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与店家争吵的那名士兵面露得色,忽然飞起一脚,将一旁的染缸踢向店家,店家连忙闪避,却也被沉重的缸擦过身体,顿时一身血污。
女人们吓得大叫起来,人群又再次陷入骚乱,当又一队巡逻军闻声赶来时,整个染坊大院已被各色染料染得一片狼藉,所有人的身上都挂满颜色,令人惊异的是,先前闹事的那人和第一队赶来的士兵,见了后来的巡逻军竟脱下军服、迅速翻墙逃脱了。
巡逻队长反应过来后,立即着人去追,却被他们逃掉了。
如此一来,可谓民怨沸腾,卓如风赶去时那店家已被送去医馆,他听闻来龙去脉后,先给百姓们赔礼道歉,之后马上令手下严查。
“结果如何?”穆淳直接问重点。
“这……”卓如风面色不佳,“军中没有人员失踪,也无人少了军服,更无人身上有染料之色……”
轻璇与左辛在旁问了又问,想了又想,左辛道:“这怕是栽赃嫁祸。”
轻璇点头:“听上去此人一开始便是去挑事的,找家染坊,就是为了将现场弄得狼藉,把事情闹大。”
穆淳也叹口气:“显而易见的。”
但此事只有先压下,由抚南军一方赔偿了店家的损失,并帮其付了医药钱,重新置办了染缸、布匹等一应损毁之物,如此,那店家与左邻右舍的怒火才慢慢平息了。
穆淳他们知道,不论幕后之人是谁,对方一定还有蓄谋,这样的事还会再次发生。
纵然抚南军在整个苍城甚至周边地区都加大了巡查,各级将领也都对手下严格教育过,可类似事情还是发生了。
那是个无月之夜,一个穿着军服的登徒子闯入苍城一户民居,将屋内熟睡的夫妇惊醒,那丈夫还未来得及反应便被一掌打晕,登徒子点亮屋中的灯,朝床上的女子扑过去。
与此同时,周遭几户人家同时走了水,四处都是火焰和烟尘,所有人都从屋中逃出,人人忙着救火,街道上一片纷乱。一位老大爷见唯独这家人没有出来,旁边一户也着了火,担心他们还没听到动静,便跑去敲门,想要催他们快些出来,可敲了又敲无人应,却听房内传来挣扎声。
老头疑惑间,发现门没上锁,便推开门,屋内的一幕令他震惊万分:屋主人晕倒在地上,他媳妇身上趴着个男人,一手正使劲撕扯她的衣服,一手捂住女子想要大叫的嘴。
老头一声大喝,登徒子猛然回头,老头才发现他身上穿的是抚南军的军服,顿时惊出一头汗来。
那男子正欲上前收拾他,忽然一只手将老头拉开,掌心生生接了登徒子的一拳。
明明是很柔软的手,却带着极凶的力道,登徒子捂住被震麻的拳头,不可置信地瞪着眼前的少年。
不……是……女人?
事后奚云满脸不悦地抱怨:“夫人,你干嘛要亲自去修理那偷腥贼,不是我还在屋外嘛。”
轻璇白他一眼:“屋内什么场面你就要进去?你一个还没成亲的娃娃,不是什么都能看的。”看奚云一脸恍然大悟的样子,她又拍拍胸口:“还好那家伙还没得逞,要不问题又大了。”
“已经大了!意图奸.淫.妇女,这是多大的罪名啊!有抚南军受的了。”奚云皱着眉。
“还好被千帆抓住了。”左辛不知从哪里冒出来,“这个倒没有寻死觅活,看样子太子的死士被你们杀得差不多了。”
“你怎么确定是太子?”奚云双手抱胸疑惑。
左辛光鲜如瓷的俊颜染上笑意:“哎呀,你们抓了他,都来不及跟他说句话吗?那人分明是京城口音,背后之人还能是谁?”
他见两人沉默点头,笑了:“难不成你们怀疑过白骞和张文铤?他们不敢的。”
几人一道来到关押假扮抚南军的登徒子之所,问询片刻便弄清了来龙去脉——纵火犯与登徒子是一伙的,他们纵火的目的便是将人们都引到街上来,然后便可让街坊邻居们目睹到抚南军强迫良家妇女的一幕,只是这登徒子是个见色起意的,想到反正会被那么多人看到,还不如假戏真做,于是当真想要去奸.淫那妇女。
问起此事是谁指使,他竟说自己是京城一个专做秘事组织的成员,被人雇佣了来做这件事,并不清楚雇主身份。
“噢,”轻璇叹口气,“说谎话可是要付出代价的噢。”
奚云已拿了一个火盆放在一旁,挑出一块烧红的碳,说实话他还从未做过这种事。
那登徒子已慌乱不已,大叫道:“我说的都是真的!我真不知道他是谁!他长得很平常,穿得也很平常,但出手很是阔绰,有一箱银元宝!”
“哦?一箱?你已经拿到了?”
“不不不,”登徒子慌忙否认,“那人说了,事成之后回京城,他会将银子给我们,说话算话,我们想了想,我们又不认识他,他应该不会事后灭我们的口。想到他让我们做的事,又想到他给我们的银子,我们便知道他必是哪位贵人的家奴,不会讹我们的,就答应了。”
“你们?”轻璇问,“除了你,还有什么人?”
对方有些难言,左辛开口问道:“除了和你一起行动的人,还有谁?”
那人忙道:“没有了。”
左辛抿着嘴想了片刻,对奚云道:“你去找一趟卓如风,将上次染坊之事的相关人等带过来。”
卓如风连夜便将曾在染坊与假士兵撞过面的巡逻军队长带了来,一见到这登徒子,巡逻队长便瞪大眼:“是你!”
那登徒子一瑟缩,越发不敢抬头。
天亮后,印染坊的老板也被请来,同样指认,这登徒子便是上次与他争执、砸他染坊的士兵。
事情算是清楚了,穆淳当日便下令,在两处事发点张贴告示,申明这两次给苍城百姓带来严重伤害的行为非抚南军所为,乃是有歹人冒充抚南军,意欲挑起军民矛盾。
随后,那被抓住的登徒子被抚南军用囚车拉着游街,全城人倾巢而出,争相唾骂。
“总算是挽回了形象。”轻璇苦笑。
“这一伙人,如今我们只抓到一个,你觉得,其余人会灰溜溜地消失吗?”穆淳侧头看她,此时他仅着一袭家常袍服,墨黑的长发顺着脸颊、颈肩、丝袍微微蜿蜒地垂下,整个人散发着令人舒适的亲和。
“不会吧,虽然被抓到的是头头,但他们的雇主才不会在意是谁完成了任务,再说,他们大老远从京城来到大理,若是竹篮打水一场空,未免也太恼人。”左辛眯眼看着轻璇,“就算此时他们已陷入被动,但这些人恐怕没什么脑子,看不清情势,相信我,他们还会有动作的。”
轻璇撅嘴,这个左辛,自从成为穆淳的头号幕僚后越发自大了。
不过,他说得倒有些道理,所以此时他们还不能放松。
作者有话要说: 说好的二更……
晚安~晚安晚安晚安~zzzzzZ
☆、第32章
轻璇满腹心事地走在苍城街市上,无数的路人与她擦肩而过,有的行色匆匆,有的怡然自乐。她是个在人群中很显眼的人,时不时会有人盯着她看,目光善良友好,并未令她有不适感。
她猜测,这大概是因为她对苍城人来说是异族女子,会给人一种距离感,人们欣赏她的方式更像是在欣赏一首诗、一幅画,而不是一个可以用来与自己或是身旁人比较的人,自然会多些友好,少些挑剔与羡妒。
轻璇想到此处,心内莫名生出一股孤寂,于是思衬着自己来了这么久,大理的语言与风俗也学会了一些,虽然大理男子与炎朝男子长相有异,双方女子却并无太大差别,若是自己作大理姑娘打扮,像这样走在街上,会是怎样一番感受?
她路过之前被假抚南军打砸的那家印染坊,此时正在进行修缮,而路口的布庄仍正常做着生意,走进店,店家一眼认出她,笑着寒暄:“姑娘,您今天怎么有空来这看看?”
“就是路过,看看你的染坊怎么样了。”轻璇笑道。
“还好有王爷与抚南军为我做主,”店家笑呵呵,“染坊也快可以运作了,不久就会有一批新图样上来。姑娘,要不您看看,这些料子虽然产出来有些日子了,却都是好料子,哦,这个……”
店家从身后的柜子上小心翼翼抱下一匹妃色的衣料。
“这是如今在大理最名贵的绸缎料,是从你们炎朝的江南进来的,颜色又鲜艳,姑娘您人美,最是适合这料子了。”
“不了,”轻璇笑着,指了指另一匹置于案上的寻常布料,“这天水碧的就挺好看,料子又薄又透气,适合这个时候穿,你给我照着大理姑娘的衣服样式做一件吧。”
店家自是笑着应下,轻璇让店中的姑娘帮着量了尺寸便回王宫了。
回到琅云阁,奚云递上今日收到的各方消息,轻璇一条条看过。
“暗藏在大理的假抚南军大概还有五人,目前都还在苍城,行踪不明……”
“两日前阮贵妃在宫中公然挑衅皇后,被皇帝撞见,却没说什么……”
“东瀛国使臣来炎朝拜见皇帝,带来明珠、海物、珍奇摆件、画件无数……”
奚云在一旁看着她碎碎念。
“奇了,无数?他们又不是炎朝附属国,自己也不是很富裕,为何送上这么多?这消息是京城的兄弟传来的?”
奚云摇头:“不是,是从东瀛的兄弟那传来的。”
轻璇拧眉。
晚膳时说起此事,连穆淳也叹:“这东瀛国真是了不得,国土不是很大,还居于东海之上,离大炎这么近,居然未被吞并,还越来越繁荣。”
“我在朝时倒是听闻过,皇帝有攻打东瀛之意,可是军中众臣一致奏议,觉得东瀛对大炎无危害,不必浪费兵力。且如今擅长海战的唯有驻军青州的公孙家,调遣恐生变数,便将此事一直搁置了下来。”左辛夹着碗中的菜,边说边看了穆淳一眼。
穆淳偏头一想,道:“虽没什么不妥……但往年东瀛有这么大手笔么?”
“从前不太关心朝局,也不曾留意过这些,不过这事我会让京中和宫中的眼线盯着点,看看东瀛是否真那么阔绰。”轻璇道。
六月十六日,东瀛使团进京拜见炎帝,并进献各类珍宝三十大箱,皇帝高兴,当日便给各宫赏赐了下去,宫人们都兴奋不已,唯独阮贵妃满脸委屈去到乾明宫中,跪在皇帝跟前仰头问,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
皇帝心有不悦,面上却含笑问:“爱妃何出此言?可是又有哪个奴才胡言乱语了?”
阮贵妃摇摇头,凄凄婉婉道:“臣妾伺候陛下多年,自认向来无过,可为何在陛下眼中臣妾竟配不上贵妃这个封号?”
皇帝心中了然,无非是为了赏赐一事。
“此次东瀛国的进献的礼物,合宫上下都赞赏不已,臣妾瞧着倒觉得无甚特别,不过是玩意儿罢了,我大炎地大物博,要什么没有,便私心想着是平日里陛下待臣妾宠遇优渥,将好的都送来了臣妾宫中,将臣妾的眼养刁了,陛下的恩情臣妾感激不尽。”说着眼波流转,显出一番诱人的媚态来。
然而不过两句,她又恢复了凄然的模样:“可陛下,臣妾方才往各宫一走动,才得知比起瑾妃、宜妃,臣妾只多了一斛珍珠和几副画而已,臣妾是无所谓……可是太子……”
皇帝沉着脸看她低头啜泣,在心中轻叹一声。
“臣妾若是何处伺候不当,惹了陛下生气,陛下斥责臣妾便是,但臣妾真的担心,外人会因此误以为陛下是对太子不满,才减了臣妾的赏赐,臣妾真的惶恐。”
皇帝看向她余韵尤存、当真带着一丝惶恐的脸,低声唤:“吉荣。”
候在一旁的内侍首领仿佛早已料到皇帝会叫他一般,忙忙走上前,听得皇帝吩咐:“皇后的那一份还没送去坤玉宫,在其中再挑三斛珍珠、两座观音像和一匹海蚕丝布送去贵妃宫中吧。”
“是。”吉荣稳声领命。
阮贵妃故作娇弱的脸上露出松了口气的神色:“原来陛下没有生臣妾的气啊。”
皇帝笑一笑,望着吉荣离去的身影。算了,反正多一些少一些,她根本不会在意吧。
第二日,皇帝在宫中夏园散步时,听匠人说起去年植入东宫的合欢该是到了花期,兴之所至摆驾东宫。
然而迎接他的是东宫众人慌张的脸,和立在主院合欢花树下不知所措脸色苍白的太子。
皇帝环视着眼前几乎堵住他去路的实木箱,有些还没来得及合上,在盛夏的阳光下发出耀眼金光,甚至那些色泽温润的玉器与夜明珠,此刻也尤为刺目,光是不小心落在地上的那些,便抵得过他昨日送去皇后那的两箱子。
满地琳琅,仿若堕入珍宝岛。东瀛,他们送去宫中的那些,原来只是一小部分。
耳边响起昨日阮贵妃说的“外人会因此误以为皇上是对太子不满”之语,他终于明白了阮贵妃那样的举动除了羞辱皇后别无他意,而太子,也远没有阮贵妃素日所言那般对自己恭敬。
然而他只是满面怒色地将太子狠狠斥责了一番,便再无更多的惩罚了,在他的内心里,到底还是对皇后和穆淳更不信任。
他只有太子一个儿子,父子之间不能生分。
更漏之水滴滴落下,轻璇听着不知何处传来的水声睡不着觉,自来到大理后,她便常常失眠。有时,她会生出一种昼日渐长的错觉,可却不觉有丝毫疲惫,只是殷无念刚去世时她脸上的那股苍白,如今又渐渐爬上了脸颊。
第二日东宫之事便传来了大理王宫,穆淳的脸上浮起微怔之情,左辛摇着一把白骨灰羽的扇子靠近他,翩然一笑:“你还在妄想,你在你父皇心中比太子更紧要么?”
穆淳有些虚弱地摇摇头。
“别傻了,”左辛点破他执拗的自欺,“就算他曾因为误会而痛苦,就算他曾对皇后真心相待,就算阮贵妃在他眼中不过是个玩物,可太子却是那个将他的尊荣与血脉传承下去的人,是他身后的保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