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虽这么说,可轻璇还是来了,时常守着皇帝,给他说故事,皇帝听得倒是高兴得很。
纵使皇帝只将易储之事告诉了几个心腹大臣,可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这件事还是让吉荣打听到了,他第一时间将此事告诉了阮贵妃,阮贵妃立即传信太子。
太子火急火燎地赶到蔓萝宫时,阮贵妃也正急得团团转,太子见她这副模样,只得先强迫自己镇静下来,扳着阮贵妃的肩道:“母妃,如今圣旨未下,此事仍有回旋余地。”
阮贵妃瞪大双眼问:“皇儿可有主意?”
太子脸色阴狠:“眼下,倒是有一个现成的办法。”
“哦?”阮贵妃双眼一亮,“什么办法,快告诉母妃。”
太子低声耳语几句,阮贵妃疑惑:“此法可行?”
太子道:“事在人为,但是在做此事之前,有一个人咱们要除掉。”
“谁?”
“今日传信给您的人,”太子低声道,“此前他并没有太多关于我们所做之事的证据,可如今,一旦事发,他必然知道是我们所为。母妃,吉荣不是个老实人,他今日帮助我们,明日就会不断索要好处,且他又在父皇近旁,这个人,太过危险。”
阮贵妃皱着眉,思索了一会儿,点点头:“好,按你说的办,吉荣的事交给我,外面的事你去做。”
阮贵妃下手十分快,第二天清晨,吉荣便被发现溺死于瀚澜湖旁的一口井中。
对此反应最大的人便是皇帝,吉荣伺候了他十余年,竟一朝溺亡于井,令他心下恻然许久。然而此事实在蹊跷,皇帝惊疑之下命穆淳细查,并准许他在案情查清之前,夜宿于乾明宫的偏殿内。此消息又掀起一阵波澜,连后宫众妇人都知晓,这是极大的恩宠。
穆淳被牵绊在宫中,正好给了太子可乘之机,不过几日时间,北境便传来消息,屠幽国国主招认,此前皇帝病重期间,他曾受蜀王穆淳所使,联合北境各国,与大炎境内的江湖帮派青门内外勾结,协助穆淳逼宫篡位。
其中细节,屠幽国国主竟描绘得十分清楚,他声称,皇帝病情和宫内地形图,是由蜀王穆淳提供,由惠宁公主设法将图纸和书信送至宫外,交由定北将军令遥和武节将军方湛,其二人同时代表蜀王与青门,跟潜伏在洛阳城中的屠幽国等五国暗使商谈了行动细节与成功后各自分得的好处,方湛再命人从京城一路奔赴北境,将行动细节传达至沿途各地的青门派众,以便策应。
整个招供中,情节细致、证据确凿。屠幽国国主甚至派使臣将那五名北境各国暗使捆绑起来,送到了大理寺以备问询,他声称,自皇帝病情好转的消息传到屠幽国,他便知道逼宫之事再无可能,想到事后此次未实施的行动有可能走漏风声,他坐卧难安,终究在极度折磨之下选择将此事禀告给皇帝,这样他反而轻松了。
屠幽国是大炎北境仅次于喀尔喀国的大国,在周边诸国中有着不可撼动的统领地位,但对于炎朝来说还是一个小国。如今大炎强盛难敌,屠幽国与大炎的交流方式早就由小打小闹变成了往来互市,洛阳城中也有不少屠幽国人。押解暗使的使臣一路来京,沿途遇到各国商队时,对他们也是毫不隐瞒,所以使臣还没入京,此事便由北境一路传来京城,当皇帝知道时,京中几乎有半数官员百姓都知晓了。
所有人都无法相信,看上去俊秀英勇、和蔼可亲的蜀王殿下竟是逼宫造反的人。
当一应证物呈至皇帝跟前时,他甚至不知该作何反应,是真的去查穆淳,还是去查此事的漏洞,以证明穆淳的清白。
第二日,皇帝没有上朝,宸阳殿中众大臣们纷纷议论着此事。大部分人认为此事有假,屠幽国这一代国主曾对大炎虎视眈眈,又是个重财之人,很难想象他会因这种没成行的事而坐卧不安。但证物摆在那里,让人不得不信,殿中少有的几个太子支持者十分激动,说他们其他人都被蜀王的表面给骗了,将言论往对穆淳不利的方向引去。
便是那日曾得皇帝召见、被委以重托的十二位肱骨大臣中,也有半数人对穆淳起了疑心。
朝中大臣还算理智,而民间百姓则不同,市井中有些人竟将事情说得天花乱坠,说穆淳有多少军队啦,军队中有多少兵器啦,说青门有多厉害啦,说他有这么强的实力,却到底还是夺不到太子之位,于是怀恨在心,在皇帝饭食中下了药,趁此时机准备逼宫,让毫无抵抗之力的皇帝交出皇位。
很少有人知道,这些夸大其词的人,许多都出自太子近臣府中,他们极尽全力地想要告诉全城人,若不是皇帝的病出人意料地忽然好了,有可能整个京城已被血洗。
明明此时乃太平盛世,这些居心叵测之人却硬是在所有人心中留下了尸横遍野的画面,那个出现在人们幻想中的魔王,就是穆淳。
而做为人们争论中心的穆淳,也被皇帝下旨回到自己府中不得外出。这道旨意,可以说是出于保护,也可以说是禁足。
“这分明是欺负百姓们不了解北境诸国吧。”忿忿不平的吉雅赛音在襄国公府中来回踱步,冲楼雨安道,“巴图国的苏合我曾经认识,我怎么不知道他有当暗使的本事?就他那个什么事都不能搁在心里的性子,还当暗使,还参与密谋?真是笑死人了。”
楼雨安抓着他的手道:“我的哥哥,这话你别在我这儿说,你出去说。”
“出去说了也得有人信我啊。”
“那你可以到陛下跟前去说啊,陛下那么信任蜀王,不会对你的话置若罔闻的。”楼雨安道,“你快去,陛下责怪起来,你就说是我让你去的。”
“我这么说?”吉雅哭笑不得,“那不是更显得我们在说假话。”
“那怎么办?”
“不知道。”吉雅沉默了,两人坐了很久,他才忽然站起,吓了楼雨安一跳。
作者有话要说: 今晚更得晚啦
晚安,看完后早点睡噢
☆、第114章
“我决定了,不管怎么样,虽然这只是一件小事,我还是要进宫去奏禀陛下。”吉雅道,“我并不是要断言说此案不真实,只是说出自己心中的疑惑,陛下应该是不会怪罪于我的。”
他急匆匆入宫,一到乾明宫大殿内,便发现殿中不止他一人。
确切地说,是有很多人,有穆淳、令遥、方湛、左辛、穆苏、轻璇、刑部尚书、大理寺卿,还有那个屠幽国使臣,甚至连被绑来的那五名“暗使”也在。
吉雅心中诧异不已。
“吉爱卿,有何事?”殿内熏着檀香,皇帝的脸隐在轻烟后,有些看不真切。
吉雅不敢怠慢,忙道:“臣此次来,是有一事,思来想去觉得该奏报陛下。”
“噢?何事?”
吉雅看向大殿一角,被捆绑的五人之中,有一人正看着自己,眼带凶光。
“禀陛下,那五名‘暗使’中,有一名臣曾经认识。”他仰起头,毫不畏惧地直视苏合,“就是巴图国的苏合。”
轻璇平静地注视着皇帝,当吉雅说出心中疑惑时,皇帝的面色并无太大波澜,只是目光淡淡扫过屠幽国使臣的脸。
“朕知道了。”皇帝道,“这么说,巴图国并不重视此次行动,派这么个人来京城,不过是惧于屠幽国的施压。”
他笑了笑:“那位叫苏合的暗使,朕原谅你们国主,也原谅你,你可以走了。”
苏合面色大动,然而他咬了咬牙,恨声道:“我才不需要你原谅!”
皇帝一愣,穆淳颇有兴味地看向苏合:“这可有意思了,父皇要饶你性命你却不领情?苏合,你可要考虑清楚了,这是父皇的恩典,你的家人们都还在等你回去呢。”
苏合眼中闪过极隐忍的痛苦,有什么似要喷薄而出,却硬生生忍住了。他见穆淳仍以仿佛能穿透他灵魂的目光看着他,低吼道:“谁需要你们的原谅?!”
吉雅疑惑:“苏合,你为何如此固执?你夫人那么美,孩子那么可爱,你额祁葛和额赫都已年迈,他们……”
“你闭嘴!!”苏合忽然疯狂地吼起来,将吉雅吓了好大一跳,其余被绑住的人脸上也浮现出躁动不安的情绪,仿佛说到了他们的痛处一般。
“吉雅!你一个家破人亡的丧家犬懂什么?别以为你来了炎朝就高枕无忧了,你跟着蜀王,他完了,你很快也会完蛋!你……”
“苏合!”屠幽国的使臣沉声一喝,眼中带着阴狠,本来破口大骂的苏合一下子僵住,张大的嘴还没合上,就安静了下来。
“陛下,”左辛冷笑一声,“这倒奇了,屠幽国国主反水,将一切招供了不说,还为表诚意将他们五个抓了起来。可如今呢,苏合在这屠幽国使臣面前竟这么老实,一听他发话,便老老实实什么也不说了。”
轻璇也道:“父皇,儿臣也实在想不明白,这屠幽国使臣怎么有这么大能耐。”
皇帝不发话,若有所思地盯着苏合五人,轻璇走到那使臣面前,意味深长地一笑:“说吧,你对他们做了什么,他们这么怕你?”
那使臣素来是个遇事镇定的人,此时却被她眼中蕴含的深意和唇角弯起的自信弧度吓得眼睑一抖,这一细微表情被投来目光的所有人收于眼底。
“陛下,皇后娘娘来了。”殿外的内监入内禀道。
皇帝看了眼穆淳和轻璇:“你们母后极关心你们的事。”说罢扬声道:“请皇后进来。”
皇后入殿后,环视了一圈殿内众人,目光落在屠幽国使臣身上:“这位臣使,便是屠幽国国主派来揭发蜀王罪行的么?”
使臣被她看得有些发冷,躬身道:“回皇后娘娘,我们国主自知罪孽深重,特意派臣来洛阳,跟陛下谢罪,顺便将与蜀王勾结的几名暗使一并绑了来,请陛下发落。”
皇后神情冷如冰霜,不发一语径直从使臣身边走过,就在使臣冷汗涔涔地在心中思量时,皇后走到皇帝侧首座下,曼声问道:“既然自知罪孽深重,谢罪为何不亲自来?难道我大炎朝,还当不得他一个小小屠幽国国主屈膝请罪?”
使臣心头一紧,强挤出笑容道:“国主悔恨不已,大病一场,连床都下不了了……”
皇后冷艳的唇勾起嘲讽的笑:“犯下如此滔天大罪,居然一句病了就妄想撇清关系,想必是不知‘大不敬’三个字怎么写了。”
使臣面色苍白,正不知该说什么时,一个婉转的声音响起。
“皇后娘娘这么说,当真是要置邻邦国主于死地了。虽说大炎强盛,但让一个满心悔意的人拖着奄奄病体、抛下自己的子民风尘万里来到洛阳请罪,岂不有负陛下英明?还是说,这便是皇后娘娘母仪天下的气度?”阮贵妃未经通传便盛气凌人地走了进来,她身穿艳丽襦裙,手执一把金红芍药象牙柄团花扇,面含□□的脸庞带着大炎第一宠妃惯有的妩媚骄纵,语气中却尽是尖锐的责问,她身后急急跟着本在殿门外侍立的小内监,此时他正为自己没有拦住阮贵妃而叩首不已。
阮贵妃朝皇帝行了个屈膝礼,模样温顺婉约,起身便立刻变了副轻蔑的嘴脸:“还是说……”
她弯唇一笑,艳若桃李:“皇后知道这屠幽国国主与蜀王殿下合谋行刺陛下、夺取皇位,因事情败露,便想害屠幽国国主死于来京城的途中,从此便无对证了?”
轻璇闭着眼摇摇头。
倒是穆淳忍不住一声冷笑:“想必是阮母妃脑子不够好使,才推己及人得出这番结论。”
“你!!”阮贵妃被气得蓦地瞪圆眼珠,目光变得尖利无比,穆淳继续开口,没给她说话的机会。
“若果真如此,待父皇病情好转,我必然忧心北境五国会将此事泄露。若我与轻璇真有那么坏,早就传令青门留心北境及京城动静了,怎会连屠幽国国主将这五位暗使绑了都不知道?”
阮贵妃知道此事是太子及其心腹派死士暗中联络的,进行得极为隐秘,便得意道:“那自然是太……”
她忽觉差点失言,迅速看了皇帝一眼,定了定心神道:“对方太隐秘,青门怎么就一定发现得了?”
“是吗?”穆淳冷冷问。
阮贵妃撒娇地走向皇帝:“陛下,您看看蜀王殿下,臣妾好歹也是您的贵妃,太子的生母,怎能容一个王爷如此无礼相待?”
“有什么关系,反正您方才对母后的态度也是一样的。”轻璇冷不丁插嘴。
“你!”阮贵妃惊呼。
“好啦,轻璇,你就别添乱了。”皇帝无奈道,“贵妃你也是,未经通传闯入朕殿中不说,还一上来就对着皇后一番责问讥讽,这是你一介妃嫔对后宫之主该有的态度么?”
阮贵妃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就在此时,又有内监进殿通传:“太子殿下求见。”
皇帝叹息:“今日这殿里倒是热闹。”
太子大步进殿,一入内便见那屠幽国使臣一脸不安地立于殿中,而皇帝神情肃然,阮贵妃面色不佳,其余人都是一副冷冰冰的神态。
他心中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
“儿臣参见父皇。”太子跪下行礼。
“起来吧,正好你也来了,站在一旁听听也好。朕觉得此事怪异得很,你在旁边听了,也跟朕说说你的看法。”
不知为何,太子觉得皇帝说这话时意有所指。
“陛下,臣妾觉得此事已十分明了,分明是蜀王与北境勾结,意图行刺您、夺取皇位。可陛下乃是真龙天子,自然万寿无疆,怎会如他所愿?屠幽国国主心知陛下圣心英明,必会洞察此事,便急急遣了使臣来京向陛下请罪,蜀王和皇后得知后惊惶不已,奈何使臣已进宫,只好争相来到这大殿之上,意欲巧言令色、混淆圣听!”
“哦?”一直不发一言的左辛忽然笑了,那笑容在明亮的大殿中尤为璀璨耀目,“争相来此的,不还有贵妃和太子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