲珍的注意力不在他的提议上,她实在是听师娘这两个字听烦了,尤其是刚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