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的安排与秦故预料的一样,他在舒了一口气之余,又有些担心,穆淳会不会恨自己。毕竟,此事本该是由户部尚书亲自来做,却因穆淳有着皇子身份,接手此事也无不妥,就将这有可能牵连一连串官员的大案丢给了他,还借了皇帝之手,令他无从拒绝。
这定然是一个会震惊京城的大案。
“恭喜你,已经所向披靡了,我都不一定有你聪明。”左辛仰头闭目靠在椅背上。
“何以见得?”轻璇坐在离令遥最远的椅子上,有些漫不经心问。
“此事不是我们安排的,纯属突发。你只是听他抱怨两句,就猜到了事情的大概,而后又引导他找到正确方向,令他对你无比信任,将事情和盘托出,随后便预计到此事终将由皇帝亲自交到穆淳手上。这一连串下来,也不过两盏茶的时间,我该叫你神算子了。”
轻璇嗤地一笑:“神算什么,我不过是对官场有几分了解,对秦故也有几分了解罢了。若换做是你,你也会这么做,这是最好的解决方法,对谁都好。”
她目光不受控制地飘向令遥,令遥正若有所思地看着她,见她看过来,露出一个笑,极是迷人。
她迅速转过头,袖中的手紧紧握住。
祖衡尧此人隐藏得极好,之前青门的人也是偶然间才发现他贪赃枉法的蛛丝马迹,穆淳本想,此人对他威胁不大,等大事成功后再料理他,却在此时碰到了时机。
穆淳分析,告状之人应该只是贫民百姓,虽然提供的证据较多,但恐怕比起祖衡尧实际贪污的来说,只是其中一部分。还有一些证据,需要他亲自命人搜集。
就在第二天夜晚,沈宅遭遇了夜袭。
作者有话要说: 从此以后都是京城节奏了哦~
☆、第66章
袭击者的目标是沈延与沈玉卿父子,可穆淳早就让轻璇安排人手保护沈家父子,所以袭击者并没有得逞。对方不得逞的事情青门人见多了,可把人抓住的事,他们还是第一次经历。
轻璇得知袭击者被活捉了,还有一瞬间的不敢确信。
“这次的人不是太子派来的,是祖衡尧自己找的杀手,他似乎并没有养过什么死士,也显然没有想到沈府会有人护卫,于是失了算。”方湛替她分析。
轻璇笑了笑道:“是了,要不你换套蒙面黑衣,亲自走一趟,帮我审问审问这个不是死士的杀手?”
方湛哼了一声,边往外走边说:“知道啦,你如今是名人了嘛,这种偷偷摸摸的事,当然要由我们来啦!”
轻璇立在原地傻笑。
事情很快查清楚,次日穆淳进宫禀告了祖衡尧派人刺杀沈延父子一事,皇帝震怒。穆淳安抚过皇帝,又回禀了对祖衡尧贪污案件的调查结果。
查案人员从祖衡尧府中暗库及京郊别庄,共搜出黄金将近两百万两,白银两百余万两,以及珍宝二十余箱。
祖衡尧曾在青州任布政使,在那里笼络了盘根错节的复杂势力。如今青州的布政使、都指挥使,甚至负责观察考核的按察使都是他的钱袋子,而祖衡尧则凭借右都御史的身份为他们说好话,行使了不少便利。
或许,他的财路这么顺,跟他抱紧了太子的大腿有关系,可这话穆淳没跟皇帝说。
皇帝沉默良久,才缓缓道:“这种中饱私囊的人,留着不就等于养只蛀虫让它来蛀空我大炎?一会儿我会宣刑部,将祖衡尧斩首示众,至于他招供的那些人,你继续查。”
他顿了一会儿,道:“不要株连太广,祖衡尧一个右都御史,也没有那么大本事,让一个青州的人都给他当送财童子。也不要姑且,若是当真不严重的,给个教训便是。”
穆淳颔首应下,面色严肃。
皇帝换了一副和蔼语气:“除了青州,其他州没有吗?”
“回父皇,没有。”
“哦,那么,京中还有没有与他合谋之人?”
“没有。”穆淳面色平静。
皇帝微微叹了口气,仿佛是松弛了下来,却又带着一丝失落。
“父皇。”穆淳低声唤。
“哦,”皇帝回神,“还有事么?”
穆淳神色凝重地跪下,叩首:“儿臣有罪,有一事,儿臣一直隐瞒着父皇。”
皇帝眉心一跳:“什么事?”
穆淳直起身,满脸的惶恐:“儿臣在蜀地时,曾与当地的江湖帮派青门有交情。”
“青门?”皇帝疑惑的脸上带着一丝愕然。
“当年,儿臣蒙父皇信任,封了蜀王,心中激动无比,想要尽儿臣最大的力量,将蜀地治理得好一些,虽然离父皇千山万水,也算是为君分忧了。
那时蜀地的百姓也十分信任儿臣,甚至经常给儿臣送些蔬菜瓜果等物,久而久之,当地的帮派青门也对儿臣起了结交之意——江湖人性子直,又憨厚,不过是见儿臣做了几件好事,便来儿臣府上拜访。儿臣此前早就听说过,青门人从不参与朝政,与当地百姓的关系也极好,于是也陆续结交了一些帮中英雄。
后来,儿臣来了京中,一些青门兄弟也不顾儿臣劝阻跟了来,说是京中局势复杂,防人之心不可无,说要留在儿臣身边保护……儿臣……儿臣也不好拒绝……”
他十分为难地看着皇帝,一副做错了事等着被责罚的表情。
皇帝哈哈大笑:“这有什么?”
他见穆淳一脸错愕,随意道:“你父皇当年还是皇子时,还养了不少死士呢!”
看着儿子渐渐露出喜色的脸,皇帝摇头道:“小东西,你现在束手束脚,将来……”
他顿住不说了。
“那,你跟父皇说说这个青门,回头朕也跟你宜母妃说说去……”
“好的,父皇,这江湖人啊……”
那一日,父子俩聊了许久,连查青州官员的事情被耽搁,皇帝也浑然不介意,穆淳在宫中用过午饭,又去了趟坤玉宫,皇后问及他有没有轻璇的线索,他只能摇头说暂时还没有,然后眼看着一抹失落划过皇后的双眼,又被掩藏在那温柔和煦的微笑里。
事情进展得算是顺利,青州贪污严重的官员被一个个拔除,沈延高兴得在书房中独自流了一场泪,可就连沈玉卿,也丝毫没有将此案的顺利了结与轻璇联系到一起。
毕竟殷九流只是个浪迹于街头酒肆茶馆的风流小公子,除了有一个身为蜀王幕僚的朋友,他本人与蜀王府没有任何关系。
沈延带着沈玉卿去蜀王府拜谢了穆淳,一是为了穆淳亲自办理祖衡尧一案,二是为了穆淳保护了他们父子二人的性命。
“我做好了被人记仇的准备,却没有想到,他会直接来要我的命。”沈延叹息不已。
穆淳见他眼中并无惧色,不由得心生欣赏,他朗然道:“被人记仇并不可怕,因为那鬼长在别人心里,就怕自己的心中有了鬼,心鬼是难以祛除的。”
沈延笑了,再次带着沈玉卿跪下:“多谢王爷赐教,沈延将永生不忘。”
十日后,圣旨下达,右都御史之位空缺,由豫州布政使沈延升任右都御史之职。
自此,左、右都御史分别是岳谦与沈延,两人一柔一刚,一弱一强,沈延的到来给整个都察院注入了新的气象。
自穆淳进京起,朝局便在不断改变。轻璇知道,若没有皇帝支持,这一切都是无法完成的。不知是皇帝对穆淳一直都存有歉意,还是穆淳归来后成功获得了皇帝的怜爱和信任,似乎只要穆淳一直保持恭敬的态度,又适时地见好就收,皇帝便会将他想要的慢慢给他。
可太子、阮贵妃、蓟崇、贾奉之等人还在明里暗里活动着,欲置穆淳于死地。夺嫡这条路,一旦踏上了便是不能回头的,要么成功,要么身死。
这一日,轻璇与左辛在茶馆中对坐品茗,感觉到背后投来几道视线,她回过头,见是沈玉卿,还有另外两人,都是衣着华贵的公子,年纪很轻。最小的那一位正瞪大眼看着她和左辛,另一个兴许与她差不多大,神情沉稳些,满眼清淡迷离不知在想什么。随奚云他们飞檐走壁几个月,京城许多名人她都认识,这两人也不例外,只是从没正面相逢过。她冲沈玉卿打招呼,沈玉卿站起身笑着朝这边走来。
他来到轻璇身边,冲左辛笑了笑,端端正正行了个初见的礼。
那个小公子跟在沈玉卿身后,待他行过礼,走到左辛身边亲热地唤:“左辛哥哥。”
左辛含笑点头:“世子似乎又长高了。”
“才几日不见,哪里就长高了?”小公子转过头来,满面笑容看着轻璇,“你就是殷公子吧,太好了,终于有机会结识你,先前在酒楼遇到你,很想跟你说话的,可你身边的人太多了。”
他不好意思地笑,挺可爱的样子。
左辛看向轻璇,仿佛她并不认识对方一般介绍道:“这位是襄国公府的世子,楼雨安。”
轻璇站起身来向楼雨安行礼,沈玉卿笑道:“其实大家都是朋友,这样礼来礼去的倒太拘束了。”
他望向自己桌那边的另一位朋友:“左公子和九流若不嫌弃,不妨到我们那桌,大家一起坐坐。”
左辛起身歉然道:“我家中还有些事,先行一步,九流,你跟世子和沈公子一道吧。世子,沈公子,咱们改日再聊。”
沈玉卿起身相送,左辛离开后,立刻兴冲冲拉着轻璇:“九流,快到我们那边去坐。”
轻璇站起身,由着沈玉卿将自己拉过去,可沈玉卿忽然止住了脚步,奇怪地看着她。
“怎么了?”
“我说,你的胳膊怎么这么细?”沈玉卿低着头凝视她。
……
“我瘦嘛。”
“我也瘦啊,但总感觉你的瘦和我的瘦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
“你看上去倒是挺结实的,嗯,不过……纤细?”沈玉卿抓着头发,“而且,你们家不是挺富有的吗?怎的你都没长高……”
“我很矮吗?!”
“倒也不是,但是你看啊,我家定是比你家清贫些的,你却没我长得高。”
“你本来就个子高嘛,我跟你比不是自讨苦吃……可能我小时候太懒了不爱跳吧。”
楼雨安看她瘪嘴,以为她不高兴了,忙道:“你们就别争了,殷公子风姿潇洒,长得比玉卿好看。”
沈玉卿瞥他一眼,拉着轻璇往那边桌走去。走到近前,轻璇第一次细细打量静坐桌旁的人。
他带着和左辛如出一辙的不羁与淡然,却比左辛多一丝落寞,此刻,他见轻璇走近,掀起唇角。
轻璇心想,京城还真是个好地方,虽有别于江湖,却处处是好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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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这位是宣王府的穆公子。”沈玉卿笑着介绍。
轻璇再度状作一惊,向穆公子作揖。
沈玉卿拍一下轻璇的肩膀,揶揄道:“好在茶楼风雅,不同市井,不然今儿你要跪好几次。”
轻璇浅浅地笑,倒是楼雨安道:“你别打趣殷公子了,不过殷公子,以后可别这样了,我们不是讲虚礼的人,今后咱们就是朋友了。”
轻璇用眼角余光看穆公子,他倒没有任何跟她“以后就是朋友了”的表示。
从前在宫中,皇后对她要求严苛,除了去校场,她很少见男子,哪怕去了校场,她嫡公主之尊也不必招呼任何人,旁人更是对她只能远观,是以楼雨安虽说算是她表弟,却也只在幼时见过寥寥几面。
倒是如今日日混迹街头、行事洒脱不羁、人称穆公子的宣王穆昭之子穆苏,幼时经常与她相见。
穆苏是轻璇的堂弟,与她年龄相仿,当年楼临月嫁给端王为王妃后不久,宣王便娶了侧妃,传言两人恩爱无比,哪怕是侧妃去世后,宣王也没有再娶过别人,宣王府中连个通房丫鬟都没有。
穆苏十二岁那年,宣王也一病不起,撒手人寰。当年受尽先帝宠爱的宣王穆昭,如今只剩一个不受皇室关注的儿子穆苏,不免惹人唏嘘。
皇帝对穆苏似是忌惮,连个封号也不曾给他,只有皇后从不怠慢他,时常传他进宫,给他赏赐。
他在皇后跟前倒还乖巧,但只要出了宫门就变回淡然自若的模样,仿佛自己并不是什么贵族,也丝毫不在乎这王爷之子的身份。他混迹京城,无人不识无人不晓,因容貌俊秀、为人洒脱,极受街坊百姓、市井之徒欢迎,人们亲切而恭敬地称他为穆公子。轻璇远在蜀地时,也会偶尔听闻他的艳名。
他们曾经相识,只是因男女有别,到底不曾说过太多话,如今她容颜大改,他也不认识她了。
想到此,轻璇有些恍然,不知当她的父皇、母后、满朝文武,还有这些京城的公子小姐、市井小民,得知她穆轻璇变成了现在的样子,以这样的身份回了京,会不会大吃一惊呢?
如今细细想来,她也无人可怪,皇后虽然对她要求严苛,却到底精心将她抚养大,若换做是另一个被迫换子的母亲,也许不会这么好地对她,而她,又怎能去苛求皇后对她视如己出?
她的生母婉妃宋弱衾,不也是逼不得已才将她送去坤玉宫的吗?
她的父皇,也只是个被嫉妒冲昏头的男人而已,况且他自小视穆昭为敌,又怎会以好不容易得来的江山为赌注,去相信一个在闺阁中就倾慕穆昭、与他却是新婚初识的女子?
若不是他还在乎皇后,恐怕穆淳在娘胎中未成形就被扼杀了。
这样的念头起了不久,又被她否定了。说到底,人心太过自私,父皇、母后、母妃都曾有过太多的私心,再加上阮贵妃和太子,他们所有人的所作所为,都不值得就这样被原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