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又有什么高见?”轻璇奇道。
“有种自己站出来指责穆淳啊!让蓟崇替他做这事,算什么本事。”左辛翻着白眼,“全京城闹得沸沸扬扬,他倒想将自己置身事外,连皇帝问一句‘太子对此事如何看’,他都只敢回答‘儿臣认为兹事体大,还是详查为好,但这么多证据指向蜀王,恐怕不是空穴来风’,你看你看,好一个胆小怕事者的嘴脸!”
“太子这段时间收敛了不少,我看他也是怕了,变得患得患失。”令遥道。
“所以就编些假证据来坐实穆淳的罪名吗?”左辛不屑,“看来他从前没遇到对手,过得太顺了,身边的人也都是些乌合之众,只顾狂加罪名到穆淳身上,也没察觉自己编得太夸张了,所以才有那么多人不信。”
轻璇问:“有很多人不信吗?”
“是呀,这次倒是出人意料,有比我们想象中更多的人站在穆淳一边,帮穆淳说话。”左辛道,“有些是一直保持中立的人,还有些是□□中不受重用、被嫌弃排挤的人。”
“他们胆子倒是大,不怕太子对他们下手。”
“那是因为他们发现,只要有人开始帮着穆淳,他的身边就会有人保护。”
轻璇点点头:“确实,如今青门的势力,越来越多地往京城集中了,我们有的是人手保护朝中官员。”
左辛的脸干净澄澈,双眼直直盯着她:“你猜他们找来了谁做人证?”
“于彦身边的人吧。”
左辛立即垮下脸。
“没意思!你怎么知道了?我还想吓吓你。”
轻璇眼中有抱歉之色:“对不起啊,我猜你们没什么事,就先回了一趟之前的住处,问了严无忧他们。”
左辛笑了。
“就是当年大将军于正同位于京城的府邸中的下人、你杀夫仇人于彦的贴身小厮,那家伙根本就没有离开过京城,只是逃到别处躲了起来,此时却站出来,说当年一直跟着于彦,与他一起到了青门,还说亲眼见到青门掌门殷无念与穆淳私会。”
轻璇立时站起,眼神可怕:“什么?!”
“别急别急,”左辛拉住她,“一听到殷无念,你这么激动。”
他看了一眼令遥,见令遥呆呆看着轻璇,不由得长叹一声气。
“我说了太子胆小,他不仅不敢自己站出来,连编故事都不敢编到青门掌门头上,身怕惹得青门全门追杀。”
“什么意思?”轻璇又坐下。
“那人说,穆淳想要殷无念助他夺位,被殷无念拒绝了,穆淳十分生气,又暗中找到了青门中一名身份颇高、号召力强的江湖高手方湛。说是穆淳许了方湛高官厚禄,方湛便答应与他合作,助他篡夺皇位。”
轻璇的脸色不太好看,明明早知道会有这一日,但听到自己的好友方湛被牵涉其中,仍是心中不快。
穆淳看着轻璇,换了温和的语气道:“先别想这些,眼下还有一件要事。”
轻璇没好气道:“还有什么事?”
穆淳与左辛对视一眼,又看看令遥,走到轻璇面前道:“你忘了你离京时,是什么情形了?”
轻璇一愣,立刻想起当初在茶楼,她当着那么多富家公子、文人书生的面,利用蓟敏揭露了自己女子身份的事。
她曾整日里与一众男子厮混在茶楼酒肆间,早已成为京城的风云人物,自闹了那一出后,她离京将近一月,不知此时关于她的传闻,已经传成了什么样子。
轻璇撇撇嘴,一副无奈模样。
“别担心啦,”左辛翻着白眼道,“你的好哥哥早就为你打算好了,给你新买了一座宅子。”
“啊?”
“不然还能怎么办?”穆淳语气不佳,“我都还没同意,你就自作主张将女子身份揭露了,还好你没让他们知道你是穆轻璇。你走后,我安排了你的人四处散布消息,说你当真是殷家人,不过是个小姐,生性调皮,惯爱做些女扮男装的事情。”
轻璇低头,低低说了声“谢谢”。
穆淳挑眉道:“有你这声谢谢,我就知足了。至于你的公主身份何时公开,咱们几个还需好好合计。你今日就别回原来的住处了,让方湛他们继续住在那,你呢,住到我置办的那处宅子里去,地方离原来住处不远,只是更大更好一些。宅子里的仆人都是青门人,方便你接收和传递消息,有什么事方湛、严无忧、奚云都离得不远,我也会派我的人在外围保护你。”
一连串的话交代下来,轻璇已感动得热泪盈眶。
穆淳皱着眉:“你这副表情干什么?”
令遥笑着上前:“都是被你感动的。”又转向轻璇小声道:“看来你还是更爱你哥哥。”
轻璇下意识地就想说不是这样,穆淳扬声问:“你们在说什么?”
“没事……”轻璇一转头,令遥已经走开,离她好几步远了。
心中一阵失落,方才令遥低低的话语犹在耳边,她想告诉他其实她最重视他,此时却说不出口了。
眼见轻璇已回京,穆淳知晓已到了自己申辩的时候,便请了旨,带着方湛入宫。
江湖人出现在朝堂,大炎建朝以来还是头一次。
方湛立于朝堂之上,英姿勃勃,气势凛然,一点也不输给一众武将。皇帝一生爱英雄,见了方湛,心中很是喜欢。
方湛一丝弱势也无,不疾不徐地将真相一一道来。
从老帮主殷沧海如何在梁州救得于彦、带于彦回眉山,于彦的野心,殷沧海去世,张守成潜入眉山欲说服殷无念一道造反,殷无念拒绝后于彦主动找到张守成,帮主夫人遭绑架,殷无念为救夫人身死,于彦在蓟崇面前诬告青门,到他如何跟着夫人一起在永乐城门前擒获大开杀戒的张守成等人,蓟崇在夫人的恳求之下将于彦交给青门,夫人将于彦斩杀,桩桩件件娓娓道来。
整座朝堂静得一丝声响不闻。
早在皇帝宣方湛入殿时,蓟崇的心就沉到了谷底。他千算万算,唯独没有料到皇帝居然会让方湛这个江湖人上朝来与他对质。
项颂良侧过头,打量蓟崇苍白的脸,呵呵一笑:“这故事真动听,只是,怎么与蓟大将军的故事有些出入呢?”
沈延也严肃道:“蓟大将军,蜀王与方侠士都是年轻人,记性定然是好的,是不是蓟大将军年纪大了,将事情的始末记错了?”
蓟崇恨恨道:“不可能!”他手指直指向方湛:“这个江湖人最是阴险狡诈,竟行骗行到朝堂上来了!你!你知不知道,在这说谎话是欺君之罪!”
“那么,若是我告诉蓟大将军,早在于彦去永乐城寻你之时,我就入了青门府,很多事都是我亲眼所见,你又要如何说呢?”穆淳不冷不热道。
蓟崇瞪大眼,用看怪物的眼神看着穆淳。
“父皇,容儿臣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再说一遍。”穆淳抬首恭敬道。
皇帝点点头,示意他说。
“当年,儿臣隐姓埋名,效力于定北将军令遥军中,大理王造反时,原驻守北境的军队正从北境换防回京,路上接到父皇的圣旨,原北境军并入蓟大将军率领的朝廷军中,令将军为副将,一道前往蜀地平定大理王之乱。
当时令将军和父皇都已知晓儿臣的身份,为避免与蓟大将军相见尴尬,令将军派儿臣先行前往蜀地,将敌情探查清楚。儿臣到了蜀地,发现大理反军已被江湖帮派追打得狼狈逃窜,便也暗中沿着反军逃跑路线一路往南,在当时蜀地最南的木凉关追上了反军。
眼见反军就快要闯过木凉关口,但由于全军实在太累,身后追赶的江湖人也已疲惫,双方便都在木凉关处安营。儿臣利用了这个机会,只身趁夜潜入反军军营,斩杀将领数十人,立了众所周知的木凉关之功。
也是在那时,儿臣见识了江湖人的侠义与正义,当时儿臣心想,蓟大将军快要来到蜀地,他既不知儿臣身份,相见时难免有一番质疑与纠缠,索性便随着新结识的江湖朋友一道回了青门府。儿臣便是在青门府中认识了方湛兄弟,当真相逢恨晚。殷掌门过世之事儿臣知道,掌门夫人杀了于彦为殷掌门报仇儿臣也知道,同样儿臣还知道,蓟大将军回京后再也没提过掌门夫人与方湛等人擒获张守成的功劳,这功劳,通通都算在了蓟大将军自己的头上。”
所有人都将目光投向蓟崇,可蓟崇到底是在军中摸爬滚打一辈子的人,没有被这样的场景吓得不知所措,反而昂首直视着穆淳。
“是么?”他皮笑肉不笑,“那么,于彦身边小厮所说,又是怎么回事呢?”
作者有话要说: 周末愉快~
晚安
☆、第96章
穆淳也笑:“父皇,儿臣这段时日也找到了几个证人,他们可以证明,那小厮这些年来一直在京城,从未去过蜀地。”
蓟崇的双眼立时闪过恐惧,然而他及时稳住了。
皇帝面色十分不豫,双手握拳,仿佛忍耐到了极限,冷冰冰开口:“那就将人送去大理寺,好好问清楚,于彦的那个什么小厮,也一道送进去!”说完又安排了几名官员一道会审,看样子不审出个结果,所有人都不会有好果子吃。
蓟崇面如死灰,他当真没想到,他杀光了那小厮身边的所有人,那些只与小厮打过几次照面的人,他实在是找不到了,却能被穆淳给找出来。
殿中众臣看看蓟崇闪烁的眼神,又看看穆淳和方湛信心十足的脸,不用猜也知道这次审讯的结果会是怎样。
果然,一日之后大理寺官员奏禀皇帝,那小厮还没受审,就在狱中咬舌自尽了,他的身上有一封事先写好的血书,血书上写着,他只是想找机会报复杀害主人的青门,所以才骗了蓟崇,利用蓟崇来陷害青门和蜀王。
真相为何,此时很多人已心知肚明。蓟崇这几年来在皇帝跟前本就已不那么受重视,经此一事,更是彻底失去了恩宠,军中那些本还对他巴结奉承的人此后再也不亲近他,却也碍于他的淫威不敢对他不敬,如此不冷不热的态度下,唯有常年与蓟崇为伍、根本下不了船的几个人还在帮他四处申辩。
太子失去了以蓟崇为首的武将助力,如同被斩断了一条手臂,幸而还有部分常年支持他的文官愿意帮他,才不至于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
虽然穆淳与江湖人合谋造反篡位之事被洗清,但此后几日,在太子一党残存势力的煽动下,朝中针对穆淳结交江湖人士的指责声仍然猛烈。□□认为,做为皇家一员,蜀王未经皇帝授意就私自与江湖势力结交,实属居心不良,此种说法也曾短暂地令朝中局势往质疑穆淳的方向倒去。但绝大部分官员是理智的,且未曾牵涉到这件事中,有种“旁观者清”的透彻,他们静下心冷静地思考过后,认为蜀地当年极度贫寒,又兼地形复杂,朝廷势力难以深入,江湖势力在当地影响力极大,若不结交,根本无从管治。设身处地后,竟有越来越多的人站出来为穆淳辩解,那些别有居心的攻击者,很快就站不住脚了。
经此一事,那些原本固执地认为穆淳是投机取巧之辈的大臣,也对他有了改观,或许,真的只是他们自己太偏激了。
饶是如此形势,皇帝仍然气得在乾明宫中摔了好几个杯子,这些搬弄是非之辈,竟如此费心钻营来陷害他的儿子。先前穆淳在蜀地接连遇刺,若不是因为笼络了江湖势力,此刻早就命丧黄泉了,此时这些人还敢利用穆淳与江湖人的交情来大做文章,当真是可恶至极。
对此,穆淳只是略略劝慰了几句,多的求情之话不说,他知道,若此时装作慷慨大度劝皇帝原谅那些与他为敌的人,反会显得惺惺作态。
皇帝看了眼自己的小儿子,欣慰地笑一笑,忽然想起什么,道:“前些日子令遥回了趟姑苏老家,回京后又发生这许多事,朕都很久没跟他说过话了。”
穆淳笑道:“令侯爷就在京中,父皇什么时候想跟他说话了,传他来便是。”
皇帝失笑:“朕除了你,跟那些年轻人能有多少话说?不过是看在他与你交好罢了。令遥这孩子也是心纯,当年在国子监……”
他略略赧然,抬眼看穆淳一眼,叹息道:“朕知道的,那时,唯有他待你最好,朕都看在眼里……淳儿,是父皇错了。”
不是对不起,而是错了。
他说他错了。
从乾明宫去坤玉宫的路上,穆淳耳际一直回荡着这句话。
皇后正低头画着一幅牡丹图,眼前光线一晃,她抬起头来,看到了自己的儿子。
穆淳有些失魂落魄,看着一脸关切向自己走来的母后,低声问:“母后,若是有人曾深深伤害过您,后来时过境迁,他认了错,此时他已经很内疚了,您若不原谅他,他会更加难受,可您若笑着原谅他,又会觉得自己这许多年的痛苦不过换来一句抱歉。这时,您会怎么做?”
皇后一怔,方才凝视画卷太久微微酸涩的眼一下子变红,流出一行泪来。
“对不起,母后,是儿臣让母后伤心了。”
皇后抱住他,头抵在他的肩,微微啜泣道:“母后不知道。淳儿……母后也不知道。”
原来不是所有的伤感,都有能被一笔带过的一天,也并不是所有的痛苦,都会因着时日的流逝而被减轻,有的,甚至会堆积在过往的岁月里,让人连回头一顾,都充满心酸。
这一日穆淳留在皇后宫中用晚膳。
暮色中的坤玉宫灯火通明,因皇后不喜灯光太过明亮,灯罩都换上了柔和的颜色。皇后知道最近朝堂上针对穆淳的风波不断,但她清楚穆淳应对得了,所以并没有提及此事。母子俩很安静地吃着饭,素茵在一旁布菜,皇后看了穆淳一眼,忽然问:“你有璇儿的下落了吗?”
穆淳一顿,将夹起的藕放入嘴中,摇摇头,道:“母后当真对妹妹思念得紧。”
皇后认真看着他:“当然了,你们一个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一个我养育了十一年,我当然会一辈子为你们牵肠挂肚。”
穆淳忽然笑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