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氏抱住他的胳膊,把刀给抢过来,抓了把扫把递过去:“用这个,打残了打烂了也要不了他的命!”
姜元被她说的噗嗤笑了,纪氏也跟着笑了。
刚才哭过一场,现在回过来看,倒不如就破罐子破摔了,姑娘就是一辈子嫁不出去,天下男人死绝了就剩他顾家的,也不嫁!
想通了这个,心里顿时像是去了块大石,两人没事儿人似的,手牵手回屋子里吃饭去鸟。
纪氏特意亲自下厨,做了道姜如意最爱吃的香辣羊排,洒了两次辣椒,花椒也比平时都放了一倍。
姜如意一口下去,又麻又辣,眼睛辣红了,舌头辣麻了。不爱吃辣的姜元叼着块骨头大口啃着,姜如意看他这样,像是在啃谁的肉似的。
结果乐极生悲,磕着牙了。
姜元捂着嘴跳下桌,也顾不上在闺女面前丢份儿了,一个劲儿地嚎疼,屋子里的丫鬟婆子全都给忙活坏了,翻箱倒柜找纱布和药要往他嘴里塞,姜元摆摆手:“不用。”自个儿跳到外头屋檐下,掰了块挂在屋檐底下的冰条子,劈碎了往嘴里一送,齐活儿。
姜如意又辣又笑,都要乐疯了,纪氏拍拍她的背:“轻点儿乐,千万别跟你爹似的,吃个饭都能把牙给磕了!”
“这算什么,回头我上胡同口让人给镶个金牙不就行了。”姜元也不吃饭了,翘着二郎腿仰面倒在炕上,随便拿手摆弄炕桌上摆的绣样,估计是她娘儿俩上午捣鼓出来的。
姜如意脑补了一下他爹大金牙的模样,忍不住一个噗嗤,牙磕羊排骨头上了,纪氏掰着她的腮帮子让她把嘴张开,伸手进去摸她的牙,边摸边问:“是这颗吗?”
姜如意觉得哪颗都像,他爹在炕上笑:“得,胡同口镶大金牙的老李这回该乐疯了!咱姑娘得镶他个十颗八颗的金牙!”
下午的时候姜元也不出门了,娘儿俩在炕头描绣花样子玩,他就去屏风那头作画,把母子俩的模样画下来。
寥寥几笔,先把腰身勾勒出来,形就出来了,然后再把伏案低头的姿势勾勒一下,就有了神。
画着画着,天见着黑了,姜元揉着手腕欣赏画作,一扭头,画里头的人跑他身后去了,两人正伸着脖子也在瞧这画儿呢。
姜如意算是明白为啥她爹考了七八次的秀才都考不上,心思全跑画上去了!
还好祖辈上留了点田地产业,不过到她爹这代也败得差不多了,她奶奶就生了她爹一个,据说上头还有几个姐姐,都没养活,她爷爷一点不嫌弃,也从来没想着说要娶个妾回来,再添几个小的来跟她爹争家产。
等到了姜如意这代,家业是没多少了,可是姜家就她一个姑娘,能不让外头人瞧着眼热吗?
外头看院子的一个嬷嬷进来回话说顾家少爷走了。
姜元心里呸一声:他算哪门子的少爷!
嬷嬷本来想把话给说完,顾家少爷说明儿还来请安!可是一抬头,瞧见上头老爷左手牵着夫人,右手拽着姑娘,没瞧见她似的,就往用膳那屋去了。
等人走远了,过来两个丫鬟推推她:“嬷嬷,您今儿个也犯傻了不是,顾家的人是走是留,主子们都没放在心上,关咱们什么事儿啊?”
嬷嬷拍拍沾了泥巴的衣裳,点点头:也是,人在外头跪一天了,也没见着老爷让谁出去把他给请进屋里来喝口热茶,这会儿子她操哪门子的闲心?
第三章丫鬟桃子
结果顾沂还真是天天来,就跟春天里黏在墙壁上的鼻涕虫似的,撵都撵不走。
纪氏隔着门缝过去瞧了几次,姜元把她扯进屋:“你当他为的是什么,就肯巴巴在那儿跪?为的可是咱老姜家的嫁妆!”
“我知道啊,可是他在那儿跪一天,我这心里就不太平一天。”纪氏找了个铁钳去扒炭盆里的灰。
姜元被呛得打了好几个喷嚏:“你弄这个作什么啊?”拽着她胳不让她继续弄:“别拿这个出气啊。”
“你不知道,你宝贝姑娘在这里头埋了宝贝!”纪氏把炭盆里的灰刨到两边,变戏法似的摸出几颗圆滚滚的栗子,皮儿都裂开了,里头黄澄澄的仁儿露出来。
两人盘腿坐到炕头上,一边剥着栗子一边继续说。
“其实吧,出了这档子事,我看也不全是坏事。”姜元剥着板栗壳,也不嫌烫,剥出来的全喂进了纪氏的嘴巴里:“你说,要是这会儿子他们顾家闷着不做声,等咱家乖乖过了门,别说纳两个妾,就是二十个,都轮不着咱说个不字。”
纪氏被他说的心惊肉跳,攥着他的手,手心里一个劲儿冒冷汗,姜元拍拍她:“不怕啊。”亲了一口媳妇:“这不是没事儿了吗。”
纪氏搂着他胳膊:“你说,他们为啥不等如意过了门再提纳妾的事儿?”
“狂呗。认定了咱家就得吃这个哑巴亏。”姜元冷笑着:“就是想趁着如意过门前,给咱们家来个下马威。”老顾家穷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腰杆硬了点,给他狂得都没边儿了!
敢欺负到他们姜家头上,他让他们吃不了兜着走!
纪氏左思右想,还是觉得不行,站起来说:“我还是让人把他给赶走,在咱家门口跪着多难看啊!”
“怕啥啊!他跪他的,我还嫌外头这天儿不够冷呢!他不把他两条腿给跪瘸了,就是我孙子!”姜元阴阴笑着,不就是想靠这个,逼着他们家认了这个亏嘛!做你的白日梦!
这边姜如意坐在炕上堆纱花玩,桃子坐在底下给她剥板栗吃:“姑娘,外头又下雪了。”
姜如意偏偏头看了眼窗外:“是啊,等院子里再积多点儿,咱们出去堆雪人玩。”
桃子扭了扭身子,她不是这个意思:“顾家少爷还在大雪地里跪着呢,多可怜啊。”
姜如意惊讶地看了她一眼:“你怎么知道?”上下在她身上扫了一遍,耳朵上的那一对淡粉色耳坠子像是新的。
桃子赶紧捂了下耳朵,姜如意没看见似的低下了头。
等到了晚上,纪氏守着她泡脚,姜如意问她什么时候赏了桃子一对新的耳坠儿,纪氏一愣:“没啊。”怕自己记漏了,专门回屋子里翻了一下账册,赏给底下人的东西每样都会记录在册,又找来亲信的丫鬟对了一遍。
账册里没有记录,丫鬟也不记得桃子最近有得赏。
姜如意呵呵一笑,纪氏脸色也变了。
把看门的妈妈喊过来一问,才知道今天桃子在门口溜达了好几圈。有时候把耳朵还贴在门上,跟外头的顾沂偷偷说话,说得咯咯直笑,回来的时候小脸蛋红扑扑的。
“这烂了心肝肺的贱丫头!”纪氏让人把她提过来,把她爹娘也全都叫了进来。
桃子起先跪在屋子正中央,腰杆子板的笔直,问她什么都不肯认。说白天总去外头瞧是因为托了人给她上街买胭脂,她出去,是为了看那人买没买回来,耳坠也是外头相好的姐妹今天送她的。
她爹娘跪在她边上磕着头,说他们没她这么个不孝女,让太太把她卖出去,她才终于吓破了胆子,白着一张脸,哆哆嗦嗦地说,那耳坠是顾家少爷送她的。
顾家少爷让她帮着劝劝姑娘,最好能劝姑娘偷偷出来见他一面。还说等他哄好了她们姑娘,回头姑娘过了门她陪嫁过去,就给她开脸让她做姨娘。
桃子哭天抢地被人拉了出去,毕竟是家里下人的孩子,虽然生了二心,纪氏也没打算把她往那些脏地方卖,给了她五两银子:“这是看你爹娘的面子。”让人找个山里汉子,把她远远嫁出去就算。
桃子被人把头上的簪子手上的镯子全都摘下来才突然回了神过来,慌乱地挣扎到姜如意面前,抱着她的腿磕头求饶,脸上的脂粉被眼泪哭掉了,揉成一团,让她的脸看起来一半儿发白,一半儿发黄。
姜如意怔怔地看着她,有那么一刻的愣神。
这个时候,她才真正感受到,这个世界真的不一样了。
在这里,坐在高位的人几句话就能决定下头人的命运。
上一秒桃子光鲜亮丽地坐在这儿,和她讨论明天选什么颜色的料子做新衣,纪氏的一句话,她就从天上滚到了泥地里,而且一辈子都不可能翻身。
她突然想,万一有一天她落到了桃子这个地步呢?
她嫁了人,丈夫婆婆就是她的天。
她的命运也被人握在手里,别人要她生就生,要她死就死,她该怎么办?
桃子还是连夜被送了出去,而姜如意,在她穿越来的第八年这一晚,终于头一次失眠了。
她披着衣服靠坐在窗户边,看外头那棵苍苍郁郁的枇杷树,上辈子姥姥家的院子里也有这么一棵。每回放假来看姥姥,姥姥就拿着一个长长的杆子去敲上头的枇杷果儿,她抱着小箩筐站在底下接着。
有一回她放暑假来的时候,姥姥院子外头围了好多邻居,因为他们小孩晚上偷偷去摘树上的枇杷,他们家长过来说给姥姥赔钱,姥姥她不要钱,只要枇杷果儿,说这是她专门留给宝贝外孙女儿的。
她真的可以不用嫁人吗?
与此同时,还有另外一个人也盯着营帐外头的枇杷树睡不着。
这不是钱昱第一次被父皇派遣出京,自十五岁起,兄弟们都陆续接到出京历练的差事。
今年的南方小朝廷又不安分了,除了大皇子留守京城,还有一些小皇子年纪不够,其他兄弟都领了帅印率兵出京剿灭余孽。老二领兵去的是衮州,老四老五是徐州。兄弟们各个都摩拳擦掌意气风发,想要在父皇面前崭露头角。
他也不例外。
他被派来攻占的是金陵城,这是钱昱头一次到南方,也是头一次领兵。当父皇把帅印交到他手上,说接下来这些士兵都听你调遣,把你学得一身本事都使出来吧!他感觉浑身的热血都在沸腾。
可是,离金陵城越近,他的心就越冷静。
第四章攻城
他发现,金陵似乎已经被南方朝廷给舍弃了,这是一座没有士兵看守的城。探子来报,甚至城墙上守卫的哨兵都是零零散散只站着三两个,多是老弱。是南朝廷太迟钝?还是故弄玄虚假装懈怠,好让他放松警惕?
他从来不做没把握的事。
其实,他带来的兵马足以将金陵城踏为平地。但是他想到了城中的百姓。
所谓义不行贾,仁不带兵。那只不过是对敌军,而非百姓,这天下是钱家的,天下子民自然就是钱家的子民,他要尽可能地保全百姓们的安危。
南朝廷暴政失民心,终日荒淫只顾享乐,当日蒙古军侵占都城临安,大肆抢掠。那群狗东西却弃城而逃,不顾城中百姓生死,将都城迁至南方福建,继续享乐。
倘若不是他钱家,这汉人天下只怕是尽姓他蒙古人之辈了!
钱家救国家于生死存亡之际,救黎民百姓于危难之中,钱家称帝是实至名归。
南北两方局势早就明朗了,胜负已分,他要做的不是攻占城池,而是收复这里百姓的民心。
蒙古人身强马壮,有使不完的力气,暴虐的性子,狠绝的手段。他们很能打仗,他们能在最短时间内攻占一座城市,可是在百姓看来,他们与强盗无异。
他们侵占了临安,霸占了皇宫,夺了帝印,可又如何?他们还是把自己当做外来人,只顾着抢夺攫取当地的财宝。
他们钱家,不做强盗。
这场仗,能不打,最好。
钱昱帐子里的烛火一直亮着,隔壁营帐住的参军张鄂和偏将军冯玉春也不敢歇,人家京里身骄肉贵的爷都不嫌累,他们敢喊困?
两个人顶着四只黑眼圈坐在外头火堆旁边聊天。