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下蜀王让他们原地休整,而他们确实也很疲乏,想到大理山高水远,很多士兵都会吃不消,心中倒也很同意在此停留。他们抬起头,见亲卫将军们都是一脸微笑,便也放下心来。
反正都已经背井离乡来了此地,还能有更差的境遇不成?
几日后,轻璇随穆淳来到军营,正逢将士们操练。她展目望去,一片气势如虹,不禁笑看穆淳:“蜀王殿下如今亲兵二十五万,感觉如何?”
穆淳浅笑道:“除了王府中那些,本王如今一个亲兵也没有了,倒是抚南大军已尽归本王麾下,就算日后父皇想将他们要回去,本王也是不会答应了。”
轻璇看他唇角上扬,心中也是一阵快意,此时一众将领正在商议大理驻兵一事,见了穆淳皆是齐齐抱拳行礼。
“如何?”穆淳问。
“回将军,将士们正在练习康将军的布阵之法,已经进步很多了!”一名新来的将军道,此刻他对穆淳麾下的几名大将是心服口服。
穆淳点头:“咱们到了大理后,不会有大规模的战事,但当地治安极差,小型战是不可避免的。
大理除了张文铤的亲兵卫队,没有任何军队,但不排除有民间反炎势力,若是碰上他们,咱们要以防守为主,但带头人是可以抓起来的。
现下的操练便是针对此类作战,更加考验的是士兵的个人体质和应变力,而我之所以让大家先在蜀地休整也正是为此。若是将士们带着疲惫、压抑、不满去到大理,不仅对自己身体有害,还不利于日后的驻守任务。”
一众将领连连点头,不得不承认这位年轻王爷的顾虑是对的。同样是藩王,张守成所做的是举兵谋反,穆淳却可为朝廷分忧,尽朝廷未尽之能,而皇帝对穆淳的信任更是与众不同。血浓于水,诚然如是。
轻璇缓步上前,穆淳侧过头冲她一笑,众人才发觉蜀王身后还有另一人。
盈盈如月,皎皎似光,头顶以玉束发,扬洒而落一身英气。明明做男子装扮,却一眼能望出是女子,细细打量之下,又看不出有任何娇羞扭捏的神情做派,只觉与男子无异。
这样的人物太美好,以至于他们不好意思去问,蜀王怎么带了女子来军中。
倒是穆淳大方介绍道:“这位是我的好友,也是我的左膀右臂,今后她会常来军中,大家莫要因为她是女子便小瞧她,她也是会些功夫的,日后会与我们同去大理。”
轻璇一拱手:“千帆见过各位将军。”
众将一脸茫然无措,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对着轻璇也是一拱手,口中回着“见过千将军”。
穆淳的几位原亲卫将军对轻璇毫不生疏,上前笑道:“果然千帆要跟我们同去呢,我们还在想,若是你不去,我们都觉得没意思。”
其余人更是愣住了,脑中更是不断猜想这名女子到底有何本领,略直爽些的已在心中判定,这名叫千帆的女子定是蜀王的红颜知己。
英雄所行,有美女相陪,本就没什么奇怪,只要这女子不是令周幽王烽火戏诸侯的褒姒就行。
蜀地虽贫瘠,却有着极美的自然风光,且近年来治理较好,百姓朴实勤劳,遂也并无“穷山恶水出刁民”之说。穆淳治军严明却不苛刻,将士们渐渐互相熟悉,也与本地百姓有了些来往,在风土人情的滋润间,都慢慢喜欢上了这里。
很多人都说,或许对他们这样的人而言,倾轧不断的洛阳城,反而不如这蜀地的乡野之间。
一月很快过去,到了启程大理之时,将士们都有些许不舍,山高水远,不知在大理等待他们的将是什么,而他们又是否能再回来。
穆淳知晓他们心中所想,在最后一日练兵结束时朗声道:“本王从不匡人,与大理风光比起来,蜀地的山水还是略微逊色,人都道大理是蛮荒地,可本王告诉你们,大理四季如春,花开遍野,大理人更是淳朴,你们只要去了以后不惹事,和当地人好好相处,一定会喜欢上那里!到时就算命令你们回洛阳,说不定你们都不愿意了!
你们来蜀地之前,是怎样听闻的?蜀地贫穷,蜀地荒芜,可来了以后,觉得这里怎么样呢?”
穆淳日日在军中,将士们早熟悉了他,笑着应道:“自然是人间天堂了!”
说得夸张了点,但他们心中到底是安稳了些,也开始对大理产生期待了。
不过穆淳声音再洪亮,也不可能二十五万人都听见,那晚的篝火中,便有许多人三五成群地围坐一起,互相打听今日王爷说了什么。
谈笑声传入大帐中,轻璇竖着耳朵立在帘旁听,穆淳与左辛难得地在案旁对饮,直到一浪又一浪的歌声传来,轻璇露出浅浅笑容,冲着两人嚷道:“他们在唱歌!”
“唱的什么?”左辛问。
“这歌我从前在京中听过,很欢快的。”轻璇道。
穆淳愣了一下:“你在京中听过这样的歌?”
左辛讶然:“你什么时候去过京城?”
作者有话要说: 晚上还有二更~
☆、第27章
轻璇呼吸一滞,随即满不在乎道:“我什么地方没去过呀,那年去京城玩,出城那日快到年关了,家家户户都在唱着。”
是他们逃离京城的时候,在穆淳与轻璇被人群冲散后。
也只有那一次,他们真正感受到京城。
热闹,喧嚣,繁华,带着肆意的倨傲与洒脱,满满一城的活力。
天子脚下的森严,由皇城往外一圈圈淡去,人们看得见的,只有一派富饶。
“你还去京城玩过……你们江湖人真是……”左辛跑来弹她满门。
“弹脑门会让人变傻的!”轻璇恨恨注视他。
她转过头去,将帐帘掀开一条缝,双目炯炯注视着那一堆堆篝火。先前的三五成群变成了三五十人一堆,大家脸上都带着喜悦,仿佛真的忘却了离乡的忧伤。
“喂,左辛,”轻璇轻声问,“你说,他们会不会感念穆淳。”
左辛在她身后默然一笑:“现在我不知道,但将来一定会的。”
第二日,大军动身,前往大理。
轻璇照旧做男子打扮随军同行,跟在她身旁的只有奚云,方湛严无忧等人都留在青门处理事务,毕竟这段时日朝中众人对穆淳之事会盯得很紧,各方消息一定不会少,青门的任务也会十分繁重。
大理国少有马匹,军队中也大多是步兵,只有将军与几名大将可骑马,而抚南大军有半数为骑兵,一方面骑兵对战步兵往往有较大优势,且能够加快行军速度,二来也可彰显大炎国威。大军列队整齐,大将们皆按等级行于各自所率领队伍之前,品级较高的将军则随在穆淳身侧。
轻璇与左辛属穆淳私友,而蜀王亲兵中的将军如康耀宗等,虽没有皇帝亲封的官职,在军中的地位却是很高,遂与众将军一道行于队伍前列。穆淳对身边人的爱护,大家都看得很明白,哪怕只是眼见之人,也无端生出种安心感,无人会因朝廷缛节而质疑穆淳的安排。
大军一路浩浩荡荡往南行进,快要入夏的时节,走得久了会觉得热,还好蜀地多溪水、河流,未开化的原始密林中也格外凉爽舒适。待到接近大理国时,景致已经过好几番变换,花树成荫,芳草绵绵,气候由微热变为温润,果然如同三月一般。幸而抚南大军军规森严,才不至于令将士们过于贪恋周遭景致,丧失行军途中该有的警惕。
大军行至木凉,穆淳在城外一片荒野处勒马,望着这座略带萧条的小城微怔,左辛斜眼问轻璇:“便是在这里吧?”
轻璇点头,此地地势倒是开阔,可以理解当时的大理军为何选择在此地暂息。在这里,偷袭是很不容易的,想来那日穆淳只身潜入敌营,也是费了很大一番功夫。
军中一众将军也是肃然起敬,蜀王此人,并无太子那般好运,可以日日在京城花天酒地,在军中呼风唤雨。如今一看,蜀王得此王位确是因为御敌立功、百姓拥戴,而非单单凭着皇子身份,这般才德,放入朝中为官也是足可的。
不过一个是贵妃所生,一个是寻常妃子所生而已,为何地位千差万别?□□皇帝曾嘱咐过,本朝立嫡也可,立贤也可,就是不宜立长,当今皇帝乃□□皇帝之子,该当谨遵□□皇帝遗命才是,可为何在立太子之事上如此草率?
穆淳抿着唇,抬眼看向眼前的荒凉,他脑海中所想的,是十一岁那年,他在那座皇城中的最后记忆。
床榻上的女子瘦得皮包骨,病痛折磨得她快无人形,再也不是往日温柔婉约的样子。她吃力地抬起干枯的手臂,抓住他的手,那粗糙的触感摩挲得他满心疼痛。
泪眼迷茫间,听她一字、一字慢慢地说,离开皇宫,离开京城。
他擦掉眼泪,有些惶惑地看着她,那失神的眼角流下浑浊的泪珠,又消失在鬓间。
那一日,他的心如同眼前的木凉一般,有一种荒芜到绝望的孤寂。
她走后第三日,那个一直不待见他的男人派人来传旨,令他三日后搬去平王府。他对这座皇宫并没有离愁别绪,只是仍在想着她临终前的那句话。他是皇子,没有父皇的旨意,不能离开京城,可他现在可以离开皇宫了。
她不想他待在这冷冰冰的宫里,是不是只要他离得远一分,她便放心一分。
他从未想过,她不是他的亲生母亲,只当她是最亲最亲的人,她都不在了,他留下有何意义,于是叩首,谢恩,领旨,打发下人整理衣物准备离宫。
在平王府的日子并没有比在宫中好多少,下人们对他冷眼以对,没有可以信任的人,他甚至觉得自己一举一动都被监视着,说过的每一句话、写过的每一个字,都会传去皇帝耳中。
他常常坐在院中,看着墙角那棵高高的树。
“要停下来休息一下吗?”轻璇体贴地问。
他看着身侧冲他笑的姑娘,细长的眉,秀美的眼,清秀中带一点苍白的脸,和印象中的母妃很像很像。她们母女,从来没有相认过,却都对他那么亲。
他点点头,翻身下马,回首望向身后随之停下的乌压压大片军队。真没想到,自己如今已走到了这一步。
他转过身来,仍注视着眼前的荒原,这片土地在四周的如画风景中显得有些突兀,令他想起北境的景象。
身旁的少女将自己的水袋递过来,他看着她笑一笑,她与从前长得不太相同了,虽然最基本的□□还在,但若不是自己与她之间独有的信任与感应,他在青门府时一定认不出来。
江湖生活改变了她,若她不曾在那个寒冷的夜晚翻过平王府的墙,跳下那颗高树来偷偷找他,若她还是皇宫中锦衣玉食的金枝玉叶,可能她不是如今这个样子。
“你知道吗,你这样子像极了母妃。”他接过水,仰头喝了几口。
“咦,是吗?”少女惊讶,不敢置信地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脸。
“嗯。”穆淳替她将水袋绑在马上,“特别像。”
他不再看她,而是回忆着她在那个寒夜告诉他的话,那个关于他、她、母妃、母后的故事。
拳头一点点握紧,京城,我一定会回来,哪怕母妃不愿,我也要回来。
因为我知道,虽然母妃不愿,但你们更不愿。我哪能让你们得逞。
抚南大军是在第二日黄昏抵达的大理国都苍城。
这是一座位于群山、群湖之间的城,热情喧闹风情独特,犹如一颗明珠。
由于大理是炎朝附属国,炎朝子民在此能得到较高的地位和待遇,且气候宜人、风光秀美,所以有不少炎朝人在此安居,由于蜀地离此最近,因而最多的是蜀地人。
穆淳要来的消息早已传遍苍城大街小巷,百姓们受够了张文铤与白骞、张央两派的斗争,都盼着有更大的势力来结束这一切,可也有不少人对炎朝心存抵触,害怕这强大的邻国改变他们本来的生活。
大军入城那日,城中百姓早早等在城门内两侧,想要一睹上国炎朝的风采。当他们见到气震山河的二十五万大军浩浩荡荡行来时,皆是揉了揉眼不敢相信。
那如乌云压境的壮阔队伍,竟迟迟看不到头。他们终于明白了什么叫大国,却又极其忐忑,再次陷入了迷茫——张守成的反叛之举,到底给他们大理带来了什么。
轻璇并没有在大军之中,而是带着奚云先入了城,坐在酒肆间听闲话。两人语言不通,有长期居于苍城的青门兄弟陪在一旁,将旁人的谈话一句句转述给他们听。
大理王室并不限制大理百姓议论朝政之事,所以百姓们向来是有什么话就说,不爱憋在心里。他们从白天一直坐到晚上,又听青门兄弟说了好些,慢慢确信了一些事——大理的百姓十分忠厚朴实,也相信天命,他们没有炎朝人那么多歪脑筋,对王室的事也不会出口指责,但支持白骞的却是占了大多数。不为别的,只为白骞一贯爱笼络民心。
晚上回到王宫时,唐犁在宫外等着她,引她去王宫的主殿。他们骑马入宫,一路上有不少身着大理服饰的侍从侍女伏身向她行礼,黑暗中她看不清他们的表情,她相信此时他们也一定看不出她是女子。
穆淳在主殿等她,她与奚云进殿,将今日所闻大致说了,随后奚云告退,轻璇继续与穆淳相谈。
“见到张文铤了?”
“嗯,他在宫门口率朝中官员迎接我。”穆淳眼珠子一转,“不过,在那之前白骞和张央已到城门口来迎过我了,随他们来的人也挺多的。”
“嗯?所以白骞和张央打算投靠你,而张文铤为了王位,对你有些抵触,是这样吗?”
“至少表面看来是这样的。”穆淳笑道,“对了,张文铤还打算将我安置到王室别苑,说那里是贵客居所。”
轻璇唇角一勾,这张文铤是真的不欢迎穆淳,毕竟是堂兄造反被禽才有幸得来的王位,怎能看着他人爬到自己头上去?
“若我真去了别苑,恐怕日后也只是个看客了。今日阵势这样浩大,我当然要趁着威风入主王宫了。”穆淳柔柔眼,似有些疲倦。
“连日行军,今日又应付了这许多人,你一定累了吧,有什么事明天再说,主殿和宫中晚上有青门弟兄暗地里盯着,你就放心睡吧,我也回自己房中好好休息。”
穆淳扯住她袖子,有些不悦地拉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